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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因势利导,谋事、成事皆在人

  智者,因势利导也!

  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有人能够单枪匹马闯天下。

  实力决定一切,一个好的外援能够让你省去很多麻烦,良好的外部环境才是事半功倍的保障。

  要善于把每一个机会都朝有利的一面转变,并且让其发挥最大的作用。

  离开西域的玄奘一行在银山遇上强盗,却奇迹般地化险为夷。

  取经队伍在葱岭被风雪所困,最后来到了“热海”边的碎叶城,这是传说中大诗人李白的故乡。

  强大的西突厥叶护可汗又会怎样对待这支千里西来的队伍?

  西行取经,玄奘为何不直接南下印度,反而绕道西北拜见突厥可汗?这对接下来的西行之路又有什么样的帮助呢?在离开碎叶城后的一段旅程中,玄奘又在哪些国家经历了有趣的故事呢?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玄奘一行再次踏上了茫茫西行之路。丝绸之路在西域境内分为南、北、中三条路,玄奘现在走的就是中路——即沿着天山南麓和塔里木河北面的平原往西前进。有了天山冰雪融水和塔里木河的双重浇灌,这片东西走向的狭长平原就成为南疆地区最为富饶的地区之一。但是西域的平原和中原不同,它并不是由完整的可耕种土地或草原牧场,而是由大大小小的绿洲或河谷组成——哪里有水源,哪里就有人聚居;哪里有河流经过,哪里就能孕育出文明和国度。

  因此,即便是富饶繁荣的龟兹国,其周围也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漠,而绿洲国家之间的这些荒漠,就成了西域马贼、强盗盘踞出没的最理想场所。西域民族众多各派势力犬牙交错,大多数绿洲国家只能维持辖境内的和平安定,对周边地区大多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这就给长途出行的商队旅客带来了很大的危险。

  为了保护财货,免遭杀身之祸,人们在穿越西域时往往结伴而行,一边雇用护卫和刀客(如电影《天地英雄》里的屠城校尉李)沿途保护,一边找熟悉当地环境而且与马贼、强盗有“交情”(很多地方的强盗都是闲则为民,出则为盗)的人来充当向导,尽可能地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不过玄奘没那么幸运,在离开龟兹两天后,马队就遇到了一伙马贼。

  这伙马贼出现的时候,几乎把所有人都吓得面如土色——足足两千骑,清一色的突厥打扮,弯刀骏马、杀气腾腾!突厥人称自己为草原上的狼,东突厥的颉利可汗就是以金狼为图腾旗帜称霸一时,这个称呼既代表了突厥骑兵来去如风多变、诡异的群狼战术(有点像意大利罗马队的假中锋前卫后插上打法),又生动刻画了突厥人勇猛嗜血的彪悍性格。这样一支骑兵,若是野战,足以对抗任何一个西域国家的主力军队,为什么偏偏会让玄奘碰上呢?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当时突厥分为东西两部,其内部一直都是纷争战乱不断,这支突厥骑兵很可能是在与同族争夺土地或权力失败后从境外流窜到西域,又不被各个国家所接纳,于是成了马贼。

  第二,龟兹是南疆丝路上最重要也是最繁华的枢纽,往来商人众多,“油水”丰厚,这支突厥马贼本来就躲在龟兹国边上打秋风,见到商队就下手。

  第三,玄奘西行取经的消息已经传遍西域,沿途又得到了各国国王的丰厚布施,是一块大大的肥肉——他们就是冲着玄奘而来。

  第四,由于玄奘在龟兹待了两个月,而这两个月又是天寒地冻谋生最为艰难的时候,为生计所迫的马贼们不得已才冒着遭遇军队的危险靠近龟兹国境,打算狠捞一笔然后跑路。

  于是,马队被围了,就像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绵羊遇到了碧眼垂尾的饥饿狼群,在依旧带有寒意的春风中瑟瑟颤抖。狼不但是凶猛的嗜血者,更是把猎杀当成一种艺术来享受——它们绝不会一上来就猛冲猛打,而是首先营造恐怖阴森的氛围,让猎物在气势上先垮一半;然后派出小股队伍绕着不敢动弹的猎物疾驰,冷不丁咬你一口,一点点摧垮猎物的心理防线;它们不急着一下子把猎物全部咬死,它们享受的是猎物将死未死又无从挣扎的快感;只有过程,才是最精彩的……

  于是,在圈定目标后,马贼们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支传说中的取经队伍,每一个突厥人的眼中都闪着绿光——那可是一百两黄金、三万银钱、五百匹绫绢啊!

