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为重重困难而气馁,不要为茫然无助而倦怠。
追求真理之路往往孤独,勇气、决心、信念,是你最好的战友。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旦下定决心,就要把事情坚持到底。
求知的紧迫感,命运的紧迫感,事业的使命感,会让人充满动力,一往无前!
翻越大雪山后,玄奘来到了古代印度境内——佛之故土。
在梵衍那国,玄奘见到了举世瞩目的巴米扬大佛。
万里之外的中亚小国,居然有一座“洛阳寺”,依稀记录着一段被尘封的传奇往事。
佛顶骨、佛影窟,是否能给玄奘的西行之旅带来好运?
健陀逻国的迦腻色迦寺,见证了印度佛教最为辉煌的一个时代……
进入阿富汗境内后,玄奘经过了缚喝国、揭职国,再次来到一座大雪山脚下。这座大雪山就是著名的兴都库什山。兴都库什山(Hindu Kush Mountains)的主体位于亚洲中南部的阿富汗境内,是中亚、西亚、南亚沙漠地区的主要水源区之一,顶部终年被积雪覆盖,不但是印度河与阿姆河的分水岭,也是一条重要的气候景观分界线。公元三四世纪,佛教在当地盛行,人们在山壁上陆续开凿了六千多个大小土窟,这些土窟后来成为来往旅客和朝拜者的临时住所。玄奘一行在穿越兴都库什山的时候很可能就曾在其中的某个土窟停留过。
在这片横亘千里的大雪山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佛教国家,名叫梵衍那国,这个国家的王城就是位于兴都库什山腹地、古丝绸之路上最为繁忙的商业和交通枢纽——巴米扬城(今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以西)。
梵衍那国也是个虔诚的佛教国家,有数千名僧人,信奉小乘佛教的说出世部。当然,梵衍那国给人们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它险要的地理位置和独特的风俗习惯,而是两尊大佛:
“王城东北山阿,有立佛石像,高百四五十尺,金色晃曜,宝饰焕烂。东有伽蓝,此国王先王之所见也。伽蓝东有□石释迦佛立像,高百余尺,分身别铸,总合而成。”
玄奘的这段描写,很可能是全世界最早的对巴米扬大佛的记载。根据玄奘的观察,由于铜佛太过高大沉重,所以梵那衍人采用了高超的分身合铸技术,将佛像身体的各个部位分开来铸造,然后再将其拼装组合成完整的铜佛。另一尊高一百四五十尺、在山崖上摩岩雕刻而成的石佛,就是后来举世瞩目的巴米扬大佛。
巴米扬大佛曾是世界上最高的立佛,距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因雕凿在巴米扬河谷边山崖面南的断崖上,故被称为“巴米扬大佛”。两尊巨佛,一尊建造于公元5世纪,高55米,身披红色袈裟,名叫塞尔萨尔;另一尊建造于公元1世纪,高38米,身披蓝色袈裟,名叫沙玛玛。公元4世纪和7世纪,晋代高僧法显和唐代高僧玄奘都曾先后到过这里,并在其各自的著作《佛国记》和《大唐西域记》中对巴米扬大佛做了生动的描述。2001年3月12日,巴米扬大佛惨遭炸毁,不但使当地的旅游业受到毁灭性打击,也给世界佛教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在梵衍那国停留半个月后,玄奘来到了象征着当时中亚和印度的分界线的黑岭。不过现实中的地理分界线不会像地图上那么清楚简单,任何文明之间都会有一片缓冲地带,生活在缓冲地带的人们身上往往带有两种文明的印记,而玄奘来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处在两种文明交汇处的国家——迦毕试国。
迦毕试国是印度西北一个古老的国家,汉代称为高附国,其辖境大致相当于现在阿富汗的喀布尔谷地,背靠兴都库什山脉,周围被黑岭环抱,是中亚通向北印度的要冲之地。迦毕试国能够在中亚游牧民族与印度之间立足,除了地势险要,更重要的是有着一位杰出的国王,这位国王不但治国有方,而且信奉佛教,整座王城拥有百余所寺庙,六千多名僧人,而且大多数僧人都信奉大乘佛教。
玄奘到来后,受到了国王和僧人们的热情欢迎,甚至还发生了各所寺院“争夺”玄奘的盛况——能够邀请一位大唐高僧前往自己的庙里居住,对当地任何一所寺院来说都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正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相持不下时,一位僧人突然大声喊道:
“我寺本汉天子儿所作,今从彼来,先宜过我寺!”
