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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孝狐(1)

  姑妄听之(三)

  (52则)

  孝狐

  族侄竹汀言:文安有佣工古北口外者,久无音问。其父母值岁荒,亦就食口外,且觅子。亦久无音问。后乃有人见之泰山下。言昔至密云东北,日已暮,风云并作。遥见山谷有灯光,漫往投止。至则土屋数楹,围以秫篱,有老妪应门,问其里贯,入以告。又遣问姓名年岁,并问:“曾有子出口否?子何名?年几何岁?”具以实对。忽有女子整衣出,延入上坐,拜而侍立;促老妪督婢治酒肴,意甚亲昵。莫测其由,起而固诘。则失声伏地曰:“儿不敢欺翁姑。儿狐女也,尝与翁姑之子为夫妇。本出相悦,无相媚意。不虞其爱恋过度,竟以瘵亡。心恒愧悔,故誓不别适,依其墓以居。今无意与翁姑遇,幸勿他往,儿尚能养翁姑。”

  初甚骇怖,既而见其意真切,相持涕泣,留共居,狐女奉事无不至,转胜于有子。

  如是六七年,狐女忽遣老妪市一棺,且具锸畚。怪问其故,欣然曰:“翁姑宜贺儿。儿奉事翁姑,自追念逝者,聊尽寸心耳。不期感动土神,闻于岳帝。岳帝悯之,许不待丹成,解形证果。今以遗蜕合窆,表同穴意也。”引至侧室,果一黑狐卧榻上,毛光如漆;举之轻如叶,扣之乃作金石声。信其真仙矣。葬事毕,又启曰:“今隶碧霞元君为女官,当往泰山。请共往。”故相偕至此,僦屋与土人杂居。狐女惟不使人见形,其供养仍如初也。后不知其所终。

  此与前所记狐女略相近,然彼有所为而为,故仅得逭诛;此无所为而为,故竟能成道。天上无不忠不孝之神仙,斯言谅哉。

  夜宿城隍庙廊者

  竹汀又言:有夜宿城隍庙廊者,闻殿中鬼语曰:“奉牒拘某妇。某妇恋其病姑,不肯死,念念固结,神不离舍,不能摄取,奈何?”城隍曰:“愚忠愚孝,多不计成败。与命数争,徒自苦者,固不少;精诚之至,鬼神所不能夺者,挽回一二,间亦有之。与强魂捍拒,其事迥殊,此宜申岳帝取进止,毋遽以厉鬼往也。”

  语讫,遂寂。后不知究竟能摄否。然足知人定胜天,确有是理矣。

  顾郎中德懋

  顾郎中德懋,世所称判冥者也。尝自言平反一狱,颇自喜。其姓名不敢泄,其事则有姑出其妇者,以小姑之谗,非其罪也。姑姓卞,仓卒度无挽回理;而母家亲党无一人,遂披缁尼庵,待姑意转。其夫怜之,时往视妇,亦不能无情。庵旁有废园,每约以夜伏破屋,而自逾墙缺私就之。来往岁余,为其师所觉。师持戒严,以为污佛地,斥其夫勿来,来且逐妇。夫遂绝迹。

  妇竟郁郁死。

  冥官谓既入空门,宜遵佛法,乃耽淫犯戒,当从僧律科断,议付泥犁。

  顾驳之曰:“尼犯淫戒,固有明刑。然必初念皈依,中违誓愿,科以僧律,百喙无词。此妇则无罪仳离,冀收覆水,恩非断绝,志且坚贞。徒以孤苦无归,托身荒刹。其为尼也,但可谓之毁容,未可谓之奉法;其在庵也,但可谓之借榻,不可谓之安禅。若据其浮踪,执为恶业,则瑶光夺婿,更以何罪相加?至其感念故夫,逾墙幽会,迹似‘赠以芍药’,事均‘采彼蘼芜’。人本同衾,理殊失节。阳律于未婚私媾,仅拟杖刑,犹容纳赎。兹之违礼,恐视彼为轻。况已抑郁捐生,纵有微愆,足以蔽罪。自应宽其薄罚,径付转轮。准理酌情,似乎两协。”事上,冥王竟从其议。此语真妄,天可证验。

