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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祖某不畏鬼(3)

  然是时人情汹汹,实有焚掠之谋。得是博施,乃转祸为福。此幻形之妖,可谓爱人以德矣。所云“旧恩”,则不知其故。或曰:“其家园中有老屋,狐居之数十年,屋圮乃移去。意即其事欤?”

  有奴不及狐者

  小时闻乳母李氏言:一人家与佛寺邻。偶寺廊跃下一小狐,儿童捕得,絷缚鞭捶,皆慑伏不动。放之则来往于院中,绝不他往。与之食则食,不与之食亦不敢盗;饥则向人摇尾而已。呼之似解人语,指挥之亦似解人意。举家怜之,恒禁儿童勿凌虐。

  一日,忽作人语曰:“我名小香,是钟楼上狐家婢。偶嬉戏误事,因汝家儿童顽劣,罚行游道路一月。今限满当归,故此告别”。问:“何故不逃避?”曰:“主人养育多年,岂有逃避之理?”语讫,作叩额状,翩然越墙而去。时余家一小奴窃物远扬,乳母因说此事,喟然曰:“此奴乃不及此狐。”

  有道高僧

  陈云亭舍人言:其乡深山中有废兰若,云鬼物据之,莫能修复。一僧道行清高,径往卓锡。初一两夕,似有物窥伺。僧不闻不见,亦遂无形声。三五日后,夜夜有夜叉排闼入,狰狞跳掷,吐火嘘烟。僧禅定自若。扑及薄团者数四,然终不近身;比晓,长啸去。

  次夕,一好女至,合什作礼,请问法要。僧又不答,又对僧琅琅诵《金刚经》,每一分讫,辄问此何解。僧又不答。女子忽旋舞,良久,振其双袖,有物簌簌落满地,曰:“此比散花何如?”且舞且退,瞥眼无迹。满地皆寸许小儿,蠕蠕几千百,争缘肩登顶,穿襟入袖。或龁啮,或搔爬,如蚊虻虮虱之攒咂;或抉剔耳目,擘裂口鼻,如蛇蝎之毒螫。撮之投地,爆然有声,一辄分形为数十,弥添弥众。左支右绌,困不可忍,遂委顿于禅榻下。

  久之苏息,寂无一物矣。僧慨然曰:“此魔也,非迷也。惟佛力足以伏魔,非吾所及。浮屠不三宿桑下,何必恋恋此土乎?”天明,竟打包返。余曰:“此公自作寓言,譬正人之愠于群小耳。然亦足为轻尝者戒。”云亭曰:“仆百无一长,惟平生不能作妄语。此僧归路过仆家,面上血痕细如乱发,实曾目睹之。”

  墓前石人成妖

  老仆刘廷宣言:雍正初,佃户张璜于褚寺东架团焦(俗谓之团瓢,焦字音转也。二字出《北齐书》本纪)守瓜,夜恒见一人,行步迟重,徐徐向西北去。

  一夕,偶窃随之,视所往,见至一丛冢处,有十余女鬼出迓,即共狎笑媟戏。知为妖物,然似是蠢蠢无所能,乃藏火铳于团焦,夜夜伺之。一夜,又见其过。发铳猝击,訇然仆地。秉火趋视,乃一翁仲也。次日,积柴燔为灰,亦无他异。至夜,梦十余妇女罗拜,曰:“此怪不知何来,力猛如罴虎。凡新葬女鬼,无老少皆遭胁污;有枝拒者,登其坟顶,踊跃数四,即土陷棺裂,无可栖身。故不敢不从,然饮恨则久矣。今蒙驱除,故来谢也”

  后有从高川来者,云石人洼冯道墓前(冯道,景城人,所居今犹名相国庄,距景城二三里。墓则在今石人洼。余幼时见残缺石兽、石翁仲尚有存者,县志云不知道墓所在,盖承旧志之误也)忽失一石人,乃知即是物也。是物自五代至今,始炼成形,岁月不为不久;乃甫能幻化,即纵凶淫,卒自取焚如之祸。与邵二云所言木偶,其事略同,均可为小器易盈者鉴也。

