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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姑妄听之(2)

  金重牛鱼,即沈阳鲟鳇鱼,今尚重之。又重天鹅,今则不重矣。辽重毗离,亦曰毗令邦,即宣化黄鼠,明人尚重之,今亦不重矣。明重消熊栈鹿,栈鹿当是以栈饲养,今尚重之;消熊则不知为何物,虽极富贵家,问此名亦云未睹。盖物之轻重,各以其时之好尚,无定准也。记余幼时,人参、珊瑚、青金石价皆不贵,今则日昂。绿松石、碧鸦犀价皆至贵,今则日减。云南翡翠玉,当时不以玉视之,不过如蓝田乾黄,强名以玉耳;今则以为珍玩,价远出真玉上矣。又灰鼠旧贵白,今贵黑。貂旧贵长毳,故曰丰貂,今贵短毳。银鼠旧比灰鼠价略贵,远不及天马,今则贵几如貂。珊瑚旧贵鲜红如榴花,今则贵淡红如樱桃,且有以白类车渠为至贵者。盖相距五六十年,物价不同已如此,况隔越数百年乎!儒者读《周礼》蚳酱,窃窃疑之,由未达古今异尚耳。

  猩唇

  八珍惟熊掌、鹿尾为常见,驼峰出塞外,已罕觏矣(此野驼之单峰,非常驼之双峰也。语详《槐西杂志》)。猩唇则仅闻其名。乾隆乙未,闵抚军少仪馈余二枚,贮以锦函,似甚珍重。乃自额至颏全剥而腊之,口鼻眉目,一一宛然。如戏场面具,不仅两唇。庖人不能治,转赠他友。其庖人亦未知,又复别赠。不知转落谁氏,迄未晓其烹饪法也。

  苗地兰虫

  李又聃先生言:东光毕公(偶忘其名,官贵州通判,征苗时运饷遇寇,血战阵亡者也)尝奉檄勘苗峒地界,土官盛宴款接。宾主各一磁盖杯置面前,土官手捧启视,则贮一虫如蜈蚣,蠕蠕旋动。译者云,此虫兰开则生,兰谢则死,惟以兰蕊为食,至不易得。今喜值兰时,搜岩剔穴,得其二。故必献生,表至敬也。旋以盐末少许洒杯中,覆之以盖。须臾启视,已化为水,湛然净绿,莹澈如琉璃,兰气扑鼻。用以代醯,香沁齿颊,半日后尚留余味。惜未问其何名也。

  西域之果

  西域之果,蒲桃莫盛于土鲁番,瓜莫盛于哈密。蒲桃京师贵绿者,取其色耳。实则绿色乃微熟,不能甚甘;渐熟则黄,再熟则红,熟十分则紫,甘亦十分矣。此福松岩额驸(名福增格,怡府婿也)镇辟展时为余言。瓜则充贡品者,真出哈密。馈赠之瓜,皆金塔寺产。然贡品亦只熟至六分有奇,途间封闭包束,瓜气自相郁蒸,至京可熟至八分。如以熟八九分者贮运,则蒸而霉烂矣。余尝问哈密国王苏来满(额敏和卓之子):“京师园户,以瓜子种殖者,一年形味并存;二年味已改,惟形粗近;三年则形味俱变尽。岂地气不同欤?”苏来满曰:“此地上暖泉甘而无雨,故瓜味浓厚。种于内地,固应少减,然亦养子不得法。如以今年瓜子,明年种之,虽此地味亦不美,得气薄也。其法当以灰培瓜子,贮于不湿不燥之空仓,三五年后乃可用。年愈久则愈佳,得气足也。若培至十四五年者,国王之圃乃有之,民间不能待,亦不能久而不坏也。”其语似为近理。然其灰培之法,必有节度,亦必有宜忌,恐中国以意为之,亦未必能如所说耳。

