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彤笙心中有一个目标,要把国立兽医学院办成世界一流的学府。因此,他苦心孤诣地为学校聘请最强的师资。但在当年这交通阻隔、经济落后、条件艰苦的大西北又谈何容易?
抗战胜利后,一些原来滞留西北的各类人才纷纷返回东南,就职京沪,一些研究机构一时成为“空巢”,这使地方政府非常着急。1948年8月,甘肃省参议会第六次大会以决议形式致电国民政府教育部,请“转饬兰州区各国立院校,尽可能延用西北籍教职员并对审查合格教师予以保障,以利当地教育文化事业之推进”。特别提到“兽医学院教职员四十余人,属西北籍者仅有三四人”。也就是说,启用当地人才太少。盛彤笙接到教育部来电后,立即拟文辩解:“兽医为新兴学科,不独西北缺乏是项人才,即国内亦属凤毛麟角,本院创设伊始,师资缺乏,尽量罗致之不暇,何能划分地域,故步自封,有负政府设立本院之宗旨。”以“凤毛麟角”来形容畜牧兽医人才,其在大西北乃至在全国缺乏的程度可见一斑。
盛彤笙在1943年发表了一篇《改进我国畜牧兽医教育之商榷》的文章,其中提到:
“因各方事业之长足进展,遂使人才之需要亦更见其迫切,不独原有之畜牧兽医专家,早为各方所争聘无余,即各校之少数毕业学生,在毕业前数月,亦多为各机关预约一空,后至者且不免向隅之感。甚有一机关之内,不独高级技术人员常悬虚席,即下级干部亦多无法罗致者,因之各种工作,无法推进。”
盛彤笙是如何化解如此严重的专业人才匮乏矛盾的呢?
对全国的兽医人才,盛彤笙可以说是洞若观火,了然于胸。几乎就在受命前往兰州创建兽医学院的同时,他就向教育部长朱家骅提出了一个29人的聘请名单,他们中许多人是兽医行当里的顶尖人物。在这些人中,既有正在欧美日留学的,也有国内各高校及研究院所的,有些甚至散落在甘、云、贵、川等边远地区,他们中有陈之长、胡祥璧、于大新、路葆清、高行健、雷兴翰、禹瀚、郑集、周荣涤、汪国舆、李繁仁、王雒文、周中规等,这13人当时已经是教授;常英瑜、周维琢、张培棪、刘文林、王志梁等5人为副教授;朱宣人、罗仲愚、蒋次昇、朱晓屏、廖延雄等5人在英美等国留学;其余秦和生、谢铮铭、张思敏、买永彬、金文忻、李振钧等,或为讲师或为助教。教育部长朱家骅看罢名单,一一“准奏”。那时的人才可以自由流动,没有“画地为牢”。盛彤笙凭着他的诚意,凭着他的人格魅力,凭着他在中央大学积聚的人气,在三年时间里,就将其中的大多数人召于他的麾下,这些饱学之士为了实现学业救国的远大抱负,历经艰辛来到兰州,加入到草创兽医学院的队伍里来。一时伏羲堂前人才济济,“海归”云集。据一些老教师说,这个阵容,完全可以与当时的兰州大学相媲美。
来到盛彤笙身边的第一人,就是他中央大学校友、在西北兽医防治处任处长的胡祥壁教授。胡祥璧,江西兴国人,1913年生。1935年毕业于中央大学畜牧兽医系,后自费留学菲律宾,两年后返回国内参加中英庚款留学生考试,录取为兽医学名额,入学英国爱丁堡皇家兽医学院,攻读3年,通过英国国家考试,成为有史以来获得该院学位的唯一中国学者,1941年回国后到母校任教,1942年又到陕西武功的西北农学院任兽医系主任,1944年来甘肃,任国民政府农业部西北兽疫防治处处长。他和盛彤笙虽然没有师生关系,但相互间联系密切,对国内兽医人才十分了解。盛彤笙向国民政府农业部说项,通过正式手续将胡借调到学校,随后又和他一起奔波于京沪一带,参与延聘师资、开设课目等工作,很快将首届学生安置停当。胡祥璧还为新生编写了《家畜解剖学》一书,这也是我国正式出版的第一部动物解剖学著作。胡祥壁在国立兽医学院时间短暂,新中国成立前夕,经中共地下党安排,进入东北解放区,开辟畜牧兽医事业,后历任哈尔滨兽医研究所副所长、黑龙江省畜牧厅副厅长、中国农科院科技情报所副所长等职。1995年因脑溢血在京逝世,终年82岁。
