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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

  一个年轻女毒贩,被判了死刑。半年后,她被执行枪决。

  她入狱之后,她深爱的男人得了病毒性畸形心肌炎,造成心肌坏死。医院给他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移植来的心脏,正是那个女毒贩捐献的心脏――可喜的是,没有出现排异反应,它跳得

  蓬勃有力。

  不久,这个男人与女毒贩的一个女友结婚了。

  太太发现,老公的性格和某些习惯越来越像那个女毒贩――过去他很开朗,后来一天天变得郁郁寡欢;过去他从不抽烟,后来一天抽一包,而且只抽那种女士薄荷香烟……

  一天半夜,老公悄悄走进厨房,拿来一把刀,梦游一样走回卧室,把太太杀死在睡梦中。他叼着一根细长的薄荷香烟,对着太太的尸体,低低说道:他必须来陪我。

  三个月之后,老公被枪决,和女毒贩死在同一个法场上。

  连续很多天,撒尔幸总是断断续续做那个梦:

  公交车不见了,他和小蕊被抛弃在那个法场,回不来了。于是,他和她一直在拔草……

  母亲不断地打电话来,叫他回去。

  她可能感觉到了什么,越来越牵挂。

  每次听到母亲的声音,撒尔幸的眼睛都是湿的。他一再说:这几天学习紧张,过些日子一定回去……

  他一直没有去上课,一直藏匿在T的房子中。

  这一天是周末,撒尔幸起得很晚。

  他走到阳台前,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深深呼吸。

  太阳真好,天蓝盈盈的。西京很少有这样的天气。

  他的心情也非常愉快。

  三个孩子在楼下踢球,一个大孩子一直掌控着球,另两个小孩子抢不着,只是跟在后面瞎跑。

  看了一会儿,他回到沙发上,用那根三米长的“遥控器”,捅开电视机,打算看看新闻。

  电视上正在播出公告:

  某公司员工伏食,昨天晚上狂犬病发作,下落不明。卫生部门和公安部门联合提示市民,注意安全,一旦发现其踪影,立即报警……

  撒尔幸见过伏食。

  他没想到,此人竟然得了狂犬病!

  盯着屏幕上伏食的照片,撒尔幸忽然有了一种推测:

  小蕊被杀之后,此人曾在现场出现过。小蕊的乳房,会不会就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吃掉的呢!

  在撒尔幸勒死另一个顾盼盼之后,她的乳房也被吃掉了,说不定还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干的!

  那么,他怎么知道另一个顾盼盼那天会死?

  难道那个神秘电话,就是他打给自己的?

  撒尔幸正在愣神,电话响了。

  他愣了一下,拿起来看了看,是父亲的号码。

  父亲很少给儿子打电话,他简略地说:“幸子,你回家看看你妈妈吧,她想你都想病了。”

  撒尔幸说:“好的爸爸,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撒尔幸顾不上再想伏食的问题,直接走进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脸色不错。接着,他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洗了头,刷了牙,刮了胡子,出门下了楼。

  足球竟然滚到了他的脚下,那个大孩子飞快地跑过来。

  他笑了一下,抬起脚,把球踢向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孩子。一个小孩子抢到了球,兴高采烈地踢着它,朝大孩子相反的方向跑了。

  T的房子离街道不远,不过,这里的行人很少。

  撒尔幸刚刚走出小区,就看到了一个穿蓝色上衣的人――力大惊人、嘴斜眼歪、流着涎水的伏食,突然在东郊现身了!

  他正蹲在街边,用力搬起一个下水道的盖子,然后钻了进去。

  两个人相距大约100米。

  撒尔幸愣了一会儿,立即掏出手机要报警,可是,他想了想,又把手机装起来,跑到街角,看到了一个交通警察,正在路边对一个违章司机罚款,就跑过去,对他说:“我看见了那个狂犬病患者,电视上刚刚播报的!刚才,他钻进了那个下水道!我手机没电了,请你赶快报警!”

