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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世界不断地改变,有谁的心不愿离开从前?时间不停地走远,有谁的心能停留在天台的两端?每个人天天都想离开,又有谁能知道什么才是换骨脱胎。

  伦子,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小八说这话的时候伦子身后突然响起了轰鸣的倒塌声。酒吧成了一片废墟。残骸。

  这是一张让人感到陌生且难过的脸,眼眶深陷下去,不明显的轮廓。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如此之快,这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伦子看着他依旧明亮的眼突然觉得天空在倒塌。他终究不相信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让所有对手惧怕的小八,是那个曾经说一不二张扬无比的小八,是那个骑着战马自豪无比的小八,是那个开着自己心爱的摩托车毫无目的流浪的小八。仿佛是在错乱的时间中回忆残存的过去。

  怎么?不认识我了?呵呵……我回来了。小八爽朗地笑让伦子心里有了点安慰。

  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这么长时间你都在干什么?!伦子有些激动。

  哦,没啥。就是想走走。

  没出什么事吧?

  都过去了。我能出什么事?我这不是完整无损地回来了。放心了。听万雷说小飞现在在上海混得挺不错还开了两家酒吧规模也不错。对了,阿堂现在在哪儿?

  他去了新加坡,走影视这条路。伦子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戒指,继续说:

  这是鬼苍让我交给你的。小八接过戒指,笑着说:

  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去了南方,具体在哪儿没人知道。万雷接过伦子的话说道。

  好了好了,都别站在这儿说话。去我们那和吧。阿界搂着小八的肩说。

  嗯,走吧。万平把最后一批撤退的酒递给小八。还有那瓶小天从遥远国度带来的伏特加。回去的路上小八把这些时间在外面看到的听到的说给伦子听却绝口不提经历的事情,话语平静得让伦子有些害怕,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他看着小八掩饰的眼神心里无比难过,他知道在小八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也非常明白小八是绝对不会对他说的,那是他的性格,没有人也不会有人能去改变什么。

  万雷开的酒吧终于有了名字——“九月”。感觉小资了许多,也迎合了现代都市的审美观,变得正规和世俗了许多。不过名字还是让伦子感觉很亲近。

  五个人以这样的方式相聚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不禁让人感叹时间的匆匆和残酷。几个人围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盘腿席坐,默默地喝着各自杯中不知名的酒。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伦子很清楚这一点。每个人都有了自己该走的路,心或多或少都有了隔阂。这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是一件欣慰的事。只是这样的变化仍然让彼此感到有些惆怅。那种隐隐作痛的微弱心跳像冰封的极地未曾融化,直至垂垂老去。

  说说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吧?我们都在想你是咋活下来的。平子半开玩笑地问道,口气明显是为了打破沉闷的尴尬。当然这一点正是伦子想要知道的,他点了根HILTON,看着小八。

  我就是想换个地方自己清静清静,去了甘肃,沿着国道一直往西,看见了沙漠。好像是经过了敦煌。最后就到了新疆,一直玩到现在。哈哈……小八迅速往嘴里倒进一整杯酒,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细汗,在额头上挥之不去。

  那钱呢?你哪来那么多钱供你玩啊?阿界感到很迷惑。

  啊……这个……我不是会修摩托嘛,路上到处都是修摩托修汽车什么的,缺钱了就帮人家干干杂活,你们还别说,我吃得那叫一个丰盛,绝对比你们好。什么羊肉泡馍啊烤全羊啊手抓饭啊……怎么样?羡慕我了吧?哈哈……

  小子生活挺不错嘛,早知道哥儿几个也跟你走了。万雷笑着说道。

  小八的回答让气氛有了些许的活跃,却让伦子大失所望,于是便更加怀疑小八现在的状态是否真实。伦子不想把这来之不易的快乐带走或者说他不想把小八精心编造的谎言揭穿,不忍心也不情愿。但这一切也都只是凭空的猜想。

  这是小天给你的礼物。伦子从吧台的抽屉里取出那辆精致的机车模型。

  什么?!小天她回来了?!小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讶地问伦子。

  嗯,走了没多久。她去上海玩,看了调酒比赛,碰到了小飞,接着就回来转了转。伦子避开小八略显难过的眼神说道。

  看来我是真的什么都错过了。阿堂离开了,小天却回来了,就连小飞在上海发展我也是在下火车后给雷子打电话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小八瘫到地上一动不动,身体不停地颤抖,蜷缩在黑暗的岁月中难以自拔。

  把它拿着吧。以后不要说走就走了。万雷蹲在小八身边小声地对他说。

  我想去看看我妈。小八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像是想到什么重要事情没有办一样紧张,身体俯在水龙头下用冰水洗了把脸,说:

