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三太同大众在厅房摆宴,忽见家人手执一个全帖呈上。黄三太一观,见上写:“折敬纹银二百两,结义弟郝士洪拜。”三太说:“郝爷在哪里?”家人说:“是郝宅家人送来礼物,说他主人病体沉重,不能亲来。”黄三太听罢说:“众位贤弟,这郝士洪也太不对,去岁他遣人前来,说是身染重病,不能前来,我信以为真,遣人去问,说他没有什么病。今年又派人前来,断无此理。”遂对家人说:“你去到外边,给那家人五两银子,赏他一顿饭吃,叫他将原礼带回,一概不收。”家人答应下去。黄三太说:“众位贤弟,你等想,这郝士洪去岁派人来,今年又派人来,他就是病,难道他儿子也有病么?这明明是瞧不起我。”大家说:“三哥休要生气,今日乃千秋之喜。
论说他也真不对,都是一拜之交,他既不来,可以叫他儿子来呀。这个人是眼空目大。”说着,锣鼓一响,开了戏啦!这头一出《祝寿》、二出《赐福》、三出《牛头山》,唱得热闹。吃酒之间,濮大勇说:“众位恩兄贤弟,我想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等当年结拜,都是二十余岁的英雄,如今数十年来,都成了老头儿。要论豪杰,在北方要算李煜大哥,你历练得真好,只要红旗一展,无论哪路,就都得送你几两银子。凤凰张七哥他之所为,与黄三哥是一样儿,永不搭伴,孤身出马,有一千银,只留三百两,劫了客旅行商,还许济困扶危,周济孝子贤孙,劫的是贪官侯臣。如今黄三哥是洗了手啦!咱们绿林的朋友,死走逃亡,真个不少。也有遭了官司,身受重刑,死于云阳法场之上,也有死于英雄之手。”
这日大家畅饮,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知不觉,喝了个酩酊大醉。黄三太自己已是带了酒的性情,他一生服软不服硬,一听濮大勇夸说别人的威名,自己气往上冲,说:“众位,不是我黄某说句大话,想当年我在绿林中,并无遇见对手。头八年前,在德州镖打窦二墩,我作买卖,永远都是单人独骑,并不搭伴,绿林中象我这样的人也很少。”濮大勇是个懈怠鬼,一生说懈怠话,他听黄三太之言,说:“三哥,你说的那话,全不为奇,咱们在绿林的人,能作之事,不过皆是在旷野荒郊之中,遇见镖车正然走着,咱们一出去,他先害怕,知道某处有某人为首,再一威吓,他岂有不献金银之理,此事不足奇。若作惊天动地之事,真得有别古绝今之人,倘得到北京天子脚底下,把当今万岁爷的物件,拿他一两样来;或在户部,把那银鞘子劫了他的来,才是真正英雄。
只在外边逞能,那算什么英雄呢?”他这几句话,说得黄三太哈哈大笑,说:“贤弟,据你说无人敢往北京去劫皇上的东西。
我要去劫了皇上的东西来,你应该怎么样呢?”濮大勇说:“三哥,你要真把皇上家的银两劫来,我就给你磕头。但你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依我之见,不要生气,京都城内五府六部,营城司坊,顺天府,都察院,大小无数衙门,护城兵有数十余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这些人,在旷野荒郊无人之处成了,在京都城内那可不成。”黄三太说:“濮贤弟,你休要气我,我若不去,誓不为人。”贺兆熊见黄三太怒气填胸,不由己的答话说:“黄三哥,你老人家还不知道他的外号儿,人人称他懈怠鬼,最爱说懈怠话,咱们这些年的结义弟兄,不能不知道他的性情。”黄三太是成名的英雄,一想众人都在我家,我不能得罪他等。想罢,把气压了压,同着大众,吃了一天酒,听了一天戏,大家安歇。
次日一早,众人起来,贺兆熊说:“今日趁着三哥的千秋,叫他小弟兄们结一个世交。”黄天霸早在这里听见,说:“很好,就是那样吧!”四人叙了年庚,贺天保十四岁、武天虬十二岁、濮天鹏十一岁、黄天霸八岁,四人行了礼。因不见黄三太出来,黄天霸带着三个哥哥,绘父母磕头去。忽见家人黄用说:“众位大爷不好了!我家老爷今日一黑早,备上黄骠马,把作买卖的家伙全拿去了,他一早不叫小人告诉众位爷知道。”
贺、武、濮与张七、李煜、季全、褚彪等大家齐说:“不好,这一定是上京都去了!必是昨日濮贤弟你说懈怠话,三哥恼在心中,笑在面上。今日这一赴京都,倘有不测,不但有性命之忧,还有灭门之祸。”正说着,从后面出来一个家人说:“我家主母现在内厅房,请众位到里边去说话。”众人跟家人从北上房东边的一个便门出来,往北一拐,瞧见北大厅五间,众人到了上房内落座。秦氏夫人说:“众位叔叔安好,昨日拙夫回归内院,我见他怒气不息,一言不发,我也不敢问他。今早他把所用之物,带在身边,拉马去了。我问他,他说十数日才能回来,不知有何事故?”濮大勇说:“嫂嫂,我三哥必然是要作买卖去,三五天定然回来。”秦氏说:“叔叔你等都前来给他祝寿,他为何这般无礼,就不辞而行,太不知事务了,这其中他必有缘故。”贺兆熊说:“嫂嫂不必问,这是昨日濮贤弟酒后失言。”就把昨日晚间他二人所说之话,又学说了一遍。秦氏深知黄三太的性情,连忙说:“季全,我给你三十两银子的路费,你骑一匹快马赶到京中,探询虚实。你三叔的马日行四百里,这也追不上他,须要打听准信回来,大家方能放心,众叔叔别走。”大家说:“我等不能走的。”
那黄三太因被濮大勇说了几句玩笑话,他就恼在心里,暗说:“我定要到京都城内,作一件出奇之事,也叫濮大勇知我的本领。”自己骑马,顺大路往京都而行。在路上,那马不喂干草,净喂小米绿豆,给它黄酒喝,故此这马更雄壮了。一日,黄三太进了彰仪门,心中一想:“我若到户部去抢他一鞘银子,也不容易。”正自思想,进了正阳门,见前边有四个骡子,驮着银鞘,后跟一个解饷官。这乃是一宗补秤的银子,不是正饷,归内库的。只因皇上在海甸畅春园避暑,过了九月九登高之后,他才回来在家办事。那个总管太监也在海甸,这项银子,要送到那里去才能交。这须出德胜门,故他进了东安门一直往北。
黄三太跟至沙滩地方,见四方无人,自己一催马说:“喂,别走啦!留下银两,放你过去,饶你性命。”押饷官见一老者截住去路,要劫银子,不由得大怒说:“好一个该死的凶徒,这乃是天子脚下,禁城内地。来人给我拿住,交地方官送刑部治罪。”
手下人早往官厅报信去了,不多一时,从那边来了十数个官兵,要拿黄三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