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张万钧寻访郎邺广获得了新的知识和激活了沉睡的意识,那么他就教于王有秋则在另一个知识层面得到了有益的启迪。
“王姥爷,您身体可好哇?”
“哟,是万、万钧哪,可好长、长时间没见到你啦。”“可不。”
“到、到园林局来办什么事儿呀?”
“不办别的事儿,就是来看望您。”
“就、就是来看我?”
“是呀。”
“你找我一定有、有什么事儿吧?”
“王姥爷,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啦。”
“有事就、就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王姥爷,您不知道我已经从天津碱厂调到开发区了吧?”
“听、听说啦。”
“领导上要让我负责开发区的环保和绿化,您也知道啦?”
“也、也听说啦。”
“您老可真是消息灵通呀。”
“咱们都算是干同行的啦,哪、哪有不透风的墙呀。”
“所以,我就找您请教来啦。”
“万钧哪,别、别拿我打镲啦!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我斗、斗大的字不识一口袋,向、向我请教,我可没那份儿造化。”
“王姥爷,我过去在大学读的是化学系,工作以后又是搞电化学,与绿化不搭界。您是‘老园林’,有很多实践经验,您可不能保密呀。”
从张万钧与这个被张万钧呼之为“王姥爷”并且口吃的人的对话中不禁设问:这个“王姥爷”是何许人也?他与张万钧究竟是一种什么亲情关系?
原来,这个“王姥爷”名叫王有秋,是塘沽区园林局的老工人。
张万钧与王有秋的相识,还是在十二年以前。那时,张万钧从辽宁抚顺电瓷厂对调到天津碱厂后,由于工厂没有分配住房,他本人只能住单人宿舍,他爱人井树庚则带着一岁多的儿子张弘住在娘家。王有秋与张万钧的岳父同住在一个居民院,张万钧在看望妻子和儿子时,就断不了要给王有秋打招呼。天津这个地方的习俗,在称呼上往往以孩子的身分论辈数。从年岁上说,王有秋与张万钧的岳父属于同龄人。
张万钧的儿子给他岳父叫姥爷,自然给与他岳父年龄相仿的王有秋也就叫“王姥爷”,张万钧也就入乡随俗地称呼王有秋为“王姥爷”了。
张万钧在与王有秋的不断接触中了解到,他自1952年就在塘沽区园林局工作,在塘沽区的地面上搞了三十多年的园林绿化。像王有秋这样的老园林工人,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也缺乏系统的理论,但实践经验却往往是一些知识分子所缺乏的。
这个王有秋还有几手绝活儿,他培育的被世人誉为“国色天香”和“竞夸天下无双艳”的牡丹,被唐代文学家柳宗元赞为“凡卉与时谢,妍华丽兹晨。欹红醉浓露,窈窕留余春”的芍药,以及山芋花等,花团硕大绚丽,芬芬色艳,仪态万千,美不胜收。
年岁已是古稀的王有秋,为人正直,老实厚道,干活勤奋,不辞劳苦,在塘沽区园林局上上下下颇有人缘。他虽然已经退休,但一天都没有蜗居在家颐养天年,而是被园林局作为“反聘”人员仍旧从事花卉的培植和园林绿化。
“万、万钧呀,不、不要说你是以开发区人员的身分到园林局来找、找我,我不能推辞,就、就凭我和你岳母一家的关系也会懂得多少就告诉你多少。”
“王姥爷,那我就先谢谢您了。”张万钧热辣辣的目光充满感激。
“万钧,你这话又、又见外了不是,我们这是谁和谁呀,还谈、谈得上什么谢。”王有秋越是说话急了,越口吃,“有、有空到家里坐、坐坐。我、我们细聊。”
“那更好。”张万钧觉得要是到王有秋家里去,一来可以唠唠家常,重叙邻里亲情;二来时间充裕,便于交谈。因为王有秋口吃得厉害,一句话说半天,他觉得费劲,自己听着也不轻松。如果在家里,环境恬适自然,一杯热茶,满脸和颜,没有寒暄客套,不用官样辞令,岂不其乐融融,其情切切。
于是,张万钧一连几次到王有秋家串门,以取真经。
“万钧呀,别着急,我帮你。”王有秋那遍布老皱的脸在暖洋洋的灯光下,放射着恺悌。
“好。”张万钧于氤氲的香茗中神色坦然。
王有秋亲切地告诉张万钧,在塘沽的地面上,土壤里含盐碱成份比较高,要栽树木,首要的一条就是“要把地下的活计做好”。
张万钧理解了,王有秋所说的“要把地下的活计做好”,指的是地下的工程。
王有秋进一步告诉张万钧,他们在总结出“做好地下的活计”的经验之前,曾经走了许多年的弯路,也曾为此付出过沉痛的代价。起初,他们只知道塘沽这地方的土质不好,那么就在别的地方买些好土运来,把树坑里的土调换一下就行了。结果,又是发动机关工厂和学校义务劳动,挖坑的挖坑,埋土的埋土,兴师动众,力气没少费,钱也没少花,树栽上以后,第一年枝繁叶茂,第二年就一天天变得面黄肌瘦,孱弱萎顿,活活像个痨病腔子,到了第三年便一命呜呼,可谓劳民伤财,徒劳了一场。于是,作为民谣的天才作家——老百姓便惟妙惟肖地编出了那段顺口溜:“一年青,二年黄,三年进灶膛。”然而,其症结又在哪里呢?客土没少放,一般都不少于一米厚,水也没少浇,后来通过反复试验,才发现其根本原因在于原土与客土之间的接合处缺少个隔离层。这样,便使原土里的盐碱不断泛到客土里,很快使上好的客土层发生次生盐渍化,直接危及树木的根系,最后直至把树木扼杀而死。问题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就应运而生。他们采取在原土与客土之间用砖砌出一个沟槽的办法,即先铺一层卧砖,卧砖上面是立砖,最后在立砖上面再覆盖一层卧砖,使之中间形成沟槽,上面客土的雨水一旦渗露下来,就会沿着沟槽流走或渗到原土层里,但原土层里的盐碱因中间的沟槽的阻隔不会再泛到客土里,出现次生盐渍化。这样一来,在客土上栽种的树木就不会受到盐碱的侵害而干枯至死。
“王姥爷,您是说,对客土,要解决一个‘渗’字;对原土,要起到一个‘阻’字。”张万钧听罢心有灵犀地脱口说道。
“对,就、就是这么两个字,上达到‘渗’,下起到‘阻’。万、万钧哪,要不我就说你、你们知识分子脑瓜灵,一点就明呢。”
“王姥爷,可就这两个字,却饱含着您多年的心血,也是您几十年实践经验的结晶呀,每一字都是千金难买呀!”张万钧由衷地说。
“我这点经验,可没、没那么金贵!”憨厚的王有秋粗糙的大手当蒲扇,连连摆动。
“王姥爷,您可不要小看您的这些经验。说实话,您的这些经验,后人们听了觉得的确很简单,可是放在当初,就不那么容易了。就像现在我们划破手呀和擦破点皮呀,搽点红药水就得了。可谁知道就是这红药水,当初却试验了二百多次才研制成功,所以它的另一个名字叫‘二百二’。”张万钧激动地说完,站起身来,“王姥爷,您不叫我说感谢的话,那我就用咱们中国人的传统礼节向您鞠个躬吧!”说着,双腿并立,双臂下垂,目光中闪烁着虔诚,恭恭敬敬地向王有秋这位老园林工人深深鞠了一躬。
张万钧这不平常的一躬,与其说是对长辈人的尊敬,莫如说是对经验和知识的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