  然据其所议,固持平之论矣。又顾临殁,自云以多泄阴事,谪为社会。姑存其说,亦足为轻谈温室者箴也。

  乌苏台军李印

  库尔喀喇乌苏(库尔喀喇,译言黑;乌苏,译言水也)台军李印,尝随都司刘德行山中。见悬崖老松贯一矢,莫测其由。

  晚宿邮舍,印乃言昔过是地,遥见一骑飞驰来,疑为玛哈沁,伏深草伺之。渐近,则一物似人非人,据马上,马乃野马也。知为怪,发一矢,中之。嗡然如钟声,化黑烟去;野马亦惊逸。今此矢在树,知为木妖也。问:“顷见之何不言?”曰:“谢时彼原未见我。彼既有灵,恐闻之或报复,故宁默也。”其机警多类此。

  一日,塔尔巴哈台押逋寇满答尔至,命印接解。以铁杻贯手,以铁链从马腹横锁其足。时已病,奄奄仅一息。与之食,亦不甚咽;在马上每欲倒掷下,赖絷足得不堕。但虑其死,不虑其逃也。至戈壁,两马相并,又作欲堕状。印举手引之。突挺然而起,以杻击印仆马下,即旋辔驰入戈壁去,戈壁东北连科布多(北路定边副将军所属)绵亘数百里,古无人迹,竟莫能追。始知其病者伪也。参将岳济,坐是获重谴;印亦长枷。既而伊犁复捕得满答尔。盖额鲁特来降者,赏赍最厚。满答尔贪饵而出,因就擒。讯其何以敢再至。则曰:“我罪至重,谅必不料我来;我随众而来,亦必不疑其中有我。”其所计良是,而不虞识其顶上箭瘢也。

  以印之巧密,而卒为术愚;以满答尔之深险,而卒以诈败。日以心斗,诚不知其所穷。然任智终遇其敌,未有千虑不一失者,则定理也。

  子夜鬼歌

  李义山诗“空闻子夜鬼悲歌”,用晋时鬼歌子夜事也。李昌谷诗“秋坟鬼唱鲍家诗”,则以鲍参军有《蒿里行》,幻窅其词耳。然世固往往有是事。

  田香沁言:尝读书别业。一夕,风静月明;闻有度昆曲者,亮折清圆,凄心动魄。谛审之,乃《牡丹亭》叫画一出也。忘其所以,静听至终。忽省墙外皆断港荒陂,人迹罕至,此曲自何而来?开户视之,惟芦荻瑟瑟而已。

  有老儒授徒野寺

  香沁又言:有老儒授徒野寺。寺外多荒冢,幕夜或见鬼形,或闻鬼语。老儒有胆,殊不怖。其僮仆习惯,亦不怖也。

  一夕,隔墙语曰:“邻君已久,知先生不讶。尝闻吟咏,案上当有温庭筠诗,乞录其《达摩支曲》一首焚之。”又小语曰:“末句‘邺城风雨连天草’,祈写‘连’为‘粘’,则感极矣。顷争此一字。与人赌小酒食也。”老儒适有温集,遂举投墙外。约一食顷,忽木叶乱飞,旋飚怒卷,泥沙洒窗户如急雨。老儒笑且叱曰:“尔辈勿劣相。我筹之已熟:两相角赌,必有一负;负者必怨,事理之常。然因改字以招怨,则吾词曲;因其本书以招怨,则吾词直。听尔辈狡狯,吾不愧也。”语讫而风止。

  褚鹤汀曰:“究是读书鬼,故虽负气求胜,而能为理屈。然老儒不出此集,不更两全乎?”