  于是,狼群们竟无视自己的猎物,开始商量如何分赃。

  对玄奘而言,即便所有的财物都被马贼抢走,自己的西行之路还是要继续下去,被抢与布施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马贼也是人,马贼也要生存,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因此,他根本不觉得害怕,镇定从容地念着佛经,让心情平静下来。

  危急关头,领袖的作用是无穷的,他能够维持整个团队的秩序稳定,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玄奘的冷静使得马队没有产生混乱,但是每个人心里都在忐忑——是继续死撑,还是拔腿就跑……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庞大的狼群没有向柔弱的猎物发起攻击,而是自己对咬了起来!

  内讧!正是内讧,这就是狼与人的真正区别——狼群决不会为了猎物而自相残杀,人却可能因为分赃不均而当场翻脸!

  玄奘目瞪口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但是玄奘没有动,于是所有人都不敢动——就像面对沙漠里的眼镜蛇,你的慌乱只会引来它的注意,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死”。

  内讧的范围越来越大,整支突厥马贼队伍都陷入混乱中——这是一个扩张与内耗同样严重的民族,甚至会为争一口气而放弃到手的好处。在一片厮杀声中,马蹄声越去越远,只留下了一抹烟尘袅袅不绝。

  就这么结束了,宛如一场闹剧,甚至没有给玄奘开口布道的机会。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衣衫都已被冷汗湿透。

  “走!”玄奘就像《大话西游》最后开窍的唐僧一样,干脆利落地发出了前进的指令。

  穿过一个小沙漠后,马队来到了另一个西域国家——跋禄迦国(今新疆阿克苏)。从实际看,库车到阿克苏的直线距离不足三百公里,而且这六百里是从出发两天后才开始算起,可见当时的交通条件并不好,马队又必须依绿洲水源而行,还要避开马贼、强盗可能出没的地方,所以才会曲曲折折走了六百里才到。

  马队在跋禄迦国休整了一天,又往西走了三百里,穿过一小片沙漠,终于来到了凌山脚下。

  凌山是葱岭北麓的一部分,即现在的天山耶木素尔岭,既是西域通往中亚的必经之路,又是著名的天险,海拔七千多米,山势陡峭,积雪常年不化,云雾雪气弥漫,还有断层冰峰阻断道路,令人望而生畏,是个名副其实的“死亡之地”。据史料记载,当时玄奘一行:

  “复无燥处可停,唯知悬釜而炊,席冰而寝。七日之后方始出山。”

  意思是说:玄奘的马队在来到山口后竟然找不到一个干燥的地方可以停下歇脚,连一块能够用来挖土起灶的土都没有,只能撑起架子把锅吊起来做饭,睡觉也只能裹着被子躺在冰上。

  进入雪山后,取经队伍里大多数人开始犯一种奇怪的头痛病——头痛、恶心、呕吐、流鼻血、浑身无力……这种被玄奘看成是上天考验的病症其实就是今天的高原反应,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这种头痛病很可能夺走了不少人的生命。

  在高原反应的折磨中,取经队伍迎来了更大的危险——在中国的西部地区,人们是不允许在一些被当地人看成是圣地的冰川峡谷中大声讲话的,原因是害怕惊动神灵,惹神灵震怒,从而带来灾难。这里的灾难,其实就是雪崩,玄奘也记录了因为大声讲话而引来的暴风雪和雪崩。在这场暴风雪和雪崩中,取经队伍损失惨重,死伤者十有八九,三十多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不到十个幸存者,财物牛马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在如此恶劣的天气环境下,玄奘带着剩余的人马一步步坚定不移地往前走,在经过七天的艰苦跋涉后,终于成功穿越了凌山天险,离开西域进入了中亚地界。

  翻越凌山后,玄奘一行继续往西,在崎岖的山路上又走了四百多里,这才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清池”。

