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怂恿我去做一件事的那些日子,我正好发现,我和灿烂的捆绑式生活进入了某种死循环:各自上课、一起到校外不同的小餐馆吃饭、社团活动、没完没了地闲聊。有时我躺在免费公园的长椅上,头枕着她的大腿,我可以一动不动、不言不语地连续几个小时看着天上的浮云,头脑什么也不想,像是被格式化了的硬盘,我与那天空之间,大有一种相看两不厌的劲头。我认为那些日子是幸福无比的,通过持续地与灿烂在一起,生活中的各种痛苦似乎一概被消除了,这种共同生活是一种强力麻醉剂。但是正如毒品小说作家威廉?巴勒斯所说:任何可以免除痛苦的麻醉剂都会使人上瘾,免除痛苦的效率越高,也就越会令人上瘾。我也是越来越上瘾了,当我意识到这种上瘾症状,我开始对自己满腹狐疑了。我竟然能毫无疑义地抛开手头的书本、待完成的作业,匆匆赶赴一个又一个事先毫无内容安排的约会,我发现自己从来都不像现在这样需求单一,尽管灿烂一方面让我接触了更多的社会生活,却在另一方面让我变成了一个单向度的人。这种危机意识来不及深入酝酿就被灿烂一手打破了。
我试图证明灿烂怂恿我去参加学生会主席的换届选举,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灿烂断然否认,她说自己是一个有计划的人,不打无准备之仗,她还说自己不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然后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我发现自己一直在灿烂计划周密的控制之中,直到她根本不管我有无兴趣便让我参加一次竞选,并且不容我有任何否决的表示。她之前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条有理地向着社团活动所能取得的最高收益即学生会主席之位的目标进行的,由播音而记者、由校内而校外、由记者而学生会、由学生会而取得被选举人资格,一个多余的步骤都没有。这种变成一种工具、成为客体的感觉,让我十分难受。但灿烂拒不认账,她似乎被我的想法伤害了,说了一些要积极生活勇于进取都是为我的前途考虑为我的简历增光添彩的大道理,一反女性对琐细之物记忆力精确因此每逢秋后算账时总是证据层出不穷的特点,毫无说服力。我终于屈服于她脸上显现出的悲戚之色和我自己的痛苦心情,决定按她说的办,反正她都已经越俎代庖替我报了名。
灿烂为我撰写并打印出来两个版本的竞选演讲稿,她让我从中挑选出一篇我认为合适的。我从裤兜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币说,紫荆花代表上面一篇,数字代表下面一篇。我右手接住被抛起的硬币之后,漫不经心地摊开手掌,然后拈起了她手拿着的两篇稿子的上面一篇。灿烂也不计较,她把我挑剩下的稿子折起来,和软盘一起放进背包里。她十分顺从我的意志,包括我的无礼,这让我更加肆无忌惮;她打电话过来时,我有问必答,但不开启任何话题。有几次我都想试出她的忍受的极限,但是我的探底行动失败了,我想她这个忍耐程度,有点遇弱则弱、遇强则强的性质。有时我发现我对她的抱怨会随着不见面的时间加长而郁积,而随着相见转而冰释,所以我们在一起时,我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仅仅只是为了保持情绪的连续性而已。
有一两次她问我,有没有看一下演讲稿,我说,没怎么看。其实我把稿子修改了然后给背熟了。有一次她跟我说,有一同学过生日,请我去吃饭,说是可以带男朋友,而且她们也都带男朋友,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说,上街雇一个男朋友呗。
去了餐馆我就有一种被绑票的感觉,根本就不是什么同学过生日,而是灿烂请了学生会即将卸任的主席和几个部长,她跟那个女宣传部长挺熟的。吃饭的主题是为即将离任的他们饯行并对一个新进学弟进行指点,我差点没晕了过去。
饭局中有一个时间段,我受到轮番教诲,随后我忽然在这件事情中发现了巨大的乐趣:比如这五个家伙真正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灿烂,要表演显示自己对得起她的请客;他们虽说互相拍马溜须,但是也存在着竞争,所以他们的忠告和建议各自有所侧重,充分发挥自己的比较优势;他们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这种饭局当作某种锻炼机会,会卖命地自我表现,把一顿饭吃成一个演讲比赛也在所不惜;其他几个人会把最后的话语权留给学生会主席。我眼看着自己的料想一个接一个地实现,渐渐变得高兴起来,态度也由一开始的不合作到渐入佳境再到心旷神怡。当然在最后也有一点不和谐音,那个猪头猪脑的学生会主席跟我讲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灿烂的胸部不放,两只眼珠子好像被钢钉钉死了。我只好夹起一块糖醋里脊喂给灿烂吃,凭借此举,轰走了他淫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