  王榖原曰:“君论世法也。老儒解世法,不老儒矣。”

  有樵者伐木山冈

  司爨王媪言(即见醉钟馗者):有樵者伐木山冈,力倦小憩。遥见一人持衣数袭,沿路弃之,不省其何故。谛视之,履险阻如坦途,其行甚速,非人可及;貌亦惨淡不似人,疑为妖魅。登高树瞰之,人已不见。由其弃衣之路,宛转至山坳,则一虎伏焉。知人为伥鬼,衣所食者之遗也。急弃柴自冈后遁。

  次日,闻某村某甲于是地死于虎矣。路非人径所必经,知其以衣为饵,导之至是也。物莫灵于人,人恒以饵取物。今物及以饵取人,岂人弗灵哉!利汩其灵,故智出物下耳。

  然是事一传,猎者因循衣所在,得虎窟,合铳群击,殪其三焉。则虎又以智败矣。辗转倚伏,机械又安有穷欤?或又曰:“虎至悍而至愚,心计万万不到此。闻伥役于虎,必得代乃转生。是殆伥诱人自代,因引人捕虎报兔也。”伥者人所化,揆诸人事,固亦有之。

  又惜虎知伥助己,不知即伥害己矣。

  粤东大商喜学仙

  梁豁堂言:有粤东大商,喜学仙,招纳方士数十人,转相神圣,皆曰冲举可坐致。所费不资,然亦时时有小验,故信之益笃。

  一日,有道士来访,虽敝衣破笠,而神竟落落,如独鹤孤松。与之言:微妙玄远,多出意表。试其法,则驱役鬼神,呼召风雨,如操券也;松鲈、台菌、吴橙、闽荔,如取携也,星娥琴竽,玉女歌舞,犹仆隶也。握其符,十洲三岛,可以梦游。出黍颗之丹,点瓦石为黄金,百炼不耗。粤商大骇服。诸方士自顾不及,亦稽首称圣师,皆愿为弟子,求传道。道士曰:“然则择日设坛,当一授汝。”至期,道士登座,众拜讫。道士问:“尔辈何求?”曰:“求仙。”问:“求仙何以求诸我?”曰:“如是灵异,非真仙而可?”道士轩渠良久,曰:“此术也,非道也。夫道者冲漠自然,与元气为一,乌有如是种种哉!盖三教之放失久矣。儒之本旨,明体达用而已。文章记诵,非也;谈天说性,亦非也。佛之本旨,无生无灭而已。布施供养,非也;机锋语录,亦非也。道之本旨,清净冲虚而已。章咒符箓,非也;炉火服饵,亦非也。尔所见种种,是皆章咒符录事,去炉火服饵,尚隔几尘,况长生乎?然无所征验,遽斥其非,尔必谓誉其所能,而毁其所不能,徒大言耳。今示以种种能为,而告以种种不可为,尔庶几知返乎!儒家释家,情伪日增,门径各别,可勿与辨也。吾疾夫道家之滋伪,故因汝好道,姑一正之。”

  因指诸方士曰:“尔之不食,辟谷丸也。尔之前知,桃偶人也。尔之烧丹,房中药也。尔之点金,缩银法也。尔之入冥,茉莉根也。尔之召仙,摄灵鬼也。尔之返魂,役狐魅也。尔之搬运,五鬼术也。尔之辟兵,铁布衫也。尔之飞跃,鹿卢跷也。名曰道流,皆妖人耳。不速解散,雷部且至矣。”振衣欲起。众牵衣叩额曰:“下土沉迷,已知其罪,幸逢仙驾,是亦前缘。忍不一度脱乎?”道士却坐,顾粤商曰:“尔曾闻笙歌锦绣之中,有一人挥手飞升者乎?”顾诸方士曰:“尔曾闻炫术鬻财之辈,有一人脱屣羽化者乎?夫修道者须谢绝万缘,坚持一念,使此心寂寂如死,而后可不死;使此气绵绵不停,而后可长停。然亦非枯坐事也。仙有仙骨,亦有仙缘。骨非药物所能换,缘亦非情好所能结。必积功累德,而后列名于仙籍,仙骨以生;仙骨既成,真灵自尔感通,仙缘乃凑。此在尔辈之自度,仙家安有度人法乎?”