意思是说:我们这所寺庙原本就是汉朝皇帝的儿子所修建,现在法师从汉地(大唐)来,理应先住在我们这里!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也引来了玄奘的注意——迦毕试国地处中亚和印度交界处,离中原万里之遥,居然会有一位汉人天子的儿子在这里修建寺庙!这个王子为何会来到迦毕试国,又为何要建造这座庙,当中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顿时勾起了玄奘强烈的好奇心。
原来,那个喊话僧人所在的寺庙名叫质子伽蓝。质子,顾名思义,就是人质;伽蓝,就是庙,即一座用来居住人质的庙。在当地语言中,这座庙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沙落迦蓝,翻译成汉语正是洛阳庙,所以这座庙又叫洛阳寺。
正所谓他乡遇故人,洛阳是玄奘从小生活、学习、成长的地方,可以说是半个故乡,每个人对幼年生活过的地方都会格外有感情,能够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看到一座以故乡城市命名的寺庙,玄奘心中自然是激动万分,当即决定在洛阳寺落脚。既然叫质子伽蓝,可见修建这座寺庙的王子当初是被当做人质送到此地。虽然这位王子的身份已经很难考证,但是从实际情况看,王子很有可能是东汉人:
其一,当时的贵霜王朝在第三代国王迦腻色迦的统治下国势强大,一度扩张到葱岭以东,西域各国不得不纷纷派遣人质以示友好,是整个西域的潜在威胁。
其二,从政治上看,东汉建国后政治重心东移,对西域的控制和扩张远不及西汉,更多的是采取外交等派遣使者的方式来维持西域和平,而迦腻色迦王很可能也派出使者前往东汉。
其三,从国力上看,东汉和贵霜王朝在外交地位上大致对等,存在交换人质的可能。
其四,伽蓝意为洛阳,而洛阳正是当时东汉王朝的都城,也是王子离开前生活的地方。
在这几个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这位东汉王子来到了贵霜国。不过他的人质生活却不像秦始皇在赵国时那般悲惨,据《大唐西域记》记载:
“迦腻色迦既得质子,特加礼命,寒暑改馆,冬居印度诸国,夏还迦毕试国,春秋至健陀逻国,故质子三时住处,各建伽蓝。”
意思是说:迦腻色迦王迎来这位汉朝的质子后,给了他特别的礼遇,冬天请他前往温暖的印度去避寒,夏天再把他请回地处雪山之中的迦毕试国来避暑;到了春秋天,就把他送去健陀逻国享受鲜花,每到一处,都会为他修建伽蓝居住。位于迦毕试国王城的洛阳寺,应该就是由质子夏季避暑的别墅所改建。
迦腻色迦王,贵霜王朝第三代国王迦腻色迦王(约公元78~120年)。在他的治理下,贵霜国占领了北印度全境,其势力西达咸海,东抵葱岭,南及频陀山脉、印度河流域,北望中亚,定都布路沙布逻城(今西巴基斯坦白沙瓦地区),创建了自阿育王以后最强大的印度大帝国。迦腻色迦王信奉佛教,极力保护佛典,加上他开疆拓土,开启了东西方文明的要道,使得佛教在各民族间迅速传播,促进了大乘经典的编纂,这也就是佛教史上的第四次经典结集。迦腻色迦王也因此与阿育王并称印度佛教史上的二大转轮圣王。
迦腻色迦王还建造了许多佛塔,据《法显传》、《洛阳伽蓝记》卷五、《大唐西域记》卷二记载,迦腻色迦王曾在都城郊外建造了雀离大塔与迦腻色迦僧伽蓝。雀离大塔位于布路沙布逻城的东南七八里处,塔高四十余丈,众宝装饰,壮丽威严,改变了原来的覆钵式结构,创建了五层楼式的佛塔,是法显所见最为壮观的一座佛塔。迦腻色迦僧伽蓝则建在雀离大塔西面,到玄奘西行时已成废墟。
然而当玄奘来到“洛阳寺”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寺庙残破不堪、院内杂草丛生,就连佛像都有脱落和毁坏。如此重要的一座寺庙,为何在几百年间得不到修缮呢?