  狐女难诱好男

  裘超然编修言:杨勤悫公年幼时,往来乡塾,有绿衫女子时乘墙缺窥之。或偶避入,亦必回眸一笑,若与目成。公始终不侧视。一日,拾块掷公曰:“如此妍皮,乃裹痴骨!”公拱手对曰:“钻穴逾墙,实所不解。别觅不痴者何如?”女子忽瞠目直视曰:“汝狡黠如是,安能从尔索命乎?且待来生耳。”散发吐舌而去。自此不复见矣。此足见立心端正,虽冤鬼亦无如何;又足见一代名臣,在童稚之年,已自树立如此也。

  河间王仲颖

  河间王仲颖先生(安溪李文贞公为先生改字曰仲退。然原字行已久,无人称其改字也),名之锐,李文贞公之高弟。经术湛深,而行谊方正,粹然古君子也。乙卯、丙辰间,余随姚安公在京师,先生犹官国子监助教,未能一见,至今怅然。

  相传先生夜偶至邸后空院,拔所种莱菔下酒,似恍惚见人影,疑为盗。倏已不见,知为鬼魅,因以幽明异路之理厉声责之。闻丛竹中人语曰:“先生邃于《易》,一阴一阳,天之道也。人出以昼,鬼出以夜,是即幽明之分。人居无鬼之地,鬼居无人之地,是即异路焉耳。故天地间无处无人,亦无处无鬼,但不相干,即不妨并育。使鬼昼入先生室,先生责之是也。今时已深更,地为空隙,以鬼出之时,入鬼居之地,即不秉烛,又不扬声,猝不及防,突然相遇,是先生犯鬼,非鬼犯先生。敬避似已足矣,先生何责之深乎?”先生笑曰:“汝词直,姑置勿论。”自拔莱菔而返。后以语门人,门人谓:“鬼既能言,先生又不畏怖,何不叩其姓字,暂假词色,问冥司之说为妄为真,或亦格物一道。”先生曰:“是又人与鬼狎矣,何幽明异路之云乎?”

  仙灵之地

  郑慎人言:曩与数友往九鲤湖,宿仙游山家。夜凉未寝,出门步月。忽清风泠然,穿林而过,木叶簌簌,栖鸟惊飞。觉有种种花香,沁人心骨,出林后沿溪而去。水禽亦磔格乱鸣,似有所见。然凝睇无睹也,心知为仙灵来往。

  次日,寻视林内,微雨新晴,绿苔如罽,步步皆印弓弯;又有跣足之迹,然总无及三寸者。溪边泥迹亦然。数之,约二十余人,指点徘徊,相与叹异,不知是何神女也。慎人有四诗纪之,忘留其稿,不能追忆矣。

  小人乘巨蝶

  慎人又言:一日,庭花盛开,闻婢妪惊相呼唤。推窗视之,竞以手指桂树杪,乃一蛱蝶大如掌,背上坐一红衫女子,大如拇指,翩翩翔舞。斯须过墙去,邻家儿女又惊相呼唤矣。此不知为何怪,殆所谓花月之妖欤?说此事时,在刘景南家,景南曰:“安知非闺阁游戏,以蓪草花朵中人物,缚于蝶背而纵之耶?”是亦一说。慎人曰:“实见小人在蝶背,有磬控驾驭之状,俯仰顾盼,意态生动。殊不类偶人也。”是又不可知矣。

  神灵有眼

  舅氏安公介然言:曩随高阳刘伯丝先生官瑞州,闻城西土神祠有一泥鬼忽仆地,又一青面赤发鬼,衣装面貌与泥鬼相同,压于其下。视之,则里中少年某,伪为鬼状也,已断脊死矣。众相骇怪,莫明其故。久而有知其事者曰:“某邻妇少艾,挑之,为所詈。妇是日往母家,度必夜归过祠前。祠去人稍远,乃伪为鬼状伏像后,待其至而突掩之,将乘其惊怖昏仆,以图一逞。不虞神之见谴也。”盖其妇弟预是谋,初不敢告人,事定后,乃稍稍泄之云。

