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全传

第65回 宋祖宴赐待刘长曹彬誓众定江南

　　是时，宋兵威声远振，南汉旁郡，皆望风瓦解，惟连、韶二州未下。仁美集诸将议道："汉之坚兵，皆聚于连州，汝等各宜奋力破敌。若得连州，则韶州之兵，人心汹汹，一战可克也！"史进德道："主将不须顾虑，吾引所部，立取此城也！"次日，进德列阵，于城下搦战。汉将陈彦钊引马军五千，出城来迎。两阵对圆，进德出马大叫道："吾兵已入境中，何不纳降，以保其生？君不见王应爵等乎？"彦钊怒道："一负一胜，兵家之常。尔今孤军至此，焉得全胜？若不退兵，即教汝片甲不回。"言罢，舞刀跃马，直取进德。进德举枪迎战。两骑相交，二将战上数十合，彦钊跑马而走。进德道："今日生擒此贼，以去请功！"乃骤马亟追。彦钊引其入阵中，按下宝刀，弯弓架箭，指定追将矢来。进德眼快，侧身躲过，射中马胸，已被掀落地下。彦钊勒回马挥起捍刀正待劈落，而彦钊目中一箭，也翻下马来。宋军竟向前捉住，救了进德而回。原来彦钊射进德时，向韬看见，装箭于弓弦待之，因回一矢，射中其目，乃救了进德。时汉兵无主，各抛戈弃甲纳降。尹从珂催动中军乘势取了连州。

　　仁美入城，安抚军民。部下解过彦钊，仁美喝令推出斩之。进德道："此人善战，主帅乞饶其罪。"仁美道："彼是公之仇人，今日何以进劝？"进德道："彼各为其主，不得不忠。使小将追及之，亦将杀彼也。"仁美然其言，遂赦之，以禄进德部下。

　　大军进取韶州。守将智明、汪祖霸二人，商议迎敌。祖霸道："宋兵长驱而下，若与交战，必无胜理。不如坚壁而守，以待援兵之至。"智明依其计，遂与祖霸分兵而守。宋军至城下，见城上预备严固，不能卒下。仁美恐旷日持久，军中乏粮，下令诸将正面支起云梯，飞炮攻打。一连困了二十日。智明见势危，与祖霸议道："城中柴火不给，宋兵日夕攻击，不如放火烧尽仓库，奔走广南，合兵以御宋师。"祖霸道："韶州乃汉之北门也，若失此处，广州亦难保。今宋师虑粮食不继，利在急战。我若再守十日，彼闻救兵来到，必将退去矣。"智明然其计，遂按兵不出。

　　却说仁美已不能下韶州，日与众将计议，向韬进道："韶州城郭坚完，府库充实，莫若从英州进发，先取了广州，则韶州可传檄而定矣。"仁美道："既有此策可行，何用徒苦士卒乎？"即日，大军从英州征进。数日到广州，离城五里下营。旌旗蔽野，烽火相望。

　　刘钅长听得宋兵近城，大惊道："不想敌兵来得如此速也！"即召众臣商议。龚澄枢奏道："广州尚有雄兵十数万，韶州府库殷实。宋兵若到，吾君臣背城一战，胜负未可知也，主公何用惊惶？"道未罢，左相张廷岳出道："韶州有烧眉之急，城郭尚且不保，何敢望其仓库哉？主公若听天命，早纳降书。宋君宽仁大度，必不见罪。非惟可保广南之生灵，且亦不失于侯王矣。"刘张犹豫未定。郭崇岳曰："臣愿领兵迎敌，主公勿忧也！"刘钅长道："吾父子在州中十五年矣，宁忍以祸加百姓？今军士血肉填于草野，系我之罪也，我心何安？不如依廷岳之言，开城投降，以安百姓。"崇岳固要出兵，众臣欲向前驱之，刘钅长挡住，忽人报："广州客将刘琦，已偷出城迎降，宋兵已进南门矣！"刘钅长走入宫中。崇岳正待披挂，引兵来迎，被部下争向前杀之。