  说完,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几分钟之后,特警、消防队员杀气腾腾地赶到了。

  他们拉起警戒线,挡住围观群众,迅速封锁了附近的所有下水道出口,然后,携带专用装备,从五个入口钻进下水道,逐段搜查。

  这个下水道通向排污沟,布网复杂,岔口无数,阴暗狭窄,严重缺氧。

  终于,一组特警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伏食的踪影。他没有朝前逃跑,而是盯着追赶者,像狼一样返身爬了过来。

  特警立即停住,举起麻醉枪,朝他射击。不知道是没射中,还是麻醉子弹对伏食没效果,他死死盯着举着麻醉枪朝他瞄准的特警,爬过来,爬过来,爬过来……在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两米远的时候,伏食终于“扑通”一声,栽倒在臭泥污水里。

  这时候,撒尔幸正好到家。

  父亲和母亲竟然站在楼下等着他!撒尔幸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他感到父母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下了出租车,朝父母走过去。

  父亲平静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他在母亲的眼里,却看到了晶莹的亮,那是泪。

  她哭什么?

  撒尔幸一边朝前走,一边迷茫地想。

  在他离父母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一下就傻住了,慢慢回过头,看见两个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已经贴在了他的背后,其中那个男子举起冷冰冰的手铐,朝他晃了晃。

  他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父亲和母亲。

  父亲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说:“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母亲大声大哭:“撒尔幸,妈妈真的想你了!你是不是也想妈妈了?是不是啊?……”

  撒尔幸被押上了警车。

  这辆旧警车,撒尔幸很熟悉,风挡玻璃有一个“y”裂纹,贴着白胶布。

  警车开走之后,他戴着手铐使劲扭头朝后看,母亲已经瘫在了父亲身上,父亲扶住她,站得依然笔直。

  撒尔幸的漏洞确实太多了。

  警方从那个寝室老大口中了解到,案发当天,撒尔幸借过宿舍的钥匙,他自然就成了重大嫌疑人。警方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暗中开始紧锣密鼓地调查……

  撒尔幸却失踪了。

  这两个月里,警方在一直寻找他,始终不见他露头。最后,通过撒尔幸的父母,才把撒尔幸引出来……

  撒尔幸全部招认了。

  他的案子,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司法程序,三个月之后,他坐上刑车,被押赴刑场。

  那次被执行死刑的,只有撒尔幸一个囚犯,他旁边的四个武警,都坐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只有对面那个跟撒尔幸年龄差不多的武警,偶尔转过脸来,观察一下他的表情。

  撒尔幸戴着手铐和脚镣,两只裤腿被麻绳扎起来,那是防止他大小便失禁。

  他一直缄默着。

  几个人都缄默着,只有车轮飞速滚动的声音。

  刑车奔向那条岔路。

  “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这么大的刑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孤独的人吗?

  “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我想让它往回开,可是,我改变不了方向。

  “还有,不用买票!”

  ――对了,我也没有买票……

  刑车很快就开到了法场。

  风挺大。

  交警临时拉起了警戒线,没有人围观。

  他被推下刑车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废弃的大坝,看到了满地的荒草――那些草太茂密了,绿得发黑,它们在风中摇晃着,似乎在欢迎撒尔幸。

  撒尔幸没到这个法场来过,可是,这里和他梦到的场景竟然十分相似。

  他在幻觉中看到了他的小蕊。

  小蕊在前面的草丛中蹲着,一下下拔草。

  撒尔幸手脚上的金属重量消失了,他朝前走了几步,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拔草。

  小蕊拔一会儿草,就站起身擦一把汗,回头看看他,在风中一笑,然后继续蹲下去拔草。

  他朝她大声说:“小蕊,你知道吗?我给你报仇了。”

  小蕊说:“我知道。你看我,多开心,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幸福啦!”

  他又说:“没人再害你了!小蕊,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小蕊忽然有些忧伤,说:“撒尔幸,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回头看看,那辆刑车已经不见了,它拉着那几个武警回去了,他们把撒尔幸丢在了这个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小蕊的眼泪流下来,说:“撒尔幸,以后呀,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要把这里侍弄得干干净净的。你看,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我们得赶紧扎一座草房子……”

  “是的,我答应过你的!”

  “我们住进去,开始新生活。”

  “对,我们还要生一男一女,两个,他们长啊长啊很快就长大了,那时候我们养上一群鸭和一群鸡,鸭归女儿看管,鸡归儿子看管……”

  “我们到山顶谈情说爱去。”

  “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我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在浩浩荡荡的风中,枪响了,“扑通”一声,撒尔幸栽进了荒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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