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钧到开发区初期的使命,是牵头撑起环境保护办公室的摊子。
那时,开发区的管理机构是“小机关,大政府”,不像后来随着开发区的规模越来越大,机关的部门越分越细,条条块块越切越多,人马也越聚越众。张万钧牵头的“环保办”,开始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则是被张万钧尊称的“老大姐”。
“老张呀,‘管委会’让我们尽快拿出一个开发区的绿化规划,你们抓紧做一下。”开发区“规划室”的负责人给张万钧下达了任务。当时,“环保办”隶属于“规划室”。
“好。”张万钧立刻爽快地接受了任务。
但是,张万钧在接受任务时是爽快的,可真的要开始做绿化规划时却感到心蓦地像掉到一个无底的深洞里,飘飘忽忽地坠落,无遮无挡,也无依无靠,空落落的,无牵无挂,便也失重;又似站在烟波浩淼中的一叶扁舟上,举目望去,雾蒙蒙,白茫茫,天水相接,如棉如絮,浑沌一片。此刻的他,委实是对做绿化规划一点儿底数都没有呀!
可是,做绿化规划的任务是他张万钧领受的,他又是“环保办”的牵头人,决不能把这个自己认为是个“难啃的骨头”的差事推给那个“老大姐”吧?不论是为人,还是处事,决不能这么做。张万钧做事的原则,即只要接受下来的事情,就要想方设法去做,并且一定要做好。有困难,就自己想办法克服,决不回避逃脱,也不能敷衍塞责,更不能向他人转嫁危机。过去,他不论是初到辽宁抚顺电瓷厂接受攻克电镀技术难点,还是后来对调到天津碱厂防腐车间改革无氢镀铜等工艺,都是活生生的佐证。
这一次,张万钧依然迎难而上。
那天晚饭后,张万钧习惯地翻阅报刊,突然发现《人民日报》上刊登着一篇人物通讯,该文描述的是天津汉沽区生态农场场长郎邺广综合治理盐碱地的先进事迹。
“太好了!”张万钧看罢心胸豁然开朗,顿时觉得好似旱禾逢甘露,饿汉遇佳肴,喜不自禁地击节道。
张万钧的喜悦始于两个原因:一是汉沽与塘沽同属于天津市,两者相距几十华里;二是郎邺广的生态农场是建立在盐碱地上,虽然与开发区的土壤含盐量会有不小的差异,所种植的植物也大不相同,但治理盐碱却无疑是会有许多共同之处,所以可资借鉴的经验也一定不会少。
“到汉沽,去请教这个郎邺广,而且事不宜迟。”张万钧当晚就做了决定。
翌日,天刚蒙蒙亮,张万钧就起了床。身上穿的还是在天津碱厂工作时发的劳动布工作服,吃罢妻子井树庚给他做好的早餐,推上那辆只有六成新的28型飞鸽自行车,便出了家门。
“路上小心点!”井树庚在张万钧要上自行车时,看到晨雾有些泛潮,地面上湿漉漉的,再一次叮嘱他。井树庚知道,从塘沽到汉沽有好几十华里,一天再打来回,就是一百多里地。再说,从塘沽到汉沽的路况很不好,不少路段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还有,就是张万钧这辆破旧自行车,中轴处不知有什么毛病,蹬起来“嘎啦嘎啦”地像一辆好几年没有膏过油儿的木轮老牛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毛病。她曾责怪张万钧为什么不跟领导上提一提,派辆汽车?张万钧解释地说,现在是创业,不是要讲艰苦奋斗嘛。要是给领导提派车,有还好,要是没有,不是给领导出难题嘛。再说,像咱这种人,过去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累没受过,骑这点路算什么?!井树庚又建议张万钧坐火车,因为塘沽到汉沽一天有好几趟火车,既有快车,也有慢车。张万钧说,坐火车要受车次的限制,哪有骑自行车自由自在,时间完全可以由自己支配?再说,汉沽生态农场具体在汉沽什么地方,他还不清楚,骑自行车可以随时打听,比坐火车方便多了。井树庚见张万钧的话有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不过,作为妻子,担心和牵挂总是难免的。
“知道了。”张万钧回头看了一眼妻子,那目光告诉井树庚,“你就放心吧,我会早去早回的。”
渤海之滨的早晨,颇有些凉意。日出之前,东方天际慢慢由鱼肚白,变成淡淡的粉红,眨眼之间又变成了嫣红,亮闪闪眩目,像当今时髦女郎涂的口红,大胆而放肆,野性味十足。蓦地,圆圆的彤日仿佛“咚”地一跳,升上了地平线,刹时间从长夜中苏醒过来的大地伸了个懒腰,摩擦了一把脸,“咕喽”一下子爬起来,立刻精神抖擞,眉眼鲜活。在塘沽通往汉沽的柏油公路上,来往穿梭的多是带着拖斗的货车和运送货物的拖拉机,车厢里大多是装的煤炭、水泥、化工原料和稻米什么的,这些都是唐山一带的主要产品。无论是驾驶货车的司机和开拖拉机的司机,或嘴里叼着烟卷,或与驾驶室旁边的人调笑,借以提神醒脑。据司机们说,夜间开车,黎明时分最容易犯困,因此这个时辰发生交通事故的也多。可是,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车开得都很粗野。公路本来就不宽,他们把车开得却像百米冲刺,“嘀——嘀——”地鸣着喇叭,比着赛着地超车。
“怎么开这么快呀?这还能不出事儿!”张万钧紧靠公路边沿骑,还觉得不够安全。因不时由对面开来的货车在超车时眼看要撞到他时,才“呼”地一声裹着一团灰尘驶了过去,使他胸口不由一缩,心“咚咚”地跳,加之这辆飞鸽牌自行车“嘎啦——嘎啦——”地蹬着费劲,额头上早已是热汗淋淋了。
就这样,张万钧脑门上的汗擦了干,干了又湿,骑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了汉沽。
可是,郎邺广所在的生态农场在汉沽哪个方位,张万钧却不清楚。
不清楚就找人打听吧!