　　是时城中鼎沸，向韬、史进德二将首先杀入宫中，生擒汉主及澄枢，文武九十七人。潘仁美下令禁战，部军城中，秋毫无犯。有宦者百余人，各盛服请见。仁美召入军中见之，大怒道："都是阉人众多，惑乱君侧。吾奉诏伐罪，正为此等矣！"悉令推出斩之。军校得令，将宦官各枭首号令讫。

　　仁美以广南既平，会集诸将班师。解刘钅长等入汴朝见，献上平南表，凡得州六十，县二百四十，户一十七万二百六十三。太祖览表大悦，赐赏仁美等金帛而退。

　　开宝四年，太祖赦刘钅长之罪，封为恩赦侯，赐袭衣冠带，器币鞍马。命大理卿高继中为监斩官，将南汉佞臣龚澄枢、李托、薛崇誉等，斩于千秋门外，枭首级号令于阙下。

　　次日，刘钅长赴朝谢恩，以珠所结鞍勒，巧为戏龙之状，极其精妙，以献太祖。太祖谓左右道："钅长好工巧，习以成性，倘能以习巧之勤，移于治国，岂至城亡哉？"左右对道："臣等闻刘钅长在国，多置鸩酒，以毒臣下，其恶性如此！"太祖然之，因设宴于讲武池，相待刘钅长坐中席。太祖以卮酒赐钅长，钅长接酒在手，疑其有毒，捧酒泣道："臣承祖父基业，拒违朝廷，劳王师致讨，罪固当诛。陛下既待臣以不死，愿为大梁布衣，观太平之盛。乞延旦夕之命，以全陛下主成之恩！"太祖笑道："联推心置人腹，岂有此事耶？"命取钅长酒自饮之，而别酌以赐钅长。张大惊，拜谢。是夕君臣尽欢而散。越数日，太祖加封刘钅长为广南节度使，回广州镇守。钅长得命，即日离汴赴广州不提。

　　却说唐主听知宋兵已平了南汉，颇怀忧惧，与群臣宋齐丘、徐铉高议保安之计。宋齐丘道："中国将成一统之盛，各处皆服，岂容吾国自专哉？主公可遣使上表，以贺征南汉之捷。若中国以诚心待主公，则主公当倾心事之。不然，徐为其计也。"唐主然其言，即修表，遣使赴汴京进上。其表曰：

　　南唐臣李煜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贺：窃闻日月丽中天，万国仰照临之德，乾坤大一统，群臣荷覆载之恩。文教诞敷而治具异张，英武雄扬马群雄顿息。恭惟皇帝陛下，首征西蜀而成破竹之势，继平南汉而展覆巢之威。臣旁听捷音，境民怀威，共惟帝臣，一统太平。臣诚忻诚汴，谨奉表上贺以闻。

　　太祖览表，以示群臣。赵普道："此乃唐之君臣，以此察陛下之志也。陛下宜降敕谕之，使其来朝，以睹中国之盛，亦柔远人之道矣。"太祖从其议，即降诏遣使请金陵谕旨，诏曰：兹尔南唐，既仰中国，值今文明之治，当睹衣冠之盛。

　　朕欲面谕恩怀，以柔远方。卿宜治装赴阙，勿损朕意。故兹诏示。

　　李煜得诏，与文武商议。徐铉道："主公若去，必拘留汴京，将有他谋矣。不如按甲自守，以怠其志。若果不能免，然后入朝未迟。"唐主依其议，即留其使不遣。君臣深沟高垒，为战守之计。

　　消息传入京师，太祖怒道："朕以诚信待人，彼将拘使臣而造反矣！"乃命曹彬为西南路行营部署，潘仁美为监军，曹翰为先锋都指挥使，将兵十万，以伐之。曹彬等受命出朝，于教场中操练精熟，克日辞太祖出京。太祖谓彬道："江南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不须急战也。"又道："城陷之日，慎无杀戮。设若困斗，则李煜一门，不可加害。"且以剑授彬道："副将而下，不用命者斩之！"仁美等皆失色。曹彬受命，与众将拜辞出朝，大军望南唐征进。有诗为证：

