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铁像带领妻子欧律狄克逃离冥府的俄耳甫斯一样,不断奔跑,不敢回头。
在身后紧紧追赶的不是地狱三头犬与复仇女神,是火焰,是GTC纳米机械与量子计算生物蚀刻技术的最高科技结晶,是吞噬一切有机物与无机物的灭世之炎。
“他们疯了!”顾铁气喘吁吁在林间狂奔,艰难地喊着,“把局面搞得这么难收拾,在联合国怎么下台?”
“哈哈哈哈,GTC的愤怒证明湿婆的成功,我们成功了,伙伴!马来西亚的战士们完成了任务,卡达伐罗降下黑暗,这场灾变能告诉世人许多东西,就算我们就此死去,历史也会铭记我们的名字!”巴尔脸上洋溢着病态的嫣红,满脸喜悦。
顾铁无语地望着一边逃命一边手舞足蹈的印度人。
林间气温越来越高,泛黄的树叶卷起边角,视线因腐殖质里涌出的热蒸汽而扭曲,身后的热风夹杂着低沉的不祥咆哮声吹来,仿佛身后追逐的是一个嘟嘟囔囔的、浑身着火的远古巨人。六个人的影子细细长长投向前方,奔跑像在追赶自己的影子。
知道指望不上沉浸在狂喜里的老朋友,顾铁快速计算着逃命的可能性。
一个又一个方案被否决,无论如何,人类移动的速度比火焰蔓延慢得太多,在邪火点着P股之前,他们甚至都逃不出普利斯基国家公园。
忽然顾铁眼睛一亮:“喂,要不要再赌一下?”
“赌什么?”巴尔拨开一株碍事的野草莓,脚下一踉跄,安珀从旁边扶住领袖。顾铁嫉妒得一撇嘴。
“赌GTC的老头子们能从激怒中醒过来恢复理性。”顾铁眯起眼睛,擦擦流到眼角的汗,伸手向前:“转向东北方向,安珀,地图给我。”
六个人的楔形小队折向东北前进,顾铁展开地图,跌跌撞撞地在上面找到想要的东西。
“很好,比我想象得要近一点。同志们,同学们,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撒丫子狂跑,在P股着火之前跑出7公里路程,然后做一次赌博。明白了吗?”
“不明白,不过听你的。”巴尔心情很好地瞅他,眼睛亮晶晶的。
“得了得了……逃命吧。”顾铁懒得理他,把枪械和负重甩在地上,张大鼻孔,忍受着肺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无视灌满乳酸的双腿,埋头狂奔起来。
人在生死关头能爆发出多大潜力?顾铁没研究过这个问题,不过对这次7公里轻装越野的结果他还比较满意。
大火越烧越近,几乎追上他们的脚步,定音鼓用所有余下的炸药布置了两次定向空爆,试图用冲击波吹散火焰,但粘稠的暗红色火光像违反物理常识一样贴地延伸,根本不受影响。
筋疲力尽的六个人来到指定地点的时候,火焰的实际边缘距离他们只有短短五十米,分子级燃烧的巨大热量使大火范围外的树木纷纷落叶枯萎,迅速碳化,地面的腐殖质与草本植物已经被外围火线覆盖,六个人脚下成为枯黄冒着火星的炎热地带。
人们转过身子,第一次正面面对这场莫名的诡异大火。
热风吹起巴尔的黑发,他的眉毛以可见的速度蜷曲。“咳咳……就在这里了?”他咳嗽着询问。
顾铁感觉自己的肺像个巨大风箱,贪婪地吸取着灼热空气,如果不是燃烧效率很高、烟尘很少,他早就被吸进去的大量灰烬呛死了。
因剧烈运动而变得模糊不清的视野被暗红色充斥,火墙以一种缓慢的、扭曲的、沉滞的形态蠕动过来,散发令人绝望的高热,空中形成三百尺高的火龙卷,热空气卷起燃烧的树木、岩石甚至溪水,在高空降下纷飞火雨。
“呼哧……就是这里……咳咳咳……如果末世真的到来,我希望是这种景象,真美……”
“咱们很少意见统一,不过这一次,我挺你。”巴尔弯着腰,拍拍顾铁的肩膀。一截红热的树干带着尖啸掉落下来,没等砸在顾铁的脑袋上,就在空气里摩擦为漫天火星。
“信者灵魂乎,出离此世,因造尔,全能天主父之名;因替尔受难者,耶稣基督,活天主独子之名;因降临福宠尔者,圣神之名;因诸天使,及宗使者之名;因诸圣座,及为主者之名……”苏拉婶婶跪伏与地,面对滔天大火开始祷告。
顾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头。
“因诸神宗,及诸能者之名;因诸光耀,及烈神者之名;因圣教古祖,及圣先知之名……”苏拉婶婶闭上眼睛。
顾铁收起无名指。
“因诸圣会修,及独修者之名;因诸圣童女,及诸圣人圣女之名;望尔今日,赖主仁慈,至于太平之所,而住于天堂……”苏拉婶婶握紧项链上的银十字架。
顾铁收起中指,用食指比划出“1”。
“为是吾主耶稣基督……”苏拉婶婶的表情由恐惧而平静。
顾铁收起食指,握紧拳头。
“阿门。”苏拉婶婶结束了临终悼辞。