  模型先放到你这儿,等有机会我再拿。说完便匆忙地夺门而出。

  万雷追了上去,阿界和平子被这一幕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等有机会……伦子反复重复这句话。

  余下的日子伦子在不停地忙碌。学校的事已经彻底解决了,一个人去了他以后将要生活四年的地方,学校不大却还算精致,该有的应有尽有,只是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像是被什么掏空了似的。听呵呵说她的宿舍楼与他的宿舍临近,看上去并无多大差异,但命运也就在这不大的差异中慢慢被分化。PP的学校与他相距不远,强子在他的新校区住,环境优美,气势非凡。每个人都有了归宿,在这一季匆忙的夏天。

  小八的出现如果还算不上意外那么他再一次的消失着实让每个人都感到茫然。自从酒吧拆迁后小八便没有再出现过,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咒语诅咒过一样若隐若现,没有人能抓住他的身影,对于小八,所有人就只能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等他的消息,忠诚地为他祈祷,愿他平安。

  日子在手心慢慢滑过,阿堂在网上传来了他第一张封面照,俊朗的外表依旧那么咄咄逼人,他说他现在已经和一家影视公司签了和同,以后就可以经常在杂志上见到他,当然伦子所居住的这座内陆城市是不会有卖的。阿堂问道小八现在怎么样的时候伦子没有把小八回来的消息告诉阿堂,其实知道抑或不知道又能怎样?没有人能改变小八什么。包括他自己。阿堂说他现在一个月的收入很多,不再是原来那个穷孩子了,自由自在并且毫无顾虑地生活,可以不为一两块钱和卖包子的老板大打出手,也不必为一二十块钱和卖衣服裤子的一脸横肉的老女人叫板。伦子说你会过烦的会过得毫无血色。阿堂透过视频笑了笑说,也许吧,但现在我过得很好,我要的只是现在。每个人都在改变,过去的时光真的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那种透明的忧伤和单纯的快乐就真的只能在天台上才能寻觅到,也许把它们留在有白鸽飞过的地方是最好的选择。或者说是无从选择。

  临近九月,夜晚清凉了许多,又是一年秋季的开始。伦子想起一年前的现在正在课桌上没心没肺地睡觉,听旁边呵呵不停的叹气声,看成成写的字条,还有女孩平滑柔顺的长发,觉得怅然所失。小飞打电话告诉伦子他的第三家酒吧开张的时候伦子正在“九月”里和平子喝着清凉的冰镇橙汁。小飞告诉他现在做酒吧这一行已经得心应手,伦子也知道他的事业一帆风顺如日中天。小飞说有时间来上海一定要找他,他要带伦子把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酒全部尝一遍,伦子欣慰地说好啊,没问题。小飞和阿堂一样在最后还是问到小八的情况,伦子依旧没有告诉他小八回来的消息。小飞说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在天台上一起喝酒看白鸽,伦子叹了口气笑了笑说,会的,应该会有那一天。

  世界不断地改变,有谁的心不愿离开从前?时间不停地走远,有谁的心能停留在天台的两端?每个人天天都想离开,又有谁能知道什么才是换骨脱胎。

  假期终于结束,梧桐树依旧枝繁叶茂,伦子住进了大学生宿舍,住进了另一层面的生活。然而悲痛的消息却又一次击碎每个人脆弱的心。万雷打电话告诉伦子鬼苍已经被公安局遣送到了广州,他们说跟几年前一次谋杀案有关,现在还在进一步审理。伦子哦了一声便匆忙挂断电话,坐在椅子上头靠着冰冷的墙壁心如刀割。他突然想起和鬼苍最后一次的对话:

  “什么时候回来的?小八去找过你?”

  “老刀真的走了?”

  “嗯,走了,去找枫了。我不想你再去找他们。”

  “如果老天真要让我去找,我想我不会反抗。”

  “回答我的问题,小八是不是找过你?”

