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走过高三班级的人,都会感觉到那种压抑的紧张,就算是课间休息,你都不会从这些班级里听到过多的声音,更不用说以前同学间愉悦的打闹。
所有高三班级的传统,就是在黑板上写上一个倒计时,“今天距离高考还剩10天”。有些人看了,会觉得这是一个鞭策,毕竟他们寒窗苦读了十多年,也就为了十天后的那次考试。而有些人则会觉得是一种动力,十一天过后,他们就解放了,他们可以摆脱了这枯燥的学习生活,可以奔向他们想象已久的多姿多彩的大学。
只是,或许他们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以为他们逃离的是地狱,谁不知道他们走出的已是天堂。大学的生活,永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美好。然而,能有想象,也是不错的。
周梓霏最近感觉到心里压力很大,因为两次的模拟考试,她的成绩都不理想,只是勉强到了理想大学的分数线,就算能考进,成绩也不高。
这让她很失落,也很急躁,她甚至不知道剩下的十天时间里,她能用什么办法将成绩再提升那么一点点。填报志愿的工作早就结束了,她的第一志愿是S市的同济大学的建筑学专业,第二志愿填的是G市大学,与安然的第一志愿一样。
安然是瞒着家里填的志愿,因为陈嘉阳上一年考到的就是G市大学,而安伯伯他们定然是不会答应的,所以她只能先斩后奏。
她为安然这种勇气感到佩服,她甚至可以想象之后安然告诉家里之后,安伯伯他们的反应。如果说上一次她和陈嘉阳的问题,安伯伯也只是以为是她的反叛所为,那么这一次,她甚至可以确定安然和安伯伯的关系真的会破裂得彻底。
她不知道安然以后会不会为她现在的行为感到后悔,但是起码现在的安然是大无畏的吧,不想结果,只朝着心中的那个目标出发,这种勇敢纯粹得让人羡慕嫉妒。
爸爸倒没有在她填报志愿这件事上对她过多干预,这倒让她有了更多的压力。过度的信任反而让她不自信了,她害怕自己会让爸爸失望,而且她总有一种自己会考砸的预感。
温芯和安然应该也看出了她的过度紧张和不安,她们总是会安慰她,让她放轻松一点,只是她们的安慰对她似乎不管用。
这天是周末,早上的时候本是休息,周梓霏也如以往一样早起,回到教室看书。因为临近考试,在教室自习的同学也不少。教室里安静得只剩翻书写字的声音,本该是可以心平气和好好学习的环境,竟不知为何让周梓霏烦躁地学习不下去。
她只想逃离教室、逃离学校,不想再为了考试为了大学而把自己折磨得透不过气。直到出了校门,她才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那种压抑的感觉才慢慢消失。
她站在校门,突然间觉得世界如此之大,可是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左右前后的路,似乎都不是她可以走的。
她闭上双眼,尽量让自己放空,尽管嘈杂的声音萦绕耳边,可是心底的一个地方渐渐清晰,或许只有那个地方可以让她寻到片刻的宁静。
她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往郊外奔去。
妈妈的墓地,她只有在妈妈下葬的时候来过,之后她都不敢再踏足这个地方,不是因为墓园的阴森恐怖,而是因为这个地方将她的妈妈永远地留住。
妈妈的位置很好认,因为那里永远有一束不会凋谢的白玫瑰。妈妈的位置永远都是这么干净的,因为爸爸每天都会过来,总会带上一束妈妈生前最爱的白玫瑰。
看着妈妈永远年轻的笑脸,她才惊觉自己的不孝。这么久了,她竟然不曾看过妈妈一眼。
她坐在冰冷的墓碑旁边,竟觉得妈妈就坐在她的旁边。她轻声地对着妈妈说话,时不时微风吹过,仿佛那是妈妈的回答。
不知不觉她已经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了,可是她依然觉得对着妈妈就有说不完的话。这个地方,在别人看来总是有点不自在的吧,可是她竟然感觉到比在学校里舒适,让她舍不得离去。
突然地,周梓霏眼前飘起了鹅毛细雨,她抬起头,才发现天空原来黑了一大块。细雨飘在脸上,轻柔得就像妈妈的手划过她的脸颊。
雨越下越大,可是周梓霏依然不肯离去,依然靠着墓碑,让大雨将她淋了个痛快。
“阿霏!”突然地,一声呼唤在大雨声中传进了她的耳朵,一时之间,她竟以为是妈妈的声音,是妈妈让她快点离去。
她已不知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只觉得妈妈的样子越来越模糊,无论她怎么擦掉照片上的水,依然看不清,她只觉得害怕之极。
“阿霏!”一只强有力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她回头,惊讶地看着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子,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因为她和他,便是害死妈妈的间接凶手。此时站在妈妈的墓前,她只觉得羞耻内疚。
反应过来之后,她转身就离去,跑得飞快,只想快点离开这个纯净的地方。
“阿霏!你慢点!”安俊彦在她身后不断的呼唤,可是她都不想听,她只管一个劲地往前跑,跑到她感觉到心脏跳动得逐渐吃力,呼吸也逐渐地缓慢。
