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记忆变成模糊的胶片,会是黑白还是早已曝光?
临近八月,院子里的梧桐树疯狂地拔节,枝叶茂密。伦子靠在树旁眯着眼凝视满世界的绿覆盖了这座城市仅剩的苍茫。呵呵在短信上说她已经让一所重点大学的艺术系录取了,成成的学校也有了结果,伦子也算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和对父母、老师的承诺——上了一所对他来说还算过得去的学校。可笑的是竟然跟呵呵在同一个校区。伦子始终想象不出和她在校园里见面时的场景,那种突如其来的自卑感与现实的差距让他恐慌。强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法律系估计二十年后就成了叱咤法学界的人物。豆豆上了警校,也许四年后便成为一名可爱的女警,这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结果。
伦子拍了拍P股上的土,从钱包了取出《黄昏》的歌词。女孩和宇上了同一所大学。她发短信告诉她的去向已经是以后的事了。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心里无法名状的酸涩涌上心头,他不知道是该祝福这段勇敢的付出还是该叹息自己的妥协与退让,也许在他看来这样的结果才是适合他们三个人最初的想法以及自己那点仅剩的尊严。伦子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坚持就一定能走到最后,以为自己所想就是对方所认为的路,然而蹒跚的路眼看走到最后却碰上了十字路口,就这样选择了自己认为遵循对方幸福的方向,却没想到幸福正悄然远去,而下一站幸福仍遥遥无期。想撕碎那张本不属于自己却无法抗拒其魔力的歌词,笑了笑,叠好,放进钱包里。其实已经毫无意义,只是一种习惯罢了。当一个举动或一种心情经历时间的磨砺便成了自身无法抹去的习惯与意念。
万雷打电话的时候伦子正在护城河边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无忧无虑地数着来去匆匆的车辆就像儿时坐在高高的水泥台上数着火车的车厢一样自在。万雷在电话里面叫伦子一会儿来酒吧一趟说有事要跟他说。挂上电话伦子不停地在笑。他已经从其他兄弟那里知道了些什么,却始终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或者说是无法接受这样一种现实。
酒吧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万雷、阿界还有平子蹲在门口嘴里叼着烟,没有话语。到是伦子先开了口。
真是快啊,转眼三年都过去了,你们都比我大吧?说真的,从头到尾我好像还没有把你们任何一个叫过哥呢。我也十八了,虚岁也十九了,马上就二十了,这转眼就快奔三十的人了,呵呵……老喽。也都该为自己以后想想了,上学、工作、结婚什么的。麻烦得很啊。
伦子,我们昨天接到街道办事处的通知,这地方要盖一座商务大厦,这是通知单。平子把手上的通知递给伦子。
我已经听说了,不就是酒吧要拆嘛……也该拆了,它已经没有继续留下去的价值了。
伦子点了根HILTON继续说:
小飞在上海已经站稳了脚跟,上次打电话说已经和几个朋友开了两家酒吧,规模挺大。阿堂也在新加坡有了自己的事业,挺风顺的。小八现在在什么地方谁都不知道。枫走了,小天也走了。我想我也不会在这留太久。你们也有自己的打算,酒吧现在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房间而已。仅仅是一间储藏咱们过去的仓库。
鬼苍已经离开西安了,这是他临走前给你的。万雷从口袋里拿出鬼苍给伦子的信和物品。信中写道:
伦:
我从来没有给谁写过信,你是第一个。
从你救我的那天起我就把你当作我最好的兄弟,从没变过,直到现在,还会永远。
我知道你们所有的伤痛与分离都是源于我。我承认,是我的贪婪和猜疑害得大家各奔东西,支离破碎。
真正对不起枫的人是我,让小天伤心欲绝离开的人是我,为了自己让老刀送命的人是我,让小八出走到现在没有任何消息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人还是我。
我想我这辈子是还不起这些了。
