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等待晴朗的天空。阳台。懒洋洋地和太阳捉迷藏。
德国?很冷吗?伦子看着手机上那一长串电话号码不自然地问自己。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父母已休息,桌子上依旧放着做好的饭菜,还保留一定的温度。
哎……还睡这么晚……伦子边取筷子边无奈地叹气。
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台灯,慢慢地呼吸,像是要把所有故事所带来的惆怅与不安都藏入体内,让它们永不翻身。他突然想看看那张照片——他们唯一一张在一起的照片。伦子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抽出照片了,看起来又破旧了许多,褶皱的裂纹还依稀可见。伦子轻轻地把这张拥有一定年代情节的老照片展开:枫冰冷的脸露出一丝难以揣摩的笑,头发遮住眼睛,脑袋歪倾,不屑的表情;小八张着大嘴看着远处,具体看什么伦子自己也记不清楚,估计不是漂亮女生就是哈雷的摩托车,光着身子,文身清晰可见;小飞和阿堂在前面背靠背蹲着,脑袋转过来看着镜头,耳朵上满是耳钉,一脸的从容;小天坐在阿堂和小飞身上,天真无邪的脸,撅着嘴,两手搭在枫和伦子的肩上,很幸福的样子;看到自己的时候伦子不由得笑出了声——破旧的牛仔裤,红色的寸发被阳光照得鲜艳无比,头依旧是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傻得可以……伦子看着自己那时的样子笑着骂道。其实在他内心是很向往那时的自己,没有烦恼,拥有自由。可以毫无顾忌地在燥热的城市中寻找自己简单的生活,而现在却只能像囚徒一样呆在这冰冷无味的房间,困在原地,身体极力压制着烦躁异常的心。抽动不停的手用力把书包甩在地板上,一张张卷子从书包里散开而来,那种孤独潦倒的心情不知从何时在伦子体内肆无忌惮地疯狂蔓延起来。捡起卷子的时候伦子的眼睛不自觉地困倦且潮湿起来,连他都无法给出一个理由让自己相信这只是眼睛酸涩分泌出来的排泄物而已,或许是照片让他想到过去的种种往事,或许是现实的压力让他感到无法承受,或许是他在感动着什么,怀念着什么。谁都无法看透,包括他自己。
“快走,我先扛着!”
“你怎么办?!不能把你丢下!”
“一个小时后老地方见,如果我能出来的话。”
“伦子,我不要枫一个人在这,他会被打死的!”
“快走!”
“走吧,他知道怎么做。阿堂,小飞你们先和小天走,我随后就来。”
“你小心了。一个小时后老地方见!”
“枫!”
“你们一定要来啊!”
……
……
快走!我来扛着!伦子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爬满了细密的汗。
该死!又梦到这了……深深地吸了口气,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身体又倒在床上,漆黑的房间里伦子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每个人惊恐的面容似乎定格在眼前。打开温和的台灯,那张泛黄的照片依然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上面的笑容那样的遥远。整夜伦子都处于失眠的状态。窗外慢慢闪出微弱的光。渺茫且空淡。
还是来了……伦子用微红的双眼注视远处渐渐明晰的天空。看了看表,六点四十,拖着疲倦的身体穿好衣服。走的时候把照片放到了原处,用厚厚的本子压住尽量让它保持平整,也为了不去想那场让人撕心裂肺的场景。
去学校的路上伦子一直在想为什么现实如此让人疲惫,为什么不能存在多个平行的所谓的自我世界里面拥有属于自己的躯体但却和本身的存在意义毫无关系的个体生命。或许在其他的平行世界中自己走着与所谓的现在完全不同的路,如果真是这样,他宁可存活在另外的未知世界而不是这里。想到这里伦子终于明白小天为什么会选择出国而不是留在他们身边,也许她就是在寻找那些未知世界里的自己并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那么自己呢?自己何时能冲破现实的阻挠而使自己快乐一点。所以在最后他给“冷”又限定了一个意义:寻找其他平行的现实——或者说在争夺快乐。然而什么又是所谓的快乐呢?仿佛又回到思考的原点。
时间在此时对于他来说只是个符号而已。伦子决定不去学校而是在第二个十字路口拐弯去酒吧看看。看看那个有鸽子的阳台。看看他们被封存的记忆。
门口的张贴画早已不是原来的那张蓝色天堂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酒类的宣传海报。伦子停下脚步朝上面看了看,那个阳台依旧满是鸽子锐利的目光,而拍动翅膀的声音却早已物是人非。门口的几个小孩看着伦子问道:
喂!干吗的?!有钱花没?老子最近手头紧,借点花花!
哦……我看看。
嘿?还真听话,以后有事就来找我们,包你没事!另一个小孩拍着胸口说道。
吵什么啊?!一大早就安宁不了?!酒吧里面传来了几句叫嚷声。
完了,这回没搞头了……
吵什么吵?!你们俩就不能安生点儿啊?!
我原来可不是这样带你们的吧?伦子半开玩笑地说。
我说你谁啊?!也不看看你跟谁说话,他可是这里整片的老大——堂哥!
伦子?
嗯……呵呵。最近好吗?
好好好!穿得我都不认识你了!看来真的像个考大学的人!你怎么有空来了?!也不打个电话,我和小飞也好准备一下啊?!
跟我还需要这样客气?