  介然公又言:有狂童荡妇,相遇于河间文庙前,调谑无所避忌。忽飞瓦破其脑,莫知所自来也。夫圣人道德侔乎天地,岂如二氏之教,必假灵异而始信,必待护法而始尊哉!然神鬼癹呵,则理所应有。必谓朱锦作会元,由于前世修文庙,视圣人太小矣;必谓数仞宫墙,竟无灵卫,是又儒者之迂也。

  樵夫杀虎

  三座塔(蒙古名古尔板苏巴尔,汉唐之营州柳城县,辽之兴中府也。今为喀刺沁右翼地)金巡检言(裘文达公之侄婿,偶忘其名):有樵者山行遇虎,避入石穴中,虎亦随入。穴故嵌空而缭曲,辗转内避,渐不容虎。而虎必欲搏樵者,努力强入。樵者窘迫,见旁一小窦,尚足容身,遂蛇行而入;不意蜿蜒数步,忽睹天光,竟反出穴外。乃力运数石,窒虎退路,两穴并聚柴以焚之。虎被熏灼,吼震岩谷,不食顷,死矣。此事亦足为当止不止之戒也。

  孤石老人

  金巡检又言:巡检署中一太湖石,高出檐际,皴皱斑驳,孔窍玲珑,望之势如飞动。云辽金旧物也。考金尝拆艮岳奇石,运之北行,此殆所谓“卿云万态奇峰”耶?然金以大定府为北京,今大宁城是也。辽兴中府,金降为州,不应置石于州治,是又疑不能明矣。又相传京师兔儿山石,皆艮岳故物,余幼时尚见之。余虎坊桥宅,为威信公故第,厅事东偏,一石高七八尺,云是雍正中初造宅时所赐,亦自移兔儿山者。南城所有太湖石,此为第一。余又号“孤石老人”,盖以此云。

  京师花木最古者

  京师花木最古者,首给孤寺吕氏藤花,次则余家之青桐,皆数百年物也。桐身横径尺五寸,耸峙高秀,夏月庭院皆碧色。惜虫蛀一孔,雨渍其内,久而中朽至根,竟以枯槁。吕氏宅后售与高太守兆煌,又转售程主事振甲。藤今犹在,其架用梁栋之材,始能支拄。其阴覆厅事一院,其蔓旁引,又覆西偏书室一院。花时如紫云垂地,香气袭衣。慕堂孝廉在日(慕堂名云龙,庚午举人,朱石君之妹婿也。与余同受业于董文恪公),或自宴客,或友人借宴客,觞咏殆无虚夕。迄今四十余年,再到曾游,已非旧主,殊深邻笛之悲。倪穟畴年丈尝为题一联曰:“一庭芳草围新绿,十亩藤花落古香。”书法精妙,如渴骥怒猊,今亦不知所在矣。

  狐语

  陈句山前辈移居一宅,搬运家具时,先置书十余箧于庭。似闻树后小语曰:“三十余年,此间不见物也。”视之阒如。或曰:“必狐也。”句山掉首曰:“解作此语,狐亦大佳。”

  木偶为妖

  先祖光禄公,康熙中于崔庄设质库,司事者沈玉伯也。尝有提傀儡者,质木偶二箱,高皆尺余,制作颇精巧。逾期未赎,又无可转售,遂为弃物,久置废屋中。

  一夕月明,玉伯见木偶跳舞院中,作演剧之状。听之,亦咿嘤似度曲。玉伯故有胆,厉声叱之。一时迸散。次日,举火烧之,了无他异。

  盖物久为妖,焚之则精气烁散,不能复聚。或有所凭亦为妖,焚之则失所依附,亦不能灵。固物理之自然耳。

  献县一令

  献县一令,待吏役至有恩。殁后,眷属尚在署,吏役无一存问者。强呼数人至,皆狰狞相向,非复曩时,夫人愤恚,恸哭柩前,倦而假寐。恍惚见令语曰:“此辈无良,是其本分。吾望其感德已大误,汝责其负德,不又误乎?”霍然忽醒,遂无复怨尤。