原来,质子在世时就居住在这里(当时可能还是别墅),他也是一个信佛之人,因此在旁边的山上凿了不少石室作为自己打坐修佛的地方。我们知道,佛教是在东汉初年(汉明帝时)才传入中原,并且留下了著名的“白马驮经”的故事,洛阳白马寺也是中国最早的寺庙。这位王子很可能在离开洛阳之前就已信奉佛教,本身就希望能够前往当时佛学最为昌盛的印度求学,这才被东汉朝廷以“人质”的形式派往贵霜国,而不是中原王朝惯用的公主和亲。
白马驮经与质子东来,这可以说是中国与印度最早的佛学交流,也见证了中印友好往来的一段佳话。
相传在这几间石室里藏有大量珠宝,旁边墙上还刻有铭文、绘有壁画,如果有人前来盗取珠宝,墙上的铭文和壁画上的药叉就会发出各种声音,变出各种恐怖的形象来吓阻他们。关于宝藏的另一个说法是,质子在寺庙建造的时候就预先在东门外的一座佛像脚下埋藏了很多财宝金钱,在自己去世或回国后可以用来修缮寺庙,这在当地是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
有个贵族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几次三番带兵前来,想要从神像脚下挖掘宝藏,但是每次开挖,附近就会地动山摇,神像头上的那只鹦鹉像还会张开翅膀发出非常凄厉恐怖的叫声,硬是把这些居心不良之人吓得难以得逞。不仅如此,就连庙里的僧人想要动用这批珠宝来修缮损毁的佛像,也会发生之前那样的状况,久而久之,“洛阳寺”便逐渐破败,成了玄奘看到的这个样子。
现在,洛阳寺里的僧人见玄奘是从质子故国而来,觉得这是上天赐予洛阳寺的机缘,认为只有玄奘才能帮助他们打开宝藏重修寺庙,所以才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玄奘。
按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世原则,玄奘此时最大的任务是抓紧时间前往印度,尽量不要被别的事务所耽搁,就像在活国没有参与到旦度一家的宫廷变乱中去一样,但是玄奘没有这么做。
事不关己和明哲保身可以让人省去很多麻烦,却非那些有崇高信仰者的精神准则。
在玄奘看来,宫廷变乱是“俗务”,不是一个僧人应该插手的事情,可帮助洛阳寺的僧人们取宝是为了修缮寺庙,是同行间的“分内之事”,可以为自己的西行求法之路积德行善,更是大乘佛教“普度众生”的核心教义所在,自然责无旁贷。于是,玄奘就带领僧人们到质子画像前去祷告:
“质子原藏此宝拟营功德。今开施用,诚是其时……如蒙许者,奘自观开,称知斤数以付有趣司,如法修造,不令虚费。”
意思是说:质子殿下您藏起这批财宝原本就是为了留给后人使用以求积德行善,今天我把它打开来用以修缮寺庙正是时候……如果您答应的话,我一打开地窖,就会亲自称好它们的分量,然后交给相关衙门,保证物尽其用,绝不白白浪费您留下来的每一分钱。
玄奘的话似乎感动了质子的在天之灵,在他带领僧人们在神像脚下开挖的时候,四周风平浪静,顶上那只鹦鹉也不叫了,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状况。挖到地底下七八尺的时候,众人发现了一个大铜器,抬出来一看,里面装有数百斤黄金和数十颗明珠——质子传说果然是真的。
此时,众人无不对玄奘佩服得五体投地,玄奘就用这笔钱将洛阳寺翻修一新。
此后,玄奘在迦毕试国逗留数日,与当地僧人交流佛法,凭借卓绝的见识和精湛的修为博得了国王与僧人们的一致敬重。但是对玄奘来说,这只能算是西行途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他心中的圣地只有一个,就是位于黑岭另一侧的印度。
迦毕试国王城修建在群山腹地,是一处易守难攻的险要,进出都十分困难,所以玄奘离开的时候还要再次穿越被冰雪所覆盖的黑岭。有了翻越凌山和兴都库什山的经验,再加上准备充分,玄奘一行在穿越黑岭时并没有遇到太多的危险,此后又向东行走六百多里,终于进入了当时的北印度境内。
进入北印度后,玄奘来到了一个重要的佛教国家——那揭罗曷国(今阿富汗贾拉拉巴德)。那揭罗曷国里有一座很有名的城市叫醯(xi)罗城,又叫佛顶骨城,是一处著名的佛教圣地。这座城市之所以被称为佛顶骨城,是因为城中保存着很多佛陀的遗物,尤其是那块珍贵的如来佛顶骨。
舍利子在印度语中叫做驮都,也叫设利罗,译成中文叫灵骨、身骨、遗身,是一个人往生,经过火葬后所留下的结晶体。舍利子与普通骸骨不同,有圆形、椭圆形、莲花形,甚至呈佛形或菩萨状,其颜色有白、黑、绿、红等,白色属于骨骼,黑色属于头发,红色属于肌肉,也有其他颜色的舍利子。
在众多舍利子中,当数佛祖释迦牟尼的舍利子最为珍贵。相传,释迦牟尼涅槃后,他的弟子在火化其遗体时从灰烬中得到了一块头顶骨、两块骨、四颗牙齿、一节中指指骨舍利子和八万四千颗珠状真身舍利子。这些遗留物被众信徒争相供奉,而佛顶骨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圣物。
那么,这块象征着一座城市历史与传奇的佛顶骨究竟是怎样的呢?