毫无征兆地,光与热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黯淡下来,带火的树木岩石噼里啪啦落下,掉在地面熔融出的巨大孔洞里。
苏拉婶婶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距离他们仅二十五码的地方,无边无际伸展着铺满红热岩浆的巨大湖泊,整个普利斯基国家公园的地貌完全改变,湿地森林成为十英尺深、五平方公里面积的巨坑,没有一个原住生命在这场浩劫中幸存。
火龙卷消散于空气中,强涡流震荡云层,天空乌云翻滚,滚滚雷声划过,一场豪雨降下,雨水浇入岩浆的湖泊,漫天的热蒸汽把世界变成不透明的乳白。
顾铁抬起头,贪婪地吞咽雨水。雨也是热的,但带着生命的气息。
“这、这是神迹……”苏拉婶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站起来。
“不不,这是赌博。”顾铁摇摇手指,抹一把脸上的水,笑了。
巴尔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中国兄弟,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让安珀亲我一口我就说。”顾铁洋洋得意卖着关子。
“放屁!唯有这个不行。”巴尔板起脸来。
安珀笑着走过来,踮起脚尖一手一个把两个男人搂住,分别在顾铁和巴尔带着血迹、汗迹、擦伤和火痕的脏脸上印下唇印。
顾铁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脸:“安慰安慰罢了。老巴,你这是以权谋私。”
“少废话。”巴尔拉住安珀的手,一脸得意。
“同志们,同学们,我们转身看后面。”顾铁指挥道。
人们转身看向东北方向,原来在几棵稀薄的树木后面,森林就此中断,绵长的铁丝网截断小径,铁丝网内是露天架设的、直径惊人的银白色管道,并行的两条管道横亘在白俄罗斯南部森林的间隙中,延伸向不可知的远方。
“是输油管道。从俄罗斯‘第二巴库’炼油区去往东欧的输油管道,每年输送出口原油一千万吨以上。几年前玩游戏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相关信息,没想到今天救了自己P股一命。——我赌GTC的老头子们在丧失理智的愤怒之后,最终会想到使用超级武器的可怕后果,如果大火延伸到石油输送区,那就不是一场‘森林大火’可以解释的问题了,东欧国家会联合起来在联合国把GTC搞得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先生们女士们,让我们庆祝那帮蠢货的偶尔聪明吧。”
巴尔伸出手,与顾铁紧紧相握。“谢谢你,兄弟。”
“滚一边儿去,下次再有这种玩命的买卖,起码先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上了贼船了,靠。”顾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微笑。
定音鼓、苏拉婶婶、安珀的手与他们握在一起,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等等,那个死意大利佬呢?”顾铁忽然发现缺了点什么。
“乔!”安珀四处扫视,捂住嘴惊呼一声。
狙击手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大腿伤口破裂,鲜血染红焦黑的地面。湿婆的成员们惊惶地围拢过去,唯有顾铁无动于衷。
“他没死!”他冲巴尔的背影吼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挂掉的人没有闭着眼睛的,意大利佬睡着了!”
苏拉婶婶熟练地测量狙击手的脉搏,长出一口气。她从背囊里掏出急救材料,替乔解开绷带,用可吸收凝胶填充伤口,拿针线缝合,喷上除菌黏合剂,裹上绷带,用胶布粘好,为防止再次破裂,用几根树枝和绷带做了简单的三角固定,接着做了一个便携背架,把乔以坐姿绑在背架上,弯下要,把意大利人轻松的背在了背上,然后拦腰抱起Tariq教授的遗体,盯着巴尔,随时等待领袖的命令。
顾铁目瞪口呆:“老巴,你从哪里找来这个万能的大婶的?”
“阿肯色州小石城的烹饪学校。”巴尔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