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故城,早被湮没在漫漫的历史尘埃之中。中国有稽可查的信史,始于公元前9世纪50年代,泰伯处于“半信史”时期。半信史,来自前辈史家的模糊记载,这些模糊记载,又往往来自地方志和当地百姓的“有口皆碑”。江南传说中的泰伯,不是王者的威风,不是神仙的法力,而是他的种粮种麻、开河筑城、放鸭养猪羊,是他的织麻布制衣、熟食烹饪、教民识字。他使江南摆脱了蒙昧的原始状态,带来了最早的文字,奠定了江南的古代文明。在江南百姓的心目中,他始终是一位充满智慧的农家长者。
我多次沿着南郊的渎港步行至无锡东南的几个乡。这是一条古老的河,两岸垂柳依依,覆盖着一条蜿蜒牵道,水面开阔处水波粼粼,渔帆点点。这条通向漕湖的水上通道,全长三十七里,河宽十二丈,相传是当年泰伯率领各部落开挖,原名浍渎,俗称“泰伯渎”。它灌溉两岸万顷粮田,将原来的荒原、沼泽和“葑田”改变为平畴沃土。据清代修编的《无锡县志》记载:“……当季开之,以备旱涝,一方居民,始得粒食。”这是江南最早的人造运河,是新石器时期的一大奇迹。
伯渎港畔的古梅里,就在今日的无锡新区梅村镇一带。这是一个古朴的小镇,旧时镇上有一条青石板曲尺小街,跨河的石拱桥很有气魄,镇上人家枕河而居。古镇最有吸引力的是泰伯庙会,每逢农历正月初九泰伯诞辰,泰伯庙会迎神赛会,小街上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河上用农船搭起几座浮桥……周围十里方圆的农户,家家迎亲眷,这不是一般意义的招待亲眷,而是包括近亲和远亲、亲眷的亲眷、亲眷的亲眷家的乡邻。菜是粗鱼大肉,酒是用铝制脸盆装的家酿白酒。“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一桌桌开下去,从正午吃到月上东山,那股豪气和质朴情谊,真令人心醉。
后来庙会取消,就改为“节场”,人们仍忘不了正月初九这个日子。正月初九纪念泰伯的节场,持续几千年,一直延伸到现在。江南人对泰伯的崇敬,常使我想起蜀人对李冰父子的缅怀。可见,真正在人民心中扎根的,是那些推动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的人物。
今日的梅村镇,也和江南很多农村集镇一样,很像个“洋派”的小城。只有那“江南第一古镇”的牌坊和庄严古朴的泰伯庙,能够使人依稀回想起梅里这座“古吴故墟”的昔日风采。
坐落在梅村镇伯渎河南岸的泰伯庙,传说是泰伯故居原址。东汉永兴二年(154年),汉桓帝下诏敕建为“至德祠”,祠多次毁于战火,现在的大殿为明弘治十三年(1500年)重建。清代重建的殿宇轩室,也都保持明式建筑格局。戟门旁的“至德名邦”石坊和照壁对面池上的香花桥都是明代遗物,迄今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现在,泰伯庙已修缮一新,分散海外的吴氏宗亲会成员,每隔两年总要从世界各地赶来,举行一次大型祭祖活动。
大殿内高大的泰伯塑像,冠冕旒,衣龙袍,手捧圭臬,雍容,肃穆,俨然帝王打扮。其实,当年泰伯开发江南时,筚路蓝缕,胼手胝足,根本没有这等气魄和风光。这使我想起了湖南炎帝陵的神农氏金身塑像:环眉豹眼,光头赤膊,下围叶裙,手执灵芝,膝下是个药篓。倘若按庙堂惯例,似乎是对祖先的“亵渎”,但它更接近真实,启迪后人去遥念人类进步的艰难行程,缅怀这些披荆斩棘的开拓者,“慎终追远”之情肃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