  神理分明

  康熙末,张歌桥(河间县地)有刘横者(横读去声,以其强悍得此称,非其本名也),居河侧。会河水暴满,小舟重载者往往漂没。偶见中流一妇,抱断橹浮沉波浪间,号呼求救。众莫敢援,横独奋然曰:“汝曹非丈夫哉,乌有见死不救者!”自棹舴艋追三四里,几覆没者数,竟拯出之。

  越日,生一子,月余,横忽病,即命妻子治后事。时尚能行立,众皆怪之。横太息曰:“吾不起也。吾援溺之夕,恍惚梦至一官府。吏卒导入,官持簿示吾曰:‘汝平生积恶种种,当以今岁某日死,堕豕身,五世受屠割之刑。幸汝一日活二命,作大阴功,于冥律当延二纪。今销除寿籍,用抵业报,仍以原注死日死。缘期限已迫,恐世人昧昧,疑有是善事,反促其生。故召尔证明,使知其故。今生因果并完矣,来生努力可也。’醒而心恶之,未以告人。今届期果病,尚望活乎?”既而竟如其言。

  此见神理分明,毫厘不爽。乘除进退,恒合数世而计之。勿以偶然不验,遂谓天道无知也。

  事必有因果

  郑苏仙言:有约邻妇私会,而病其妻在家者,夙负妻家钱数千,乃遣妻赍还。妻欣然往。不意邻妇失期,而其妻乃途遇强暴,尽夺衣裙簪珥,缚置秫丛。皆客作流民,莫可追诘。其夫惟俯首太息,无复一言。人亦不知邻妇事也。

  后数年,有村媪之子挑人妇女,为媪所觉,反覆戒饬,举此事以明因果。人乃稍知。盖此人与邻妇相闻,实此媪通词,故知之审;惟邻妇姓名,则媪始终不肯泄,幸不败焉。

  狐之幻化

  狐所幻化,不知其自视如何,其互相视又如何。尝于《滦阳消夏录》论之。然狐本善为妖惑者也。至鬼则人之余气,其灵不过如人耳。人不能化无为有,化小为大,化丑为妍。而诸书载遇鬼者,其棺化为宫室,可延人入;其墓化为庭院,可留人居。其凶终之鬼,备诸恶状者,可化为美丽。岂一为鬼而即能欤?抑有教之者欤?此视狐之幻,尤不可解。

  忆在凉州路中,御者指一山坳曰:“曩与车数十辆露宿此山,月明之下,遥见山半有人家,土垣周络,屋角一一可数。明日过之,则数冢而已。”是无人之地,亦能自现此象矣。明器之作,圣人其知此情状乎?

  艳女诱僧

  吴僧慧贞言:有浙僧立志精进,誓愿坚苦,胁未尝至席。一夜,有艳女窥户。心知魔至,如不见闻。女蛊惑万状,终不能近禅榻。后夜夜必至,亦终不能使起一念。女技穷,遥语曰:“师定力如斯,我固宜断绝妄想。虽然,师忉利天中人也,知近我则必败道,故畏我如虎狼。即努力得到非非想天,亦不过柔肌著体,如抱冰雪;媚姿到眼,如见尘壒,不能离乎色相也。如心到四禅天,则花自照镜,镜不知花;月自映水,水不知月,乃离色相矣。再到诸菩萨天,则花亦无花,镜亦无镜,月亦无月,水亦无水,乃无色无相,无离不离,为自在神通,不可思议。师如敢容我一近,而真空不染,则摩登伽一意皈依,不复再扰阿难矣。”僧自揣道力足以胜魔,坦然许之。偎倚抚摩,竟毁戒体。懊丧失志,侘傺以终。夫“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惟圣人能之,大贤以下弗能也。此僧中于一激,遂开门揖盗。天下自恃可为,遂为人所不敢为,卒至溃败决裂者,皆此僧也哉!

  对弈古不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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