  “清池”,也就是热海、咸海,现在吉尔吉斯斯坦境内著名的旅游疗养胜地伊塞克湖。这个处在高山环抱之中的巨大湖泊从来不结冰,水温与周围的冰川河流相差很大,因此被唤做“热海”;加上它地处内陆,有九十多条河流汇入其中,却没有一条流出,水中盐分沉淀下来,就成了一个咸水湖。据探测,湖中矿物质含量高达6%,由于身处高山冰川与世隔绝,伊塞克湖还是全世界最干净的湖泊之一,沿湖风光秀丽,气候宜人,是中亚著名的避暑胜地,迄今仍是高官富商们休闲度假的绝佳去处。

  由于是咸水湖,所以热海的水不能用来饮用,玄奘一行只好绕着湖走,借助不断注入湖中的冰川河流来补给水源。没有了高原反应和暴风雪,又有充足的水源保障,加上风景如画,这一段旅程对玄奘来说应该是相当轻松惬意的,也正好让疲惫的身心得到放松和休息。

  “周千四五百里,东西长,南北狭,望之淼然,无待激风而洪波数丈……山行四百余里,至大清池,或名热海,又谓咸海,周千余里,东西长,南北狭,四面负山,众流交凑,色带青黑,味兼咸苦,洪涛浩汗,惊波汨,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

  这就是玄奘所描写的伊塞克湖。从热海东南到热海西南,地势越来越低,路也越来越平缓,在经过五百多里的跋涉后,马队终于离开山区,进入了一望无际的中亚大草原。在那一刻,玄奘和幸存者们感慨万千,既感谢佛祖保佑走出最危险的地方,又为死去的同伴哀叹惋惜。

  进入中亚草原后,玄奘一行来到了当时一座著名的城市——碎叶城。

  碎叶城,在现在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的托克玛克附近,曾是鼎盛时期的大唐安西四镇之一,也是大唐帝国对西部边境控制的最远点,但这都是唐太宗之后发生的事情。玄奘来到这里的时候,碎叶城可能还只是中亚草原边陲的一座小小的要塞。

  20世纪80年代初,在原苏联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托克玛克市西南8公里的古城遗址——阿克别希姆遗址附近,当地农民发现了一块红色花岗岩质的汉文石碑残件并送交当地博物馆。经俄罗斯汉学家斯普尔南科释读,碑铭中的关键词为曾任唐代安西都护的杜怀宝。不久,内藤和林俊雄两位日本学者将碑铭拓片、照片及有关研究成果予以刊布。据日本学者公布的材料,该石碑残件系佛像或菩萨像基座,上部残缺,呈八角形,中部为长32.6厘米、宽13.5厘米、厚11厘米的题铭部分,下部有础柱头。经缜密辨识考证,碑铭所记事为时任安西副都护兼碎叶镇守使的杜怀宝为其亡母建造的一佛二菩萨像,并题铭记述此事。学者推断,这三尊佛像很有可能仍存在于碎叶城的废墟之中。

  在此后举行的中国新疆安西大都护府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与会各国专家普遍认为该碑铭的发现不仅证明了阿克别希姆遗址为唐代碎叶城,即《大唐西域记》中玄奘所记“素叶水城”,同时有力证明了唐王朝曾对碎叶镇进行管辖,是弥足珍贵的史料。

  而今,人们仍然能在这座荒草丛生的古城遗址上清晰地看到当年唐朝军队修建的长达二十六公里的城墙断壁。考古学家还在废墟内找到四枚刻有“开元通宝”和“大历通宝”字样的唐代钱币。可见碎叶城在当时不但是一座重要的军事堡垒,也是丝绸之路上的一座重要商镇。

  当然,碎叶城的出名并不是因为玄奘的到来,而是因为这里很可能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的故乡。

  据郭沫若先生考证,李白就出生在碎叶城内的一个富商之家,在这里一直生活到五岁。童年时,李白的父亲还手把手地教他诵读司马相如的辞赋,这说明当时的碎叶城并非现在理解的“国外”,而是一座与中原文化没什么两样的“内地”城市。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的性格与出生成长的环境密切相关。李白之所以被称为“诗仙”,是因为他生性狂放不羁,作品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浪漫主义色彩,这一点与神秘、张扬、极具个性的西域(当时碎叶城所处的中亚地区也被看成是西域的一部分)风情极为神似。可以想象,一个对周围一切事物都十分好奇的五岁孩子在离开碎叶城踏上前往中原的旅程中看到沿途瑰丽、壮阔、奇妙的西域风情会是怎样的感受,也许正是幼年时的这次长途跋涉,深深刺激了李白的创作灵感,一代诗仙由此诞生。

  玄奘刚到碎叶城还没来得及休整,又是一支突厥骑兵出现在了马队面前——这次来的可不是马贼强盗、散兵游勇,而是中亚草原上最强大的势力——西突厥叶护可汗身边最精锐的亲卫骑兵!