“城有重阁,第二阁中有七宝小塔,如来顶骨在中。骨周一尺二寸,发孔分明,其色黄白,盛以宝函。”
意思是说:这块珍贵的如来佛顶骨被供奉在城中一处楼阁第二层的七宝小塔里,佛顶骨呈黄白色,周长一尺二寸,发孔七窍分明,而且是用一只镶嵌有宝石的盒子来盛放。不仅如此,为了确保安全,这块佛顶骨还有着一套完备的管理制度:
“国王敬重顶骨,虑人抄夺,乃取国中豪姓八人,人持一印,清晨八人俱到,各视其印,然后开户。”
意思是说:国王十分看重这块佛顶骨,为了避免它被掠夺抢走,就从国中找了八个有声望的豪族名人来共同看护,发给每人一套印章和钥匙。每天早上,要八个人全部亲自到场,在国王的监督下验证印章和钥匙,然后才能共同开启宝盒,取出佛顶骨来给大家瞻仰。
位于中国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的街子清真寺就是采用这种多人共同保管的方式来保存中国最古老的手抄本《古兰经》。这部珍贵的《古兰经》大约成书于公元8世纪至13世纪,全书共30卷867页,分为上下两部,分别存放于两个木函之中,木函上有阿拉伯文和汉字书写的“古兰经”字样;《古兰经》封面为棕色的牛皮,经书纸张为白色,已经略显黄色,经文的黑色字迹非常清晰。相传这部《古兰经》是七百多年前撒拉族祖辈们在中亚撒马尔罕王朝东迁时带来的,迄今仍被撒拉族人视为民族至宝。
供人膜拜只是佛顶骨的一个作用,在当地的风俗中,人们还能通过一套仪式向佛顶骨拜求吉凶祸福,即取印。取印的过程是这样的:
“欲知罪福相者,磨香末为泥,以帛练裹,隐于骨上,随其所得以定吉凶。”
意思是说:如果想知道你的祸福吉凶,就把香磨成粉末,拿帛绵把粉末裹成团,轻轻地放在佛顶骨上面,然后佛顶骨就会在香粉上留下不同的印记,根据不同的印记来判断你的祸福吉凶,这就叫取印。
作为一名虔诚的佛家弟子,佛顶骨在玄奘眼中也是无比神圣灵验的圣物,他当然不会放过在此取印的机会,依样照做之后,居然取得了一个菩提树的印记!菩提树在佛教中象征着吉祥和功德圆满,这个印记无疑是在昭示玄奘的取经之旅将会取得一个十分完满的结果。与玄奘同来的两个僧人也跟着各自取印,结果年长者取得佛像,年轻者取得莲花像,都是十分吉利的象征。负责看护佛顶骨的婆罗门看到玄奘三人居然一连取到三个大吉印记,纷纷弹指散花表示祝贺,说这三个印记都非常罕见,足见玄奘佛缘之深。
醯罗城之所以能成为闻名印度的佛教圣地,一是佛顶骨,二是佛影窟。
醯罗城西南有一所已经荒芜了的寺庙,寺庙建在山上,在离开寺庙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悬崖,佛影窟就是这处悬崖上的一个山洞。相传这个洞里曾经住着一条龙,如来降服此龙后,就把自己的影子留在了洞里。山洞洞口很小,里面却很宽敞,只有有佛缘的人才能在洞里看到佛的影子。
“昔有佛影,焕若真容,相好具足,俨然如在。”
这是《大唐西域记》对佛影窟的描述,对任何一个一心向佛的僧人来说,能够如此活灵活现地看到佛祖的形象无疑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情。前往佛影窟的路非常艰险,还经常会有强盗出没,两三年来前去参拜的人很少能够平安归来,所以去的人越来越少,但是玄奘还是决定去看一看。不过那些被迦毕试国国王派来保护玄奘的侍从们却不愿意涉险,玄奘毅然决定孤身前往。
追求真理之路往往孤独,勇气、决心、信念,是你最好的战友。
在前往佛影窟途中,玄奘找不到人带路,幸好碰见了一个小孩子,这才带着他找到了一位认路的老人。
老人带着玄奘刚走了几里路,就在山路上撞见了五个手持钢刀的强盗。两千人的突厥马贼都没能把玄奘怎么样,何况只有区区五个小蟊贼?玄奘丝毫不乱,非常从容潇洒地把帽子摘了。
玄奘是在装酷耍帅吗?显然不是。那他为什么要把帽子摘了呢?