哈哈……对对对!我这就去叫小飞,来来来,先进来!旁边的两个跟班看得目瞪口呆什么话都没敢说。到是伦子开起了玩笑:
以后缺钱了还来找我。
……一定……一定……不不不,不会了,不会了,以后要是想喝酒就来我们这,都免费的,嘿嘿……
你们的?这可是我和你堂哥的,哈哈。
你个猪脑子!不会说话就别说。另外一个人推了他后脑勺一下,小声地骂道。
大哥,不不不,大大哥,里面请吧。
叫我伦子好了,我现在不是什么大哥。
哦。好好好。伦哥进。
里面的布置还是遵循了原来金属的风格,伦子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似乎没有变化,一切如旧。吧台上那张几个人的照片被做成了巨型海报用镜框封住挂在中间。酒还是那几种,只是少了他们原来常喝的伏特加。灯光比原来明亮了许多,看起来也似乎比原来素淡了不少。
伦子!伦子转过身看着小飞夸张地笑,身体的血液顿时沸腾了起来。
伦子给小飞请安了……
免礼免礼……哈哈!你还记得我们啊,我以为你都忘了呢!
怎么会呢?!好久没来了,快一年了吧?
一年半了,哎……你个没良心的,我们俩总在说你怎么不过来转转。阿堂说道。
高三太忙了,实在是没时间过来,怎么样?生意还好吧?
还好吧,不过这些时间总有闹场子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听说是老刀那边的人,但也不很确定。总之现在挺好的,周围的朋友都挺照顾。还不都是看在你和枫的面子上。小飞说道。
别提我了,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
我说你们俩就别客套了,这都谁跟谁啊?!走走走,去上面看看,阳台的母鸽子孵了一窝子小鸽子呢!阿堂爽朗地喊道。
去看看吧,还有小天画得咱们的画像。小飞边说边搂住伦子的肩往楼上走。
台阶的两边依然是各式各样的酒瓶堆砌的摩托车形状,不免让伦子想到小八,他还清晰地记得小八用酒瓶做摩托车时的模样,那是他看过小八最为专心的样子。
小八怎么样了?好久没他消息了。
别提了,自从那件事后就一直没和小八联系上,我们也是前两个月才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现在挺好的,让咱们放心,去哪儿了他始终没说。他的性格咱们又不是不知道,随他去吧。小飞边说边摸着那些精致的摩托车模型。
嗯,随他去吧。伦子说道。
看看有什么变化。阿堂展开双手说。墙上画满了所有人最为习惯的表情。枫依旧是低着头,头发遮住双眼,伦子仰着头没有目的地默视前方。
好的,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这,一起打台球,调酒,喝酒,聊天。
还有在这我们被一群人围打,当时这地方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找人借钱东拼西凑才把这地方修好,不容易啊!
还有,我们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时候也是在这。哎……只是现在少了小八和枫……
说说你吧,伦子,高三感觉怎么样?
还好了,每天过得还算充实。只是前段时间有点感情问题。不过没事了,都过去了。
咱们这里面也就是你最有冲劲了,哥儿几个都支持你。将来咱这也出个大学生,哈哈。
上学其实挺好的,别再像我们这样整天活得提心吊胆乏味无聊,自己觉得开心就行!
其实现在我也是乏味无聊,也不知道以后朝什么方向去奔,走一步算一步吧。对了,小天前几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她现在人在德国。听声音好像已经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
嗯,我俩知道的,她走的时候是我们送她去机场的。本来是要叫你的但小天怕耽误你学习就没跟你说。
等咱哥儿几个攒多点钱出去玩的时候去看看她吧!哈哈……那多爽!阿堂边说边从柜子里拿出一瓶伏特加。
除非把你卖了!你以为去抢劫啊?!小飞倒了杯酒递给伦子。
我还以为你们把伏特加撤出吧台了,原来藏在这儿了?!伦子意味深长地深酌一口,浓烈的酒气穿心的痛。仿佛回到了过去。兵荒马乱。
怎么可能撤了?枫最爱喝的就是这酒,小天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伏特加撤走,况且我们也没有要把它撤走的想法。
感觉好吧?是不是好久没喝过了?看样子都不习惯了。
有点了,呵呵……感觉没有以前那样习惯了!
等我考完了一起去看看枫吧,估计上面都落了一层灰。伦子说完又是一口。
呵呵……我们上个星期已经去过了,放心好了。等你考完了咱们一起去。
哎……高三上得我已经不知道究竟会得到什么还是会放弃什么。
没事……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几个人站在阳台上聊着过去与现在的种种,鸽子在他们的身边随意地走动,拍打着翅膀飞向头顶残留的浮云。杯里的伏特加摇摇晃晃清澈无比。
今天没有课?还是逃课了?
呵呵,想你们了,就过来看看,每天都是自己复习,没什么逃不逃的。
以后还是别逃了,好好上课。刚说到这的时候伦子就接到了正的短信:
我×!你跑哪儿去了啊?!老师发现你没来上课,你快点回来!我现在给你顶着呢!要是再晚我可就没办法了……
怎么了?是不是学校那边知道你没上课?
嗯,看来我是在这呆不了了。
以后有的是时间,这酒吧又不会消失,快去上课吧。现在不是原来了,你现在是考大学的人,还是好好在学校里看看书吧。
那我走了,有时间再来。说完便下了楼梯朝门口走去。大厅里到处都是人,前面的几个问道:
你就是伦哥?我们常常听堂哥和小飞哥说起你,说你打架只需一下就能让对面的人翻倒地上!还说原来他们都把你叫左手。教我们几招吧?
你听谁说的?我没他们说的那么悬乎!你说你们这几十号人一起上的话我有个左手顶个屁用!去做点能让你爸妈不操心的事吧。说着便走出了门口,朝学校走去。
路上伦子觉得突然海阔天空起来,两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看着升到半腰的太阳,心里暖暖的。这一次伦子觉得酒吧还是那样让人眷顾,至少让他知道,他们都还好。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