当年的畜牧兽医和其他各科人才屈指可数,说是延揽,其实有时也互挖“墙脚”,就看谁更有诚意,谁更能吸引人才。兽医专业的基础课中,生物化学是一门非常重要的课程,当时兰州没有合适的师资,盛彤笙想到了中大校友、后到贵阳医学院任教授兼理化科主任的高行健。他一再写信,邀请来兰。高行健感到盛情难却,答应帮一段时间。但要从贵阳到兰州谈何容易,过去大西南、大西北都不通火车,只有坐汽车一段一段地走。1948年3月,盛彤笙先寄去5000元路费,一路上经重庆、成都、绵阳、广元,每到一地,就电报联系,委托熟人接待,提前安排好住处和往前方去的车辆,关心程度几乎到了三国时期曹操厚待关云长的地步。高行健抵达宝鸡后,因西兰公路不通,又汇去生活费,让他在当地静候,同时打听道路修复情况,路一通,又去电报告知,到兰州后,盛彤笙亲自将高行健接到学校,吃喝安排在家中。就这样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前后电报往来13次之多,其情之真、其意之切,令人感动。高行健于5月到校,任教授兼生化科主任。以后,又聘请兰大医学院的戴重光教授兼课,生化科有了很强的师资力量。
盛彤笙还先后从西北师院“挖”来王雒文教授和刘文林副教授,前者毕业于中央大学化学系,在美国路易丝安那州立大学做研究三年,后者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体育系;从长春畜产兽医大学“挖”来在日本研究细菌学的讲师张树藩,西北兽疫防治处“挖”来了兰州兽医站主任秦和生。还有中央大学他当年的助教谢铮铭、金文忻、李振钧,西北农学院的买永彬、陈北亨等都在盛彤笙的召唤下,投奔兰州。
中央大学是我国畜牧兽医人才的大本营。从1929年开办以来到1949年的20年中,培养了200多名毕业生,他们中每年都有一些人考上公费出国,到英国、美国、加拿大等国留学深造。因此,盛彤笙更多的是将目光投向了国外那些正在留学研究兽医的同道,一获悉他们有回国的意愿,立即邀请来兰。有的人甚至刚出国,就长期保持通信联络,并尽一切可能解决在国外遇到的困难,有的在学习期间寄去学费,有的在准备回国前寄去路费,还有的是与相关部门联系,扫清归国的种种障碍,使其顺利返国。在英国留学的朱宣人、杨诗兴,在美国的廖延雄、蒋次昇等,都是这样来到国立兽医学院的。
盛彤笙还先后将中央大学的兽医学家陈之长、罗清生教授,畜牧学家于大新教授,草原学家王栋教授,生物化学家郑集教授,西北农专的畜牧学家路葆清教授,兰州大学医学院的戴重光、张培琰、杨浪明教授等,聘为兼职教授,这些人中,除陈之长先生因身体原因未到过兰州外,其余都先后来校授课,壮大了兽医学院的师资力量。
有的人最后虽然没有到校,但盛彤笙爱才、求才的精神令人感动。朱晓屏,福建厦门人,1941年国立中央大学畜牧兽医系毕业,留校任盛彤笙的助教,1946年考取中英庚款留学英国,就读于剑桥大学,后取得博士学位。为了争取朱晓屏回国并到大西北来,他们经常书信往来。转眼之间新中国成立,由于朱的家庭背景复杂,盛彤笙怕引进这类人员有阻力,专门在北京开会时向国家第一任农业部长廖鲁言当面陈述情况,廖回答说,你们做工作,皇家兽医研究所的副所长,回来不会亏待他。朱晓屏曾在《兽医细菌学实习指导》一书的修改中有过贡献,当出该书第三版时,盛彤笙和具体修订此稿的廖延雄商量,排名时仍将朱晓屏的名字排在第二位,表示对他的尊重。