  如果说玄奘在龟兹国境上遇到的是一群饥不择食的沙漠饿狼,那么威风凛凛急风暴雨般冲到碎叶城下的便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草原野狼。就在东突厥内乱不止即将遭到大唐帝国致命一击的时候,西突厥仍然凭借这支强悍的骑兵横扫中亚,称霸草原。

  冷兵器时代,不论多么强大的游牧民族,一个最基本的生存原理就是“逐水草而居”,突厥可汗也不例外。叶护可汗到哪里,西突厥的重心就会跟着移动,而不是像中原王朝那样有固定的都城。叶护可汗之所以会碰巧跟玄奘碰上,很可能是因为碎叶城地处中亚草原的最东面,是其辖境内最早迎来春天的地方;春天一到,冰雪消融、草木生长,饿了一个冬天的野兽们纷纷出来活动,正是狩猎的好去处。

  在《西游记》中,唐僧师徒经常会得到沿途国王的帮助,给他们盖章发放西行所必需的“过所”——护照,而唐僧师徒则会把这些国王从危难中解救出来,孙悟空的英武正义形象更是深入人心。但是在现实中,尤其是在遇到叶护可汗时,玄奘的取经团队便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这里有一个问题,印度在大唐的西南面,玄奘在进入南疆后,为什么没有走丝绸之路在西域境内的南路或中路,经由疏勒(今新疆喀什)进入费尔干纳盆地(大宛),然后沿着锡尔河进入中亚草原,而是在来到中路的跋禄迦国(阿克苏)后直接穿越凌山北上呢?

  这就需要从玄奘当时所处的政治环境来考虑:

  第一,身后的政治环境。

  玄奘离开唐朝属于偷渡出关,我们之前也考证过玄奘从瓜州到伊吾的行走路线,得出的结论是——玄奘不敢明目张胆地走官道,也不敢离开官道太远,所以他的路线呈现出偏离官道又与官道有交错的态势。偏离,是为了躲避追捕;交错,是为了控制方向、补充水源。这是从具体行程看。从总的路线看,玄奘采取的也是这个办法——进入西域后先走北路,经伊吾、高昌后在阿耆尼国拐弯,由此偏离北路进入南疆,沿着天山南麓、塔克拉玛干以北的中路前进。原本中路和南路是在疏勒(喀什)会合,但玄奘在疏勒的前一站——跋禄迦国(阿克苏)再次偏离,直接北上翻越凌山进入中亚。巧合的是,玄奘选择的这条“捷径”,正好与北路在中亚的起点碎叶城会合。所以玄奘是在两次偏离之后重新回到北路,虽然曲折艰难,却很好地躲避了官方追捕(唐朝在西域也雇用有大量“马快”,专门用来追捕流亡境外的罪犯),成功进入了西行之旅的第二段旅程(我们可以把西行之旅看成西域、中亚、印度三个阶段)。

  第二,周边的政治环境。

  西行取经,不仅仅是一次个人行为,也涉及西域和中亚错综复杂的历史政治环境。在被高昌王麹文泰“强行”请去之前,玄奘原本打算直接穿过西域前往突厥汗庭,可见他在出发之前就对西域和中亚的情况做过仔细的了解,很清楚谁才是那里的老大,只有得到突厥可汗的庇护,西行之旅才能继续。但是高昌王的横插一脚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过错有错招,麹文泰的二十四封信让玄奘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背靠大山”的重要性,也更坚定了前去拜会突厥可汗的决心——想要顺利前往印度,就必须取得西突厥叶护可汗的帮助。因此,玄奘选择了通往突厥汗庭最近的一条路——在离开跋禄迦国后就穿越凌山。从事实来看,如果玄奘继续南下,选择在疏勒进入中亚,就会错失与叶护可汗“遭遇”的机会,到那时再去寻找四处狩猎行踪不定的叶护可汗,只怕会比登天还难。一旦与叶护可汗擦肩而过,接下来所要经过的那些中亚国家的国王会不会对玄奘制造障碍、会不会那么客气地对待这支取经的队伍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影响玄奘西行路线的不单是地理环境,还包括了很多政治和外交的考虑。从路线的选择上就能看出,玄奘既具有坚定的信念和超凡的勇气,还有着卓绝的远见和政治头脑。

