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十三)

大三寒假期间,我在家里边下楼梯边发短信,结果手机先我而下楼,寄给杨兰拿去修了,于是我与杨兰只能通过固定电话和网络联系。有一天,她打电话说,我给你写了一封废话比较多的邮件,你快上网去看,有可能是绝交信、诀别书呵。但镇上唯一的一家网吧正在搞装修,我只好坐车二十分钟到无名小城。那条从前与郭霜一起来回走过无数遍的街道,已经被彻底夷平了,原先书店与小吃摊林立的位置上,矗立着一条笔直宽阔、高大繁华的商业街,超市、药店、音响店、体育器材店,还有各种小有名气的服装品牌将门面抢占一空。我的过去就这样被拆迁了,于是对往事的追忆无家可归。但是放在房地产行业,这只不过是叫作“住宅往上走,商业往下走”的商业战略罢了,上与下指的是进城与下乡。

问了一个年轻人,才弄清楚网吧集中在哪一条街上。进了一家网吧,只有一台空余的机子。找到那台编号最大的机子时,发现它就坐落在卫生间旁边。刚刚坐上去,就有进出卫生间的人挤我的椅子,开门关门又带来阴风阵阵,夹杂着粪便、洗涤剂与自来水中漂白剂的三合一的气味。杨兰给我的邮件不是绝交信也非诀别书,那玩意儿不都是言简意赅,哪会裹脚布般又臭又长。简洁地回信。

新浪网上没有爆炸性新闻,校友录上没有新的留言,论坛上也没有吵架,聊天软件上也没有什么人,正欲下机,旁边的一个男子走掉了,我即将结识的谢曼坐了过来,我改变主意,决定再忍一会。谢曼留着齐下巴的头发,穿着白色的长度及膝的薄棉袄,忘了她背后有没有多它不多、少它不少的帽子。她坐下之后,先把一卷印刷粗糙的纸,放在靠近我的电脑的一侧,卷纸散开,我看见一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原来是一份高中语文课外资料。她的聊天软件上有三五个人,但她没有开聊的意思,想必是彼此不熟。然后她扛着鼠标,直奔整个网络,打开1号机的一个新建文件夹,里面竟然都是影视剧,流行加经典。我猜她是这儿的常客,太清楚这个网吧的网络资源了。我也去点击,竟然没反应,我多按了两下,居然死机。她却正在看新近推出的张纪中导的《射雕英雄传》。杨铁心、穆念慈父女设擂比武招亲。她关掉媒体播放器时,我才得以重新进入系统,打开了浏览器以及聊天软件,再也不把手放进1号机的口袋里。谢曼又打开古天乐主演的《寻秦记》,又是改编自一部武侠名著。误入战国时期的项少龙,看似毫无准星地虚晃一剑,去削连晋头上的苹果,连晋心底发麻、低头闪避,晃掉了苹果,输掉了比试。古天乐饰的项少龙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逗得谢曼呵呵直笑。

谢曼笑的时候脸部向我这边微倾,我看到她殷红的舌头在快乐地颤动,跟郭霜一样!我多想以现在的可以预见结果的我,去重新处理一遍过去的所有细节,即使所有现场都已经被颠覆、被取代。她又朝我这边看了两眼,我估摸着自己不会被拒绝,便问她要聊天号码。她要我的号码。我说给她听。她没有听清楚,便选择了自定义查找,然后身体后靠,让我亲手输入。我竟然少有地紧张起来,胳膊腿啊什么的都拔河似的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似乎身躯在吸引四肢,四肢又企图逃逸。我想把身体各部分之间的内战瞒过去,但却连连输错。我在心底骂自己没出息,谁知又不觉说出了声,关键是还让谢曼听了去。我瞥见谢曼在羞赧地一笑。最后,我输了五个数字,她又在小键盘上输了三位尾数,然后我们用网络互问姓名、年龄和学校。

谢曼小我三岁,在我当年上过的高中里念高三。接着我们摘下耳机甩开网络,面对面地聊了起来,她提到正在教她的高中老师的姓名,大部分都教过我或者我认识,我突然发现自己都懒得出口讽刺他们了。于是换话题问她,李亚鹏与周迅主演的“射雕”好不好看?她说,他们演的倒是无可挑剔,相对于83版,李亚鹏的眼神不像黄日华那样拐不过弯来,周迅也一改翁美玲动不动就扭身子嘟下巴鼓腮帮的村姑形象,可惜的是,这个故事讲的是愚蠢战胜智慧,主旨是傻人有傻福,所以我觉得不好看。谢曼说话语速适中,说出形容词之前会有停顿,这让她与一句话就能把人噎死的刻薄妇女区别开来,更像是表达思想而不是搞酷评。我们还聊到她和我都看过的一些书,其中有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和斯蒂芬?茨威格的《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个小时》。我谈了一下我对无名小城的变化的看法,内容局限于市政规划方面。她说到她正在参加会考,题目弱智门数多、监考不严考风差,完事之后放寒假。