该书出版后,盛彤笙拿上书,在北京买了特产蜜饯和景泰蓝,连同一封亲笔信,委托去英国参加国际会议的南京农业大学教授许振英,捎带给朱晓屏,再次表达了希望他回国的愿望,朱晓屏拿到恩师带来的书、信和礼物,非常感动,很快复信表示要回国效力,答复在手头的一个科研项目完成后,即返国来校任教。但随后国内接踵而来的政治运动,特别是1957年开展的反右斗争,盛彤笙、廖延雄均被打成“右派”,师父、师弟双双蒙冤落难,朱晓屏的回国之路就此止步,直至“文革”,乃加入英国国籍,任剑桥大学教授,并担任英国皇家兽医研究所副所长,后供职于联合国,成为国际著名的热带病学专家。1985年,在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卢嘉锡和农业部部长何康的联名邀请下,首次归国,朱晓屏除在京参观和到南京母校访问外,重点还是探视病榻上的盛彤笙,给他带来了英国的特效药品,恩师的一番苦心到底还是难以忘怀。
当年费尽心机延揽来的这些海外学者,都是当时在内地甚至为港台所争相聘请的对象,盛彤笙觉得,大西北即使条件再艰苦,也得为他们创造一定的工作条件和生活条件。当时国内教授薪金每人每月460~500元,而盛彤笙聘请的教授为560元,副教授460元,普遍比沿海高出近百元。教育部长朱家骅感到薪金过高,会使其他高校形成攀比之风,亲自写信询问此事,并发出训令:“副教授常英瑜等员薪额均超过规定最高标准,应分别核减。”
盛彤笙接到训令后,十分着急,他觉得这些中西兼通的大学者,离开东南沿海的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来到大西北来,已属不易,现在又要核减薪金,以后谁还愿意到艰苦的地方去工作?他立即据理陈情,回复了一份电报:“查我国师资缺乏,即京沪各校院亦苦供不应求,本院地处西北,接近边陲,物质条件远逊东南,物价高贵,生活清苦,若不酌予提高待遇,则避甘就苦,智者不为。敬乞俯鉴下悃,暂免核减。”好一个“避甘就苦,智者不为”,朱家骅也觉情同此心,心同此理,亦默认此事。
在修建伏羲堂的同时,盛彤笙就考虑为“海归”的教授建一栋住宅,他自己亲自设计图纸,修建了一所西式小二楼,精致舒适。许绶泰、朱宣人、廖延雄、杨诗兴、蒋次昇、黄席群等都在这里住过,而他自己一直都住在土坯房里,直到离开甘肃。
盛彤笙在新中国成立初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一个学校最重要的因素最后还是要有优良的教师。但在罗致师资的条件方面来说,西北又是大大不如其他地区的;不单畜牧兽医教员因为国内学习这两项科学的人才较少,不易请到,就是一些非畜牧兽医的学科,如理化生物,甚至国文外文的教员,延揽也是很困难的。在这一方面我们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也正因为盛彤笙不遗余力,以才求兴,有了一个强大的办学团队,他的事业获得了成功。
事非经过不知难。下面我们分别将许绶泰、朱宣人、蒋次昇、杨诗兴、彭大惠、廖延雄、秦和生、谢铮铭、陈北亨、崔堉溪、张松荫、张素我、黄席群等当年的这些名师大家逐一进行介绍,看看他们是如何来到国立兽医学院,又如何开创和奠定学科基础,于后又去向何方的。其中的廖延雄、张素我二人前面已经作过介绍,张松荫后面将专题出现,就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