  “昨天万雷打电话说酒吧要开业了。我知道他没有让我回来的意思,但我还是想来看看。他找我也好不找我也好其实都是一样的,我欠得太多。欠你一条命,欠枫的,欠小八的,欠老刀的……他说得对,是应该血债血还。”

  不该发生的事情到最后还是如约降临,也许鬼苍早已有过打算,那个“无日无期”也许就是他对所有人的暗示。伦子躺在床上不停地打冷颤,他在想过这个月的二十四号去看枫的时候该怎么对他说鬼苍的状况,该怎么说小八的再一次消失,小飞一直都很忙,阿堂却还在遥远的新加坡,小天在德国的生活一定很甜美,到现在他们没有一个给伦子或万雷打过电话说有回来的想法,也许他们真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忘却了。这样想下去伦子不知道到那天有谁能去看枫,他开始怀疑每个人,也许人的改变就是这样的残忍且毫无征兆。

  9月21日

  小八去了“九月”。对伦子和万雷说他妈妈已经病逝。他没有再找那个男人,他说那个男人毕竟是他父亲,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还说这次他要去更远的地方,当然,还是一个人。

  9月22日

  小飞从上海回来。带着他的女朋友,叫诺诺,很干净的女生。小飞说他回来晚了。伦子说是的,你不会再见到鬼苍了。他对小飞笑了,笑得很茫然。

  9月23日

  阿堂乘坐的飞机抵达西安,伦子和万雷去接他。他带着黑色墨镜,穿黑色的皮衣,黑色的皮裤,黑色的靴子,手上捧着白色如雪的菊花。阿堂对伦子说我想你们了。伦子依旧笑了笑,紧紧抱住阿堂。仿佛是哭了。

  九月的晚上纯净无比。在“九月”里每个人都说着这些日子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阿堂:

  和叔叔去了广州之后,就参加了一次平面模特大赛。虽然没得什么名次不过很幸运被新加坡一家影视公司看上了,随后就去了新加坡。那儿很干净,可以一个月不用擦鞋,但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在大街上你不能随便抽烟,哎……像我这样喜欢烟雾缭绕感觉的人是很难熬的啊……这些日子我总在做同样的梦,梦见咱们躺在天台上抽HILTON,然后就看见满天的伏特加摇摇晃晃,咱们都特兴奋,笑得特夸张,然后就都醉了,横七竖八地躺在台子上面。其实,大家在一起的感觉真的挺好,就像现在。

  小飞:

  是啊,在一起的感觉真的很好。一个人在上海这座陌生的城市闯荡有时候会觉得孤独,甚至想歇斯底里地大哭。不过让我欣慰的是酒吧的规模一天天成型,现在已经开了三家分店,算是圆了我从小的梦吧。诺诺也是我到上海之后认识的,在最困难的时期是她给了我勇气和力量,所以我要把她带来,因为她和你们一样是让我继续生活的动力。

  万雷:

  我还记得第一次认识伦子的时候是为了鬼苍打了一架,当然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就认定你们是我这辈子值得去珍惜的兄弟!鬼苍现在的情况谁都不知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生活,过去发生的事现在都已经结束了,其实我一直想说我们所有的经历都会让我们更坚强。我和平子还有阿界会一直把“九月”开下去,就算是为了让大家在西安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小八:

  我妈妈她走了,我也不想在这地方继续呆下去了,你们知道吗,其实鬼苍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已经给我说公安局在抓他,他把所有的钱都给咱们重新装修酒吧,可是他还是走了。伦子你还记得我回来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吗——“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其实这句话是我对鬼苍说的,我看着酒吧倒塌的样子心里难受得要死,因为我知道鬼苍所有的愿望都破灭了,我们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枫会恨我们一辈子。

  伦子:

  无论怎么说,过去没有人会忘记。无论怎么说,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9月24日

  伦子的生日,枫的祭日。

  所有人都去了墓地。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墓碑旁用手擦拭照片上厚重的灰,她转过身说:

  其实,我一直都没走。

  其实我一直都相信你一定会回来。伦子温暖的笑容让小天变得释怀。

  来,大家都过来吧。阿堂、小飞和小八一人点了一根HILTON放到枫的面前,说:

  兄弟,一年一祭,烟是你的,天空是你的,天堂更是你的。

  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紧,从太阳穴滑向左眉,在两眉之间停留,食指轻轻地向天空画出一道深沉的弧线。

  指向天空。他的归宿。

  伦子拿出小天带来的伏特加,放到地上,对着枫明烁的眼神说道:

  这伏特加,也是你的。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的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

  才走得到远方

  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

  千钧一发

  又怎会晓得执著的人

  拥有隐形翅膀

  把眼泪装在心上

  会开出勇敢的花

  可以在疲惫的时光

  闭上眼睛闻到一种芬芳

  就像好好睡了一夜直到天亮

  又能边走着边哼着歌

  用轻快的步伐

  沮丧时总会明显感到孤独的重量

  多渴望懂得的人给些温暖借个肩膀

  很高兴一路上我们的默契那么长

  穿过风又绕个弯心还连着

  像往常一样

  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

  最想要去的地方

  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

  最初的梦想绝对会到达

  实现了真的渴望

  才能够算到过了天堂

  right200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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