只是,无论她跑得多快,也不可能跑得过这个男子,所以很快她的手腕便被安俊彦抓住往后一扯,她猛地撞上了安俊彦的胸膛。
“你疯了!不要命了,跑这么快!”安俊彦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不是自己的了,看着这个女子在眼前横冲直撞的,他便担心得要命,多怕初中时期她跑步出现的意外再次发生。
周梓霏不想理他,不想见他,低着头就要离去。无奈她的手扔被他死死地抓着,甩也甩不开。
安俊彦见周梓霏要挣扎,不得已只能用力地将她扯着走,再往出租车上一塞,冷漠得似乎毫无怜惜之情。
“那个……请问去哪里?”阅人无数的司机肯定是感觉到了这对男女的不妥,在这压抑的气氛下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酒店。”安俊彦依旧死死地盯着周梓霏,连眼尾都没有扫司机一眼。
“我要回学校!”周梓霏的声音与安俊彦冰冷的声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机为难地从后视镜看着这对奇怪的男女,心里却早已有了打算。他自然是听金主的话,既然刚才是安俊彦坐他车过来的,此时没有理由不听他的。
周梓霏看着窗外的景物,已知自己的反抗没用,干脆闭口不说话,懒得理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人。
她不知道安俊彦跟着她的意图是什么,早在几个星期前,她就发现无时无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自己。一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是王思宜派来的人。只是有一次无意的,她在宿舍大楼外,那扇玻璃门反射之下,清晰得看出那个一直跟着她的人,竟然是安俊彦。
她形容不出自己当时的感觉,只觉得千万种情绪一时间充斥着她的大脑。她需要用肉眼再确定一次,所以她转过了头,看见了那人来不及收起来的鞋子,她自是认得的。
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假装自己不曾发现他,让他继续每天跟在自己身后,总有一天,她会知道他的意图的。
所以,今天安俊彦的出现,她开始是惊讶的。可是现在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他的想法,她已不想知道了。
“阿霏,我们一定要这样吗?”安俊彦看着周梓霏整个路程连看他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心里的滋味复杂得他都分辨不出啦。
他本来以为,周梓霏是不会理会他的。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竟听到一把悲凉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那我们,还能怎么样?”
一时之间,安俊彦竟说不出话。对啊,他们不这么样,还能怎么样呢?
他们之间,隔着她妈妈他父亲的死,隔着他母亲她爸爸的反对,他们还能怎么样呢?可是尽管如此,他也不想他们就这么样了,他们本不该是这样的。
从郊区的墓地到市中心的酒店,仅仅半个小时的路程,他们说过的,仅仅是两句话。简单的一问一答,已经让他们失去了仅剩的一点要争取的勇气。
周梓霏依然被安俊彦拉着下车,拉着进酒店。一进酒店房间,安俊彦拿过毛巾塞到周梓霏的怀中,然后什么也不说地走向落地窗。
周梓霏默默地进了浴室,将热水开得大大的,猛力地冲向自己的身体,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洗掉身上的罪孽。
穿上浴袍,周梓霏抹了一把被蒸汽掩盖的镜子,看着镜子里朦胧的自己,觉得此情此景竟如此熟悉,除了她心里的那丝羞耻。
上一次,同样的情景,她的幸福甜蜜过后,换来的是一段被他母亲羞辱的记忆。
而这一次,她将要面对的,又会是什么呢。
周梓霏走了出浴室,安俊彦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仿佛这么久的时间他连动都没动一下。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出来,反正他没有任何的反应。
周梓霏坐在离他最远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而他,静静地看着窗外,虽然窗外此时只是一片朦胧。
静谧的房间里,安静得只听见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忽然地,泪水慢慢地渗出周梓霏的双眼,眼前的那个熟悉的背影也变得模糊,就像刚才在墓地一般,无论她怎么擦她的眼睛,她看到的依然是雾蒙蒙的一片。
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恐惧,仿佛眼前的人将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仿佛整个世界将要剩下她一个人。
“阿霏……”
她多久没听过这温柔的呼喊,她多久没听过这让她安心的声音,似乎已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