跟她东拉西扯时,我时不时地问自己,搁在三年前,我是不是像她那样,对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可以在异性面前令自己满意地全部表达出来?我有点自愧弗如。在恶劣的环境下谈了一个小时之后,她就一再地问我何时下线。我一边说等会儿,再等一会儿,一边拉着她聊个没完。我担心一出网吧就不得不与她各分东西了。又坚持了一个小时,已经到了下午两点,我是饿着肚子来上网的,谢曼是吃饱了没事干才来上网的,而且她要参加两点半的地理考试,我们不得不下机。下线之前,我俩互留电话,我问她,打电话方不方便?老妈厉不厉害?她说,十二点之后的两个小时,二十四点之前的两个小时,都很方便;老妈会起疑心,但是不会过问。走出网吧。我说,我送你去学校,怎么样?她说,好。一路上我们谈到了对神经衰弱的感受。我们同病相怜,只是我的已经很少复发,她的正在进行。她说,我时常半闭着眼睛走路,连我的班主任都看出来了,他故作好奇地训导我,你怎么总是有点儿晃晃悠悠的?我提到我神经衰弱最严重的时候,是在高三第二次统考期间的一个傍晚,当时我走在校外一条砖石铺就的人行道上,扶着那面贴着高中者姓名的榜文的白墙,觉得夕阳绚烂的光芒美丽得近乎疯狂。

把她送到母校正门。我说,就送到这儿吧,我不想踏进去半步。谢曼说,好吧!她又说,你可以去我班上找我。说再见时,看到一男一女在门卫的眼皮底下接吻,男生很熟练,女生手臂的动作有待提高。谢曼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许诺,我会给你打电话的。离开无名小城时,我打开面的的车窗,想借着又劲又冷的北风,把郭霜与谢曼雷同的想法从我头脑中驱散。她俩完全不同,虽然她们同样都很有想法,但正是这些想法,让她们区别开来,还有更加明显的声音、眼神以及一切,除了该死的地点。

当晚我给谢曼打电话,她母亲接的,说她尚未回家,然后这个中年妇女连再见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此时谢曼偏偏在家,只是因为回家太迟,正与问罪的母亲吵架,她母亲挂断了我的电话,报复了不听话的女儿,出了一口心中恶气,取得了心理平衡,才没有继续追究谢曼。次日中午,我又跑到同一家网吧去等谢曼。守株待兔。谢曼没有出现。但她曾经在门外的大街上停顿了几秒钟,准备来网吧看一看,结果却去了电话亭,往我家打了一个电话。我妹妹接的,告诉她我不在,谢曼说晚上再给我打。

我们当晚电话里约定次日上午她来网吧找我。见面之后,一起去逛修了一半的二环路。无主题闲聊。我俩都把手放在外衣的口袋里,似乎在掏着一个永远也掏不出的宝贝。她的方言很地道,而我从小到大讲的话远远没有我看的字多,所以我说的话接近于书面语,多用长句,而且主谓宾定状补样样齐全,也不会有字典上没有收录的字。不过谢曼说她早已习惯了文绉绉的朋友。提到朋友,我就反问她,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她说,我觉得这个问题不重要。我问她,那你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没有,没有。她回答得有点急,像是快速表态,又像是在澄清绯闻,还似乎在说根本就不应该有。我由着她带我瞎转,而不是由我带她去逛以前我与郭霜走过的荒山野岭,那样会让我感觉荒谬。对郭霜的思古幽情,激发着我与谢曼交往,郭霜已经成为梦幻泡影的既成现实,又让我竭力把二者作一分割。分别时,她说,你可以给我写信的,寄到我班上或者我家都可以。我问她有没有电子邮箱,她说,网上收费的邮箱居多,免费邮箱申请程序繁琐,每次资料填写到一半时,我就心灰意懒、半途而废了。我说,我会给你写信的。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水姻缘
6
7炎帝与民族复兴
8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9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10绿眼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

  • 绝对权力

    作者:周梅森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李东方临危受命,出任某省会城市市委书记,被迫面对着几届前任留下的一堆垃圾政绩工程和一团乱麻的腐败局面。火炭落到自己脚上,李东方知道疼了,于是绝地反击,顶着各种压力,收拾残局,前任们的垃圾政绩和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