  成功并非一个人打拼就足够,还需要不断创造对自己有利的外部环境,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面对叶护可汗强大的军容,玄奘还是老样子:一不慌乱,二很坦然——即便对面马背上的这个威猛男人掌握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当然,玄奘不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装酷等着可汗发问,而是不失时机地表明身份,同时还从剩余的礼品中挑选了最好的几件献上,请求叶护可汗的帮助。

  不知道是狩猎收获颇丰,还是礼物起了作用,或者觉得高昌国离西突厥那么远,麹文泰还不忘让这位僧人带礼物来敬献给自己很有面子,叶护可汗收下礼物后,对玄奘非常客气,先派官员把玄奘送到可汗居住过的行宫(估计就是稍微大一些的帐篷)安置好,自己接着打猎,等两三天后叶护可汗打猎回来,将把玄奘请到装饰一新的大帐篷里见面。

  三天后,叶护可汗满载而归,如约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大帐中接见了玄奘。在玄奘离大帐还有三十几步远的时候,叶护可汗便亲自出迎,一边嘘寒问暖一边引玄奘入内就座。进入大帐后,玄奘才发现几乎所有西突厥的贵族和官员都在场,在可汗面前整整齐齐地坐成两排,后边还站着全副披挂的武士护卫。

  按照突厥人的生活习惯,为了防止火灾(一旦失火,会给草原带来极大损失),突厥人不使用木器,一般都是帐篷里铺上厚厚的地毯席地而坐。但是为了表示对玄奘的尊敬,叶护可汗特意准备了一把铁交床,铺上厚厚的坐垫,好让玄奘坐得舒服。直到这时,玄奘才郑重其事地引入高昌国的使者,呈上高昌王麹文泰专门写给叶护可汗的书信。

  但凡雄主,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四夷臣服、海内来朝,叶护可汗自然也不例外——麹文泰千里来信和近乎卑躬屈膝的措辞让他非常高兴,盛情款待了玄奘和高昌使者。当然,以勇武和扩张闻名的突厥人并不像西域国家那般信佛,叶护可汗也只是象征性地请玄奘讲了几次经。

  玄奘是个头脑非常清楚的人,他知道对于一个马背民族来说,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不可能的事情——群狼一旦没了杀气,那离灭族也行将不远;他要的不是对方的信仰,而是帮助——叶护可汗的一句话、一道命令、一件信物,就足以让自己平安无事地通过整个中亚。

  之后几天,玄奘一边休息,一边补充给养。叶护可汗也很够意思,不但提供给玄奘大量沿途所需物资,还在军队中找了一个曾在长安待过几年熟悉汉语的年轻人,还封他为官,并且和高昌王麹文泰一样写下几十封国书让玄奘带上,分别送给沿途各国国王。

  玄奘与叶护可汗相处的日子很短,却非常重要。这次会面既得到了物资补充,确保了沿途安全,更是一次成功的外交行为。高昌王麹文泰的书信能在半个西域起作用,叶护可汗和他的数十万骑兵却能保证玄奘在整个中亚甚至印度通行无阻。

  弱邦无外交,这就是实力,只有实力才能决定一切。

  玄奘临走时,叶护可汗带着贵族大臣们一直送出十余里,这才依依惜别。

  有了叶护可汗的庇护,玄奘一行的中亚之旅就变得容易了许多,在经过几个小国后,马队来到了飒秣建国。飒秣建国,又称康国,即现在乌兹别克斯坦第二大城市撒马尔罕,是中亚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其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5世纪,善于经商的粟特人把撒马尔罕建造成一座美轮美奂的都城。