没有要让你原谅我的意思,只是觉得已经没资格再在这座城市呆下去了。没有理由也好,没有勇气也罢。
这是老刀手上的戒指,替我还给小八。
我走了之后,希望大家能好好地生活。每年我都会在不同的地方给枫和老刀烧上一堆票子,算是给他们也过个节。去给他们扫墓的时候也带去我的祝福。
这辈子把你当作唯一亲人的鬼苍
无日无期
伦子看完信,手心潮潮的。戒指也有了些水气,却依旧冰凉。让他难过的是信后的“无日无期”,也许真的像鬼苍说的那样,再次的相聚或许真的会无日无期。
什么时候开始动工?伦子轻声叹了口气。
下个星期四之前就要搬完,我已经给小飞他们打过招呼了,听得出来大家心里都不怎么好受,毕竟这地方承载了大家过去所有的痛苦与快乐。万雷站起来搂着伦子的肩。
我在想那些鸽子会不会找不到家而去很远的地方流浪。伦子仰头看着天台上零星的白鸽,飞过头顶,飞过来年的夏季,飞过沉默的天空。
临拆迁的几天伦子每天都跑去天台喂鸽子,看着它们用尖利的嘴啄走手上食物的神情不免让伦子想起带着小天来天台时的情景……
十年前……
“哥哥等等我,我跑不动了……”
“不能停下,快点跑。要不然那些鸽子就要飞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真的跑不动了……哎呀!”
“哎……腿摔破了?算了,我背你吧……”
“你说,那些鸽子有家吗?会不会整天都在天上飞?他们不累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没有家吧。要不咱们在天台上给它们建个小屋好不好?等他们累了就到里面休息。”
“那枫枫哥呢?要不咱们也把他叫上吧。”
“好啊……呵呵。”
“好哦好哦,给小鸽子造房子喽。”
三年前……
“鸽子越来越多了,看来它们真的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
“小丫头,你也该回家了。要不然你枫哥哥可就担心了。呵呵。”
“伦子,我想告诉你件事。”
“看来很严重。连哥哥都不叫了。说吧。什么事?”
“第一,以后不要叫我小丫头!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你眼中那个不懂事的小天了!第二,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第三,我要以后每天都要看到你笑的样子!不许再伤心!”
“第一件事情我可以做到,第三件事情我也可以做到。只有第二件事情我不能接受。枫才是你要去喜欢的人。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难道你一点儿都没感动过?!如果你还把我当你的哥哥以后就不要再说这件事。更不要去伤害枫……当然,你还是我心里面最最善良的小丫头……呵呵。”
“放开我!我不想当你的什么小丫头!我要你去真正地喜欢我!你能吗?”
“……不能。我只能当你是小丫头。”
“你会后悔的。”
……
鸽子飞走了,伦子揉着潮湿的眼睛。时间走得太快让他来不及去做选择。往事随风散落于每个曾经黯然神伤的角落。
拆迁那天,伦子一大早就去了酒吧,万雷和阿界站在一大堆酒瓶中间不停地看表。
这些酒放你那儿吧,伏特加别卖,到时候没事了还能去你那儿尝尝鲜。伦子拿起一瓶伏特加说道。
放心了,这些酒我都不会卖的,把它摆在酒架的最上面。这些画和模型怎么办?
也放到你那儿吧,当个点缀也不错。
一会儿有个人要见你,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马上就回来。万雷笑得有些勉强。
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机器轰鸣声,黑色烟雾。一砖一瓦,瞬间的破碎,倒塌。伦子看着满是尘土的废弃残渣,眼眶不由自主地潮湿,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进氤氲的灰色烟尘中,慢慢地被风干殆尽。挖掘机粗壮锋利的前身让酒吧瞬间只留下残存的半边。毁去了它,毁去了过去稚嫩靡丽的梦。
万雷拍了拍了伦子的肩膀轻声说道:
走吧,一切都过去了。
拿起脚边的伏特加,阿界指了指后面说:
把伏特加给他吧。伦子顺着阿界指的方向看去。
伦子,对不起,我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