其一,亮出僧人身份,一般来说僧人都比较穷,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其二,对于僧人,强盗一般只抢不杀,谁也不想因为一时贪念得罪佛祖。
五个强盗顿时恍然——原来是个和尚,胆子还不小,居然敢当着我们的面装酷。带头的强盗就问玄奘要去哪里。玄奘回答,我正打算前去参拜佛影。强盗觉得很奇怪,之前前去参拜佛影的几拨人都被他们给收拾了,这个和尚居然还敢来,于是又问,你难道没有听说这里有贼吗?玄奘回答:
“贼者人也,今为礼佛,虽猛兽盈街,奘犹不惧,况擅越之辈是人乎。”
意思是说:贼也是人啊,我今天来是为了参拜佛影,就算满山遍野都是猛兽我都不会害怕,何况你们几个小贼?玄奘的这句抢白是既大胆,又在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看着办。
几个强盗一听觉得有点道理,再说一个僧人、一个老人身上也没什么财物,反正抢不到什么东西了,杀僧人还会遭报应,还不如跟他们一起去看看那个什么佛影。
就这样,五个强盗和玄奘跟随老人来到了佛影窟所在的地方。佛影窟坐东朝西,站在洞口往里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五个强盗不敢贸然进入,玄奘只好自己进洞,按照老人的指点先直走五十步,在碰到东面的石壁后停下,然后开始祷告——那里就是传说中佛影出现的地方。
玄奘一边叩头,一边诚心祈祷,然而一百多拜之后,山洞里依然黑糊糊的什么都没看见。玄奘开始忏悔,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业障太深,诚心不够,佛祖才不肯现形。想到这里,玄奘心头一酸,悲从中来,泪流满面,然后继续念经、参拜。又是一百多拜,山洞东面的石壁上终于出现了钵盂大小的一点光晕。
玄奘大喜过望,正要再拜,那点光晕却一闪而逝,就此熄灭。此时的玄奘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的诚心终于打动了佛祖,终于让佛祖现身了;悲的是诚心不够,佛祖不肯长久停留,于是继续参拜、继续念经。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玄奘的念经和参拜声中,山洞的石壁上再次出现了斑驳的光晕,但又马上散去。这给了玄奘更大的信心,发誓不见佛影就不离开山洞。又是二百多拜,山洞里突然出现一道强光,石壁上终于有了完整的佛影!
“见如来影皎然在壁,如云开雾忽瞩金山,玅相熙融,神姿晃昱……佛身及袈裟并赤黄色,自膝以上相好极明,华座以下稍似微昧,左右及背后菩萨、圣僧等影亦皆具有。”
从玄奘的记载来看,石壁上的佛影非常清晰——如来佛祖披着赤黄色的袈裟,脚下是依稀可见的莲花宝座,就连佛祖身后的菩萨、圣僧的影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任何文字都难以描绘玄奘当时的激动心情,唯一知道的是,他马上起身跑到洞外,召唤守在外面的老人和五个强盗赶快举火把进来。但是等这六个人举着火把进来的时候,佛影一下子就消失了。玄奘立刻想到是火光盖住了佛影,于是让他们把火把熄灭,然后继续叩头念经,终于再次看到了佛影。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旦下定决心,就要把事情坚持到底。
直到佛光散去,玄奘等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山洞。就在玄奘打算返回的时候,也许是受到了佛影的感化,五个强盗突然扔掉钢刀,请求玄奘为他们授戒。玄奘当即答应,大乘佛教的教义之一便是普度众生,此行不但看到了佛影,还能度化这伙强盗,自然令他喜出望外。
那么,佛影的显像究竟是玄奘的杜撰,还是真实存在呢?
