景予飞在怀疑自己一向坚定的某种信念是不是另有问题。
难道这世上真的存在着人类不可想象的超自然的力量,以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芸芸众生的命运?一切都在上苍的计算机里预设好了,自以为人定胜天的人类唯一的出路就是顺从命运的安排,或者说,有时候简直就是种种的捉弄、戏谑或惩罚?
景予飞自认为是个很有理性的人,冲动和一时的放纵谁都难以避免,但有头脑的人,会凭借理智和知性,将种种感性的飞扬约束在一个可控或尽可能小的范围之内。所以,从一开始,哪怕在那个惊喜而迷乱的初夜,他在和许小彗的关系上就特别地存着一份小心,唯恐一不留神怀上孩子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就算是和喻佳,虽然两人的关系早就明确,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在同居时也从不敢掉以轻心,始终采取着必要的措施。
为了不影响健康,他们的措施主要是用安全套而基本不用药物,实际情况也证明这种效果是值得肯定的。问题是,安全套的来源在这个年头还是个颇让人挠头的问题。八十年代初的中国,安全套是由国营药店或单位的工会及妇女组织等有限的渠道免费发放的,不像后来虽然需要花钱,但却确保了你无论在超市还是街头的性用品小店,甚至自动售货机上都可以轻易地买到。那时可不成,钱不能买到的除了许多特权和公平、正义等人格权益外,还包括安全套。
按理说,免费发放应该是好事,实际上,恰恰因为无法购买而增加了人们正常获取和使用安全套的障碍。障碍自然来自心理禁忌。那个经济领域改革开放刚刚起步的年代,生活和道德领域的保守观念犹如厚厚的铁幕,几乎还看不到任何松动的迹象。尤其是性,可谓一切观念禁忌中的第一大禁忌。即使是合法夫妻,也得像做贼一样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敢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向药店那蹲踞于一隅的安全套柜子里伸一次手。未婚的景予飞尤甚,每回去,总要悄悄地在药店外睃巡好一会儿,看准柜台前是个男营业员或者年纪大些的老阿姨,才敢走进去。但他从不敢直接去拿安全套,而是先买上一瓶黄连素或者一盒土霉素之类,然后趁营业员去给他找零的间隙,迅速从一边的小木盒捏出几个安全套,飞快地塞进口袋之中。
来之不易,用起来就特别珍惜。所谓珍惜,就是重复使用。重复使用就难免出纰漏。
没想到,最不该出的纰漏,偏偏就出在许小彗身上!
那是他们去耳湖之前最后一次约会时发生的事情。
本来,景予飞在和许小彗一起时,因担心不安全,是决不使用旧的。那天他心怀鬼胎(打算第二天到耳湖时与她摊牌),也没有那个兴致。但许小彗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显得格外温存,景予飞便生出了“最后一次吧”的念头。但事到临头了,景予飞才发现自己的衣箱里已翻不出新的安全套了。旧的倒是有一只,但那是上回用过洗净的,从信封里取出时已粘缩成一团。景予飞也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让侥幸心理占了上风。没想到就此铸成了大错--等他发现那东西居然脱落下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糟了糟了!他懊丧万分地惊呼起来:这下可有麻烦了!
他立即催促许小彗赶紧起来排尿、清洗。可是许小彗却赖在床上不肯动弹。他不得不将她拉起来,但过后依然忐忑不安。因为他深知这与其说是一种措施不如说是一种心理安慰,根本不保险。于是又一再晓以利害,央求许小彗第二天务必再来一下,他硬着头皮也要去药店买一种叫做早孕停的口服药物让她服下,以防万一。
现在想来,恐怕是他那过分的张皇失措给了许小彗某种暗示;或者,许小彗在这个问题上过于幼稚而并不在意;更可能的是,许小彗反而将之视为一个必要时可以有效挟制景予飞的法宝。总之,许小彗当时是答应了景予飞的要求,但实际上第二天她根本没来。
为此,景予飞曾好几天坐立不安。去耳湖的路上,他也曾抱怨过她的轻心。但许小彗始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皮:怕什么!但她后来的说法也确实让景予飞稍稍心安了几分:就那么一次,哪有那么容易怀上的?万一真有了,不也有办法对付吗?
尽管这样,过些天再见到她时,景予飞还是特别关切地问过许小彗:这个月身上来没来?
许小彗的回答很肯定:你烦人不烦人哪?来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