  随着汉代丝绸之路的兴起,撒马尔罕成为沟通波斯、印度和中国的重要枢纽。正因为其重要的战略地理位置,这座城市也饱受战火的蹂躏,并且在13世纪成吉思汗西征时被彻底摧毁。后来,随着帖木儿帝国的兴起,帖木儿大军横扫波斯、印度、高加索、南俄罗斯和蒙古,为了让撒马尔罕成为亚洲之都,他下令把所有的珍宝和工匠都运至撒马尔罕,在城里修建起最辉煌的宫殿和清真寺。现在撒马尔罕城内的大多数建筑都是在那个时期所建。

  根据《大唐西域记》的记载:飒秣建国方圆一千六七百里,东西长,南北狭窄,境内土地肥沃、树木繁盛,盛产花卉水果和上等战马。飒秣建国都城方圆二十多里,城池坚固,地势极为险要,城中不但云集了从各地运来的无数奇珍异宝,手工艺水平在中亚也是首屈一指。飒秣建国气候温和、四季宜人,但是民风彪悍,其军队大多由赭羯族人组成。这些被称为赭羯武士的战士性情暴躁,打仗拼命,因此所向披靡,再加上由一位骁勇善战的国王带领,所以邻国都不得不顺从于它,纷纷学习飒秣建国的举止礼仪——不论它们离飒秣建国有多远。

  飒秣建国是一个国力强健、极具特色的国家(估计连西突厥都不敢轻易与之开战),不过这个国家从君王到百姓都不信佛教,用玄奘的话来说就是:

  “王及百姓不信佛法,以事火为道。”

  事火为道,就是说这里的人和突厥人一样崇拜火,信奉拜火教。城中虽然有两座寺庙,却没有僧人居住,如果有外来的僧人前去投宿,当地人就会放火把他们赶走。在他们眼中佛教是愚昧邪恶的化身,只有用火才能驱走邪恶重归光明。

  所以,当玄奘来到飒秣建王城时,迎接他们的只是寥寥数人,国王根本没把玄奘放在眼里。但玄奘毕竟是叶护可汗“关照过”的人,飒秣建国王勉为其难地接见了他。一经交谈,国王才觉得眼前这位大唐僧人气度过人、学识不凡,不但对玄奘敬重起来,还高高兴兴地请玄奘为自己授戒。

  玄奘凭借自己的才学和人格魅力打动了飒秣建国王,一般人会觉得玄奘肯定会在国王赐予国书和财物后赶紧离开这个对僧人不怎么友好的地方,但是还没等他离开,一个意外发生了:

  原来,跟随玄奘一同来到飒秣建国的还有另外两位年轻僧人,他们不像玄奘这般善于观察一个地方的风俗民情,冒冒失失地跑到了那两座没有僧人居住的寺庙去上香礼佛,结果被一群信奉拜火教的民众放火驱赶,只好跑到国王这里来告状。国王听完后当即大怒——我刚刚接受法师的授戒,你们就对法师的同伴无礼,那岂不是要我颜面扫地吗!国王当即下令将两个放火的主犯抓起来,然后召集全城百姓,要把他们的手砍掉。

  就在这时,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玄奘再次表现出了一位高僧大德应有的宽仁与气度,劝说国王不要对放火之人采取如此严厉的刑罚,这样才能让众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佛法的慈悲为怀。国王当然不能驳玄奘的面子,做了个顺水人情,没有砍掉两名主犯的手,而是一人痛打一顿赶走了事。

  从这件小事上就能看出,玄奘不但气度过人,而且处理手法非常到位:

  有智慧的人善于把每一个机会都朝有利的一面转变,并且让其发挥最大的作用。

  玄奘想的不是如何惩戒肇事者,如何安抚两名同行的僧人,而是充分利用这次事件,用事实说话,让原本在飒秣建国受到歧视和排挤的佛教抬起头来,重新树立在民众中的形象。同样,在国王处理两名主犯的过程中,玄奘既没有一味冷眼旁观,也没有一味替他们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保全了国王的威严,又让人们看到亵渎佛教和僧人的下场,恩威并施,一举两得。

  那么,这次事件在飒秣建国带来了怎样的后果呢?