为了证实佛影窟的传说,日本有一位名叫足立喜六的学者就曾亲自前往进行实地考察,并在《法显传考传》中写道:“石窟在石山之绝壁,西南向,入口狭小,内深,有不完全之采光窗,斜阳射入,津滴内壁,故投影映像。”也就是说,这个山洞很可能暗合了某种光学构造——由于洞很深而且有缝隙,缝隙能够采光却不完全,加上石壁上凝结有水汽,因此光线照射进来后,折射在有水汽的石壁上,就会呈现出各种影像。这类由光线折射和视觉误差产生的影像效果,在中国很多名胜古刹中都有提及,可见玄奘关于佛影窟的记载并非子虚乌有。
参拜完神奇的佛影窟后,玄奘回到了佛顶骨城与同伴们会合,沿着喀布尔河谷继续向东南进发,就此离开阿富汗,进入了现在的巴基斯坦境内。贞观二年(公元628年)秋,玄奘来到北印度境内直达健陀逻国的都城布路沙布逻(今巴基斯坦白沙瓦市西北)。
健陀逻国,意为香花之国,东临印度河,其创始者原为大月氏人,后来亚历山大大帝东征至此,带来了希腊文化,留下了大量希腊风格的雕塑艺术。健陀逻人汲取古埃及、希腊、罗马、波斯的雕刻手法,并加以发展,逐渐形成了举世闻名的健陀逻艺术,而健陀逻艺术最重要的内容就是佛教艺术。在健陀逻,佛教艺术受到希腊艺术的影响,从而形成了塑像、壁画的传统,这才有了后来的佛像。这种艺术形式对中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中国的佛教绘画、雕塑、壁画、石窟,大多带有明显的健陀逻艺术风格。
随着佛教的传播,健陀逻艺术越过北方葱岭进入西域,再由西域传到中原,进而影响北魏的佛教艺术(北魏时建造的云冈大佛就带有鲜明的健陀逻风格);随后又经由朝鲜传入日本,影响了飞鸟时代的建筑和雕刻;另一派则往南传入缅甸、暹逻、交趾等东南亚地区。
然而当玄奘到达这里的时候,健陀逻国已经衰落,不复往日胜景:
“王族绝嗣,役属迦毕试国。邑里空荒,居人稀少……僧伽蓝十余所,摧残荒废,芜漫萧条,诸窣堵波颇多颓圮。”
意思是说:健陀逻国的王族已经没有了后人,现在从属于迦毕试国。城市里空旷荒芜,居民稀少;十几所寺庙残破荒废,杂草丛生,就连佛塔也倒塌了。相信看到这番景象的玄奘一定非常难过,在他看来,印度应该是一个佛教繁荣昌盛、佛学流派众多、信徒数十万、高僧大德遍地的地方,然而现实却让他有了一丝担忧——像健陀逻这样象征着佛教最高艺术水平、有着许多著名佛典传说的佛教圣地尚且衰落至此,那么佛教在印度别的地方的境况又如何呢?