起初,他询问一个老者:“大爷,汉沽的生态农场在什么地方?”
老者一听“生态”这个名词仿佛如坠入云雾里,懵懂地直摇头。
张万钧又问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小同学,你知道生态农场在哪边儿吗?”
这个学生模样的孩子皱了皱眉头,喃喃地说了句:“不知道。”
张万钧又一连问了四五个人,最后才问清楚生态农场的位置。
可见,生态这个关系到人的生存空间、生存环境、生存状态乃至生命存亡的至关重要的问题,至今还没有被人们所认识,因而才由于无知导致对生态肆无忌惮地荼毒和毁灭性地破坏。当人们认识到生态的破坏已经直接危胁到人的生命时,要想再补救,将会付出无比沉重的代价。
张万钧满身大汗地来到生态农场,问明郎邺广的办公室,才满怀欣喜地寻访到这位朝思暮盼的生态专家。
“郎场长,我叫张万钧,是从天津开发区来向您拜师的。”张万钧一见郎邺广的面儿,就来了个开宗明义。
“噢,您好,您好。”东北籍人氏的郎邺广,毕业于辽宁省东北农学院,在担任天津汉沽生态农场场长之前,曾是辽宁省盘锦地区生态研究所所长,是我国颇有建树的生态科学工作者,在生态研究和实践中成就卓越。他中等身材,看上去四十七八岁,墩实健壮,那老农一样黑漆漆的脸膛袒露着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的吻痕。
不过,张万钧第一眼见到郎邺广感到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脸色这么黑的人。如果说黑如锅底,未免有些过份了,但倘若形容为像老榆树皮或使用“黧黑”的字眼儿,却并非夸张。
“今天这个郎场长的脸,明天就是我张万钧的脸的写照。”张万钧心里暗想着,不由会心地一笑。
“老张呀,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全力以赴。”郎邺广话出口像撞响了一口古钟,瓮声瓮气,震人耳鼓。
张万钧最喜欢像郎邺广这种“竹筒倒豆子——爽快”性格的人。这种人有什么事情直来直去,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不要心眼儿,不来弯弯绕。
张万钧进一步说明,开发区的地址过去是个盐滩,目前正面临着要在这块盐滩上搞绿化的难题,领导上让他马上搞出一个绿化规划,可是他对盐碱地搞绿化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门外汉。可是,似乎天无绝人之路,正在他一筹莫展时,恰好在《人民日报》上读到郎邺广在盐碱地上搞生态的先进事迹,便迫不及待地骑着自行车赶来求教了。
“这事好说。走,咱们先到地里看看去。”郎邺广想来个现场说法,这样岂不更能形象而真切地说明问题,所以,带上张万钧就往地里走。
“那好。”张万钧连口大气都没喘匀,便立刻跟随郎邺广来到种植着禾苗的地里。
郎邺广边叫张万钧看边讲解,其中最核心的一点就是他们采取的办法是抬田,即根据当地的条件就地挖沟,将划分好的土地加高,使加高的土地四周形成的沟渠分为上水渠和下水渠,然后利用雨水冲洗加高的土地上的盐碱,并通过下水渠将渗漏下来的盐碱排泻出去。
郎邺广的介绍,可谓一语点醒了梦中人,不禁使张万钧联想到,早在南开大学读三年级时,他到河北省沧州地区姚官屯公社参加“四清”,了解到附近的一个名叫童家花园的村庄,全村平均每人只有二分盐碱地,就是靠抬田的办法利用河水浇灌,治理盐碱,使地里的庄稼长得格外茂盛,年年获得好收成,成为附近首屈一指的富裕村。
煞是盛情的郎邺广带领张万钧到地里看过后,又带领他参观了生态农场饲养的牲畜,并讲解用地里的农做物供给牲畜做饲料,牲畜的粪便又为农作物提供肥料等保持生态平衡的道理,最后还送给他几斤鸡蛋。
“郎场长,谢谢您的盛情款待。”
“哎,不要客气,老张,我们是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凡是有需要我的,尽管言声。”
“谢谢。”
张万钧连声道谢地告别了郎邺广,骑上自行车,又飞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了开发区。夕阳的霞光像金色的铠甲,披挂在他身上,颇似一个征鞍未卸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