  “自是上下肃然,威求信事,遂设大会,度人居寺。其革变邪心,诱开蒙俗,所到如此。”

  也就是说,从那以后,飒秣建国举国肃然,谁都不敢再用放火驱赶这种形式来对待僧人,而且开始剃度僧人让他们居住在那两座寺庙里。整个飒秣建国延续多年的风俗因为这次事件而悄然发生改变,佛教不再被视为邪魔外道,开始受到尊重,从此在此处站稳脚跟。

  把握机会与发自本心并不矛盾,损己利人与刻意作秀都不可取,利人利己才是为善的最高境界。

  离开飒秣建国后,经过了若干小国,玄奘一行来到了沟通中亚与南亚的一个著名要塞——铁门。这里的铁门并非位于天山脚下扼守南北疆咽喉的库尔勒铁门关,而是西突厥控制下的一处要塞。穿过陡峭险峻的铁门要塞,前方有一个名叫“活国”的小国(今阿富汗昆都士),更为碰巧的是,活国的国王正是叶护可汗的长子旦度设,旦度是本名,设是官职,相当于被可汗委派到某地充当的最高军政长官。

  旦度不但是活国的国王、叶护可汗的长子,还是高昌王麹文泰的妹夫。在当时,部族间相互结亲是巩固盟友关系避免战争的重要外交手段,旦度的婚姻很明显带有这种性质,所以叶护可汗才会在看到麹文泰的信后对玄奘如此礼遇;而站在麹文泰的角度,讨好一下妹妹的公公也无伤大雅。

  然而事不凑巧,就在玄奘到来之前,旦度的妻子,也就是麹文泰的妹妹贺敦公主刚刚去世,旦度也有病在身。当玄奘把麹文泰的信交给他的时候,旦度悲从中来,痛哭不止,可见政治婚姻也未必都不幸福。

  哭完之后,旦度躺在病床上对玄奘说:

  “弟子见师目明,愿少停息。若差,自送师到婆罗门国。”

  意思是说:我一看到法师您就觉得眼前一亮,精神好了很多,请您在我这儿稍作休息。等我的身体好一些了,就亲自送您前往婆罗门国(印度)。

  一个好汉三个帮,接受善意且必要的帮助也是成功的重要保证。

  旦度不但是活国国王,还是叶护可汗的儿子,有这双重身份在,而且是亲自护送,对玄奘前往印度无疑大为有利,于是玄奘就在活国停下来稍加休整。不久,从印度来了一位梵僧,为旦度念了几次咒语后,旦度的身体便慢慢好了起来。不过这位刚刚康复的国王没有立刻兑现承诺送玄奘前往印度,而是忙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立刻娶了一位比自己年轻很多的漂亮女子续弦。

  国王娶妻续弦原本无伤大雅,问题是,旦度娶了一个不该娶的女子——婚后不久,新王后便串通他的大儿子把旦度给毒死了。这个大儿子不是麹文泰的妹妹贺敦公主所生,而是旦度第一任亡妻的孩子,年纪应该跟新王后差不多,如此一来,这场阴谋的原委便不难推断。

  其一,大儿子跟新王后原本就有感情,结果被旦度抢先,不得已出此下策。

  其二,旦度与贺敦公主感情极好,爱屋及乌非常疼爱贺敦公主所生的幼子(可见长君爱幼子,老太子受气的例子不只在中原才有),可能流露过要把王位传给幼子的想法,逼得大儿子只能抢先动手。

  玄奘当然不能参与到活国的宫廷变乱中去,旦度的大儿子杀父篡位后,立刻娶了新王后为妻(娶父、兄之妻为妻也是一种风俗,生母除外),然后忙着摆平国内各种势力,就把送玄奘南下的事情给耽搁了。

  国王换了,路还是要走,玄奘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新任国王请求帮助。玄奘不会轻易求人,总是在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问题、排除困难,去见新任国王,很可能是因为沿途过关所需的“签证”还没来得及签发,再加上没有可更换的马匹,不得不如此做。

  新任国王没有为难玄奘,不但尽可能地提供帮助,而且还建议他在去印度前先去附近的国家走走看看,也许会对取经之旅有所帮助。

  就在这时,依附于活国的缚喝国派了几十个僧人前来凭吊旦度,同时庆祝新王登基。葬礼结束后,玄奘便与他们一起离开活国,改道向南,进入了现在的阿富汗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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