  有狐赏花观月者

  外叔祖张公蝶庄家有书室,颇轩敞。周以回廊,中植芍药三四十本,花时香过邻墙。门客闵姓者,携一仆下榻其中。一夕就枕后,忽外有女子声曰:“姑娘致意先生。今日花开,又值好月,邀三五女伴借一赏玩,不致有祸于先生。幸勿开门唐突,足见雅量矣。”闵噤不敢答,亦不复再言。俄微闻衣裳綷縩声,穴窗视之,无一人影;侧耳谛听,时似喁喁私语,若有若无,都不辨一字。跼蹐枕席,睡不交睫。三鼓以后,似又闻步履声。俄而隔院犬吠,俄而邻家犬亦吠,俄而巷中犬相接而吠。近处吠止,远处又吠,其声迢递向东北,疑其去矣。恐忤之招祟,不敢启户。天晓出视,了无痕迹,惟西廊尘上似略有弓弯印,亦不分明,盖狐女也。外祖雪峰公曰:“如此看花,何必更问主人?殆闵公莽莽有伧气,恐其偶然冲出,致败人意耳。”

  贞义之妇

  沧州有董华者,读书不成,流落为市肆司书算。复不能善事其长,为所排剂。出以卖药卜卦自给,遂贫无立锥。一母一妻,以缝纴浣濯佐之,犹日不举火。

  会岁饥,枵腹杜门,势且俱毙。闻邻村富翁方买妾,乃谋于母,将鬻妇以求活。妇初不从。华告以失节事大,致母饿死事尤大,乃涕泗曲从,惟约以倘得生还,乞仍为夫妇,华亦诺之。妇故有姿,富翁颇宠眷,然枕席时有泪痕。富翁固问,毅然对曰:“身已属君,事事可听君所为。至感忆旧恩,则虽刀锯在前,亦不能断此念也。”

  适岁再饥,华与母并为饿殍。富翁虑有变,匿不使知。有一邻妪偶泄之,妇殊不哭,痴坐良久,告其婢媪曰:“吾所以隐忍受玷者,一以活姑与夫之命,一以主人年已七十余,度不数年,即当就木;吾年尚少,计其子必不留我,我犹冀缺月再圆也。今则已矣!”突起开楼窗,踊身倒坠而死。

  此与前录所载福建学院妾相类。然彼以儿女情深,互以身殉,彼此均可以无恨。此则以养姑养夫之故,万不得已而失身,乃卒无救于姑与夫,事与愿违,徒遭玷污,痛而一决,其赍恨尤可悲矣。

  槐镇奇僧

  余十岁时,闻槐镇一僧(槐镇即《金史》之槐家镇,今作淮镇,误也),农家子也,好饮酒食肉。庙有田数十亩,自种自食,牧牛耕田外,百无所知。非惟经卷法器,皆所不蓄,毗卢袈裟,皆所不具;即佛龛香火,亦在若有若无间也。特首无发,室无妻子,与常人小异耳。

  一日,忽呼集邻里,而自端坐破几上,合掌语曰:“同居三十余年,今长别矣。以遗蜕奉托可乎?”溘然而逝,合掌端坐仍如故,鼻垂两玉箸,长尺余。众大惊异,共为募木造龛。舅氏安公实斋居丁家庄,与相近,知其平日无道行,闻之不信。自往视之,以造龛未竟,二日尚未敛,面色如生,抚之肌肤如铁石。时方六月,蝇蚋不集,亦了无尸气,竟莫测其何理也。

  有狐复仇者

  喀喇沁公丹公(号益亭,名丹巴多尔济,姓乌梁汗氏,蒙古王孙也)言:内廷都领侍萧得禄,幼尝给事其邸第。偶见一黑物如猫,卧树下,戏击以弹丸。其物甫一转身,即巨如犬。再击,又一转身,遂巨如驴。惧不敢复击。物亦自去。俄而飞瓦掷砖,变怪陡作。知为狐魅,惴惴不自安。或教以绘像事之,其祟乃止。

  后忽于几上得钱数十,知为狐所酬,始试收之,秘不肯语。次日,增至百文。自是日有所增,渐至盈千。旋又改为银一锭,重约一两。亦日有所增,渐至一锭五十两。巨金不能密藏,遂为管领者所觉。疑盗诸官库,搒掠讯问,几不能自白。然后知为狐所陷也。