　　神兵迅速势如流，一望军容战气收。

　　蜀地君臣闻胆裂，不劳兵刃取连州。

　　不则一日，大军到江宁下营。李煜听知宋师来到，与群臣商议迎敌。团练使秦雄进道："小将不才，愿部兵出退宋师。"李煜允其请，与兵一万而行。次日，秦雄全身惯带，引马军出南门迎战。两军摆开对阵。曹彬立于门旗下，大叫："敌将，何不劝尔主投降，以救一城之生灵？"秦雄道："宋君贪心无厌，故加兵于我境。若亟退去，则息干戈，不然，死在目下耳！"曹彬笑道："鼠辈尚敢猖狂！"顾先锋曹翰战之。曹翰应声而出，跃马舞刀，直取秦雄。秦雄裨将昌能出马，与曹翰交锋。战不两合，一刀砍昌能于马下。雄见昌能失手，自挺枪纵骑来战曹翰，二将斗上三十合，不分胜负。翰拨回马走入阵中，秦雄赶来，被翰使拖刀计，斩秦雄于马下，军士大败而回。曹彬见翰已胜初阵，即催军直抵金陵城下，与众将列长围攻之。唐主知秦雄战死，势已危迫，乃遣徐炫贡方物入汴朝见。近臣奏知。赵普进道："徐炫乃南唐辩士，此来必将为说词，陛下宜有以待之。"太祖道："朕自有方略安之！"乃命入见。徐铉见太祖言道："李煜无罪，陛下出兵无名。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奈何见伐？"太祖笑道："尔君臣不思保安之计，自启兵端。既言如子事父，何以抗拒朕命？今使父子为两家可乎？速归劝尔主早降，免军士罹锋敌之厄，且保富贵。不然，待攻破城池，悔之莫及！"炫道："陛下以宽仁施及远方，南唐一隅之地，仰顺久矣。今使大军临城，攻围不息，致内外震惧，恐非吊民之师。陛下何不敕诸将，暂缓其困，待李煜君臣徐图纳降，以彰朝廷之德，岂不伟欤？"太祖怒道："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熟睡耶？"

　　铉惶恐而退。归见李煜，具言太祖亟令赴朝之事。李煜大惧，与文武登城楼观望，见宋兵列栅与外，旌旗蔽野，剑戟摩空，煜叹道："若不迎降，生灵何堪！"遂与文武议献城之计。宋齐丘道："陛下若降，知时势者矣。臣料宋君宽宏之恩，必无加害！"唐主下令，次日于城上竖起降旗，遣人报入宋营中。曹彬闻此消息，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道："我之疾非药石所能愈，惟愿诸君诚心自誓，以入城之日，不妄杀一人，则此疾有愈矣！"诸将道："元帅之命，我等岂敢违？"即共焚香为誓。次日，曹彬乃称疾愈，出军中，见李煜降使，厚待而遣之。乃号令诸将，各分带队伍，整军入城。唐主率臣僚拜伏于路旁请罪。彬下马执其手道："主上以小将临行之时，面谕谆切。今君能达时势，赴阙待命，必不失旧好矣！"唐主称谢不已。宋军入城，秋毫无犯，百姓大悦。越二日，曹彬犒赏将士于军中，待唐主以宾礼，甚致敬焉。因令入宫治装赴阙，煜领命而退。彬计议班师，亲以数骑待宫门外。部下密谓彬道："煜久不出，必有异谋，奈何？"彬道："煜为人柔软无断，既已纳降，必不能自决。"道未罢，煜治装齐毕，遂与宰相汤悦等，随大军赴京。后人有诗赞曰：长驱士卒向南开，战气凌空势若山。

　　戈戟指陈封建定，凯歌声里奏而还。

　　时开宝八年十一月也。曹彬自出师至凯旋，士卒畏服，江南赖以全。朝见太祖，进上捷表。见得州十九，军三，县一百八十，户六十五万五千六十五。太祖大悦，重赏出征将士而退。次日，群臣称贺。太祖泣道："宇县分割，民受其祸，攻城之际，必有横罹锋刃者，实可哀也！"命出米十万斛恤之。赵普等进贺曰："陛下恩及枯骨，禹汤之心也，何患天下不定哉！"

　　自是各镇皆平，天下大定。仁明之主，永享太平。后人以诗咏之：

　　五代干戈未息肩，乱臣贼子混中原。

　　黎民困苦天心怨，胡虏驱驰世道颠。

　　检点数归真命主，陈桥兵变太平年。

　　黄袍丹诏须臾至，三百鸿图岂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