  因索书大书十六字曰:“内绝世缘,外积阴骘;无怪无奇,是真秘密。”投笔于案,声如霹雳,已失所在矣。

  有狐居仓中

  表伯王洪生家,有狐居仓中,不甚为祟;然小儿女或近仓游戏,辄被瓦击。

  一日,厨下得一小狐,众欲捶杀以泄愤。洪生曰:“是挑衅也。人与妖斗,宁有胜乎?”乃引至榻上,哺以果饵,亲送至仓外。自是儿女辈往来其地,不复击矣。

  此不战而屈人也。

  绿云叩头

  又舅氏安公五占,居县东留福庄。其邻家二犬,一夕吠甚急。邻妇出视无一人,惟闻屋上语曰:“汝家犬太恶,我不敢下。有逃婢匿汝家灶内,烦以烟熏之,当自出。”妇大骇,入视灶内,果嘤嘤有泣声。问是何物,何以至此?灶内小语曰:“我名绿云,狐家婢也。不胜鞭捶,逃匿于此,冀少缓须臾死,惟娘子哀之。”

  妇故长斋礼佛,意颇怜悯,向屋仰语曰:“渠畏怖不出,我亦实不忍火攻。苟无大罪,乞仙家舍之。”(里俗呼狐曰仙家)屋上应曰:“我二千钱新买得,那能即舍?”妇曰:“二千钱赎之,可乎?”良久,乃应曰:“是或尚可。”

  妇以钱掷于屋上,遂不闻声。妇扣灶呼曰:“绿云可出,我已赎得汝。汝主去矣。”灶内应曰:“感活命恩,今便随娘子驱使。”妇曰:“人那可蓄狐婢,汝且自去;恐惊骇小儿女,亦慎勿露形。”

  果似有黑物瞥然逝。后每逢元旦,辄闻窗外呼曰:“绿云叩头。”

  蒙古以羊骨卜

  蒙古以羊骨卜,烧而观其坼兆,犹蛮峒鸡卜也每天晚上都要犯病。霍丈易书在葵苏图军台时,有老妇解此术。使卜归期。妇侧睨良久,曰:“马未鞍,人未冠,是不行也;然鞍与冠皆已具,行有兆矣。”赴数月,又使卜。妇一视即拜曰:“马已鞍,人已冠矣,公不久其归乎!”既而果赐环。

  又大学士温公言:曩征乌什,俘回部十余人,禁地窖中。一日,指口诉饥。投以杏。众分食讫,一年老者握其核,喃喃密祝,掷于地上,观其纵横奇偶,忽失声哭。其党环视,亦皆哭。既而骈诛之牒至,疑其法如火珠林钱卜也。

  是与蓍龟虽不同,然以骨取象者,龟之变;以物取数者,蓍之变。其藉人精神以有灵,理则一耳。

  狐类相轧

  康熙癸巳秋,宋村厂佃户周甲,不胜其妇之捶楚,夜伺妇寝,逃匿破庙,将待晓,介邻里乞怜。妇觉之,追迹至庙,对神像数其罪,叱使伏受鞭。庙故有狐。鞭甫十余,方哀呼,群狐合噪而出,曰:“世乃有此不平事!”齐夺甲置墙隅,执其妇,褫无寸缕,即以鞭鞭之,至流血未释。突狐妇又合噪而出,曰:“男子但解护男子。渠背妻私昵某家女,不应死耶?”亦夺其妇置墙隅,而相率执甲。群狐格斗争救,喧哄良久。守田者疑为劫盗,大呼鸣铳为声援。狐乃各散。妇已委顿,甲竭蹶负以归。

  王德庵先生时设帐于是,见妇在途中犹喃喃骂也。先生尝曰:“快哉诸狐!可谓礼失而求野。狐妇乃恶伤其类,又别执一理,操同室之戈。盖门户分而朋党起,朋党盛而公论淆,轇轕纷纭,是非蜂起,其相轧也久矣。”

  张铉耳先生家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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