  夫飞土逐肉(“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吴越春秋》载陈音所诵古歌,即弹弓之始也),儿戏之常。主人知之,亦未必遽加深责。狐不能畅其志也。饵之以利,使盈其贪壑,触彼祸罹,狐乃得适所愿矣。此其设阱伏机,原为易见;徒以利之所在,遂令智昏。反以为我礼即虔,彼心故悦。委曲自解,致不觉堕彀中。者夫差贪句践之服事,卒败于越;楚怀王贪商于之六百,卒败于秦;北宋贪灭辽之割地,卒败于金;南宋贪伐金之助兵,卒败于元。军国大计,将相同谋,尚不免于受饵。况区区童稚,乌能出老魅之阴谋哉,其败宜矣!

  又举一近事曰:“有刑曹某官之仆夫,睡中觉有舌舔其面。举石击之,踣而毙。烛视,乃一黑狐,腹中有一小人首,眉目宛然,盖所谓炼婴儿未成也。翌日,为主人御车归。狐凭附其身,举凳击主人,且厉声陈其枉死状。盖欲投之而不能,欲假手主人以鞭笞泄其愤耳。此二狐同一复仇,余谓此狐之悍且直,胜彼狐之阴而险也。

  炼形之鬼

  丹公又言:科尔沁达尔汗王一仆,尝行路抬得二毡囊,其一满贮人牙,其一满贮人指爪。心颇诧异,因掷之水中。旋一老妪仓皇至,左顾右盼,似有所觅,问仆曾见二囊否?仆答以未见。妪知为所毁弃,遽大愤怒,折一枝奋击仆。仆徒手相搏,觉其衣裳柔脆,如通草之心;肌肉虚松,似莲房之穰。指所抠处,辄破裂,然放手即长合如故。又如抽刀之断水。互斗良久,妪不能胜,乃舍去。临去顾仆詈曰:“少则三月,多则三年,必褫汝魄!”然至今已逾三年,不能为祟,知特大言相恐而已。

  此当是炼形之鬼,取精未足,不能凝结成质,故仍聚气而为形。其蓄人牙爪者,牙者骨之余,爪者筋之余,殆欲合炼服饵,以坚固其质耳。

  爱公识鬼

  田侯松岩言:今岁六月,有扈从侍卫和升,卒于滦阳。马兰镇总兵爱公星阿,与和亲旧,为经理棺衾,送其骨归葬。

  一夕如厕,缺月微明。见一人如立烟雾中,问之不言,叱之不动。爱公故能视鬼,凝神谛审,乃和之魂也。因拱而祝曰:“昔敛君时,物多不备,我力绵薄,君所深知。今形见,岂有所责耶?”不言不动如故。又祝曰:“闻殁于塞外者,不焚路引,其鬼不得入关。曩偶忘此,君毋乃为此来耶?”魂即稽首至地,倏然而隐。爱公为具牒于城隍,后不复见。

  又扈从南巡时,与爱公同寓江宁承天寺,规模宏壮,楼阁袤延,所住亦颇轩敞。一日,方共坐,忽楼窗六扇无风自开,俄又自阖。爱公视之,曰:“有僧坐北牖上,其面横阔,须鬑鬑如久未剃,目瞪视而顶微偻,盖缢鬼也。”以问寺僧,僧不能讳,惟怪何以识其貌,疑有人泄之。不知爱公之自能视也。

  又偶在船头,戏拈篙刺水。忽掷篙却避,面有惊色。怪诘其故,曰:“有溺鬼缘篙欲上也。”

  戊年八月,宴蒙古外藩于清音阁,爱公与余连席。余以松岩所说叩之,云皆不妄。然则随处有鬼,亦复如人。此求归之鬼,有系恋之心,开窗之鬼,有争据心;缘篙之鬼,有竟斗心。其得失胜负、喜怒哀乐,更当一一如人。是胶胶扰扰,地下尚无了期。释氏讲忏悔解脱,圣人之法,亦使有所归而不为厉,其深知鬼神之情状矣。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庄周曰:“嗟来桑扈乎,而已反其真。”特就耳目所及言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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