人生最大的遗憾不是得不到,而是明明能够触及却又擦肩而过。
如果说进入印度前玄奘怀着的是一种求学求知的紧迫感,那么现在,当他站在荒草丛中那一尊尊栩栩如生、形象鲜活的健陀逻佛像前面时,他的心情变得焦虑,他担心自己来晚了,担心自己错过佛教在印度的最好时光,担心所求不得,因而有了命运的紧迫感。
健陀逻国虽然衰落了,但是由迦腻色迦王所建造的佛塔和寺庙还在。这所迦腻色迦寺,还住过佛教历史上两位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肋尊者和如意大师。
相传肋尊者年轻时并非佛教徒,直到八十岁时方才出家。很多人觉得他是因为年纪大了想去庙里混饭吃,而不可能取得多少佛学修为。面对人们的嘲笑,肋尊者当场发誓:
“我若不通三藏理,不断三界欲,得六神通,具八解脱。终不以肋而至于席。”
意思是说:我如果不能透彻理解佛教三藏的含义,断不了三界欲念,不能让六神通达,使整个身心都得到解脱,这辈子我就绝不让自己的肋骨碰到席子!这个誓言在常人看来非常奇怪,普通人赌咒发誓,或者刀山火海、海枯石烂,或者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怎么会跟肋骨扯上关系?这当中就牵涉一个僧人才有的习惯——僧人不能仰卧,也不能趴着睡,只能侧卧,所以肋骨一定会接触床铺;按照肋尊者的发誓,就等于不把佛经读透就不睡觉了。至于这位老人最后有没有把佛经读透,有没有不睡觉,史料没有记载,大家记住的只是这个别具一格的誓言,于是就称他为“肋尊者”。
肋尊者居住的房间就在寺庙三楼,而住在他楼下的,是另一位著名人物——如意法师。
这位如意法师,就是玄奘当初在龟兹与木叉毱多辩经时提到的《毗婆沙论》的撰写者。
如意法师自幼天资聪颖,少年成名,长大后游学四方,声望日隆。有一天,如意法师来到一个国家,这里的国王名叫超日王,每天都要施舍给国家里的穷人五亿金钱。大臣们非常担心,劝国王说再这样下去国库就要空了,只能通过增加赋税来维持国家的开销,这是在逼老百姓造反啊!超日王回答说这些钱又不是他挥霍掉的,而是施舍给穷人,穷人有了钱,又怎么会造反?
后来,超日王竟然悬赏一亿金钱让人提供一只野猪的消息。就在同一天,如意法师剃了一个头,居然也给了剃头的人一亿金钱。消息一传开,超日王觉得丢了面子,又没法用世俗的办法来对付如意法师,于是就找了一百个有学问的人向如意法师挑战。谁知如意法师一口气把其中九十九个人都驳倒了,但是如意法师再厉害也是人,终于因为疲倦和大意倒在了车轮战下——他把一个词组念颠倒了。这在印度辩经中是不被允许的,国王和一百个挑战者就认为如意法师输了。如意法师功亏一篑,负气之下,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很快一病不起,并在临终前给最得意的弟子世亲留下一张字条:
“党援之众,无竞大义。群迷之中,无辩正论。”
意思是说:跟这些只会跟着国王起哄而不是真正追求佛法大义的糊涂人没什么好辩论的。说完,如意大师就去世了。世亲法师成名后,请求继位的国王再次召集辩论,顺利击败对手,为师父平反正名。
世亲法师也是印度佛教历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人称世亲菩萨。世亲是如意法师最得意的弟子,跟他的师父一样信奉小乘佛教,博闻强记、悟性非凡。当世亲斗败对手为如意法师平反后,他在小乘佛教界的声望达到了顶点。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哥哥无著菩萨,却从小乘佛教转信大乘佛教。
世亲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转信大乘,于是就离开北印度前往求教。当他来到恒河边上时,无著菩萨已经等在河边一座古老的砖质佛塔里。但是无著菩萨没有马上与弟弟见面,而是让自己的弟子在当天夜里前往世亲所住的房间窗外诵读《十地经》。但凡高僧,都对佛经有着过人的直觉,世亲一听到这部佛经的内容,马上明白自己以前所信仰的小乘佛学并不完备,过去所花的很多时间精力可都白费了。作为小乘佛教的大师,世亲经常攻击大乘学说,于是他开始忏悔,想要找到一个赎罪的办法,最后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了舌头上,并且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准备把自己的舌头割掉。一直在屋外观察的无著菩萨立刻现身阻止了他,说过去你用舌头攻击大乘,以后也可以用舌头去弘扬大乘,何必把它割掉呢?在无著的开导下,世亲就在恒河边的这座佛塔前改信大乘佛教,后来成为大乘佛教的顶尖人物。
更为凑巧的是,世亲菩萨写《阿毗达摩俱舍论》的地方就在肋尊者房间东面的老屋里。迦腻色迦寺见证了印度历史上佛教最为昌盛的时代,也见证了一大批为了追求佛法真理者的动人故事。
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岁月感和人文气息的地方,玄奘驻足良久,先贤故事固然值得追忆,但重新弘扬佛法的重任,却要由后来者去完成。
求知的紧迫感,命运的紧迫感,事业的使命感,让玄奘再度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