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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吕师相奏正刑书 高少保请定赋役

  却说两军师的奏疏,原因建文皇帝敕令新旧文武诸臣会议朝仪,行到各郡开府,广咨博访,吕师与高咸宁出镇在外,未便悬议。况且归于帝师裁正,更无可以赞助高深。倒因本朝刑书太繁,赋役太重,二者皆属治平要务,均宜厘正,以为一代制度。从来英雄之见,大略相同,先经移文会商定了,于建文二十一年春三月联名上奏。如今先说刑书怎样更正。其书略曰:臣闻礼者禁于未然之前,刑者施于已然之后。倘未然者不可禁,则已然者不可不治。故礼与刑,二者乃圣人驭世人之大权也。本朝创国之始,礼仪制度、刑律典章,亦既详且备矣。虽然,礼可过于繁,而刑不可或繁也。札之在下者,或可繁;而礼之在上者,亦不可太繁也。兹承皇帝陛下睿鉴及此,已奉敕旨廷议因革外,臣请得以刑书论之。古者五刑:墨、劓、剕、宫、辟;今之五刑:笞、杖、徒、流、斩。其重与轻,大相悬殊。岂古圣王不仁之甚,而必欲残刻人之肢体,以快于心哉?夫刑罚重,则民畏而犯者少;刑罚轻,则民狎而犯者多。夫断者不可复续,民未有不感激涕位,而日迁于善者,是刑一人而使千万人惧也。所以虞、夏、商、周,皆相传而不变刑措之风,于焉为甚。自汉至唐,递加损革,肉刑遂皆废尽,而后世之犯法罹罪者,百千倍于往昔,何也?笞、杖、徒、流,无损于身,不足以惩其奸也。在良民之误犯法者,犹知自省。若奸狠之徒,则多甘心而故犯,犯而受刑之后,反若加了一道敕书,为恶滋甚。天下之民恶者日多,而良者日少,不可谓非法之使然也。其弊至此,乌可不思所以更变之哉?

  — 笞罪宜革也。圣王之世,法网宽大,些微过犯,何足加罪?《虞书》①,鞭作官刑,朴作教刑,原在五刑之外,但施之以鞭朴而不名为罪,以其所犯者轻也。是故定爰书者,方谓之罪,罪乃重矣。今之笞罪二十者,折责止数板;杖罪至一百者,折责不过四十板。而酷吏之鞭朴人者,动辄至四十、五十,即再越而上之,亦无界限。是有罪者刑之甚轻,而无罪者刑之反重。颠倒若此,亦何所用其笞刑也哉?

  —军、流二罪,均宜革也。夫移于卫籍者,谓之军。生子若孙,无异于民。徙于远方者,谓之流。生子若孙,仍为土著。王者四海一家,军民一体,安在家于故土者,谓之良民,而徙于远方者,便谓之罪人乎?安在占于民籍者,谓之良民,而移于军籍者便谓之罪人乎?且为恶之人,岂有于此地能为恶,而移于彼地便能为善乎?岂有于民籍则为恶,而改于军籍竟能为善乎?是诚不可解也。夫宦游与流寓之人,多随处伪家,离其故上有二三千里,甚至四五千里者,曷尝不与流罪相若哉?

  —六赃内“常人盗”一款,所当革也。夫监守盗者,原系有职之人,监守官物而反侵没入己,推其心为欺上,论其罪属故犯。非盗也,而名之曰盗,是深恶之词,所以计赃之多少,而定其罪之轻重。若常人之盗在官之物与盗民间之物,推其心,不过鼠窃狗偷,均之盗也。今常人盗之,律与枉法赃同科,八十两便绞;窃盗之律与不枉法赃同科,至一百二十两乃绞。所犯本无以异,而律则大有攸别,特为上者所重在货物,故并其罪而重之耳。昔汉文帝为三代以下之贤君,有人盗去太庙玉环,必欲诛之,而廷尉张释之论止罚金,且云:“若盗长陵一杯土,其罪又当何以加诸?”嗟乎!释之之论罚金虽过于从轻,然止以盗论,而不以盗官物为重于盗民间之物,则其义当矣。后之人君,若汉文帝之以怒动诛者,正恐不少,而欲求刑官如释之之犯颜直谏者,恐千载而不可得一二。则莫若并常人盗之名色而革之,元分官物与民物,总入于窃盗同科为善乎?

  — 窃盗以赃定罪之律,亦所当革也。

  《春秋》之法,首重诛心,彼为盗者得赃虽有多寡之殊而原其为盗之心则一。若必以赃数定罪,则轻者不过笞杖,重者乃至于绞。何以同一盗心,而罪之悬绝若是?夫不幸而得赃,少者犹幸,而罪甚轻,其盗心固不容已;即不幸而罹重罪者,①《虞书》——《尚书》组成部分之一,相传是记述唐尧、虞舜、夏禹等事之书。

  犹幸而得赃多,其盗心亦断不肯止。是则生之、杀之,皆不足以劝惩其后。要知偷儿之入人家,必尽其所取而后己,乌得有诡避夫绞罪,而兢兢焉以一百二十两之内为准则乎?故计赃定罪,但可施之于枉法;不枉法以事取人之财者,断不可加之于为盗者也。

  —坐赃致罪,尤所当革也。夫所谓坐赃者,不过寮寮①馈送之礼与上下交接之仪,其间吉凶庆吊、币帛往来,虽圣贤亦不能免。孟氏云:“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

  即“坐”之一字,顾名思义,原属非赃而坐之,又乌足以服人之心?圣王之世,法网宽大,岂宜有此?将欲举天下之臣民皆为于陵仲子,如蚯蚓而后,可哉?若其结交请托,暮夜投金,自有枉法与不枉法,二者律文森然具在,原不可以此藉口而幸免也者。

  — 七杀内“故杀”之条,宜革也。夫杀人者偿命,乃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今以斗殴杀为可赦,而以故杀者为十恶不赦,岂死于故杀及死于斗殴杀者,其死有以异乎?若曰临时有意曰故,为其心必欲杀之,与斗殴之不期死而死者有异,是则舛已。夫为盗之心显而易见,即谋杀之心亦可推求而得。若至拳棒交加,纷纭争斗之际,而必曰“此固无欲杀之心,彼固有欲杀之心”也,即鬼神亦有所难明者。若谓故杀之条,亦诛心之律,则当罪有轻重之别。今同一死耳,又何必分故与不故乎?且令之杀人者,千百案之中而律以故杀者,曾未闻有一二;至律以斗殴杀者,则千百案之中,如出一口。迨秋审之期,多入于“可矜”“可疑”或“缓决”之内,其抵命者,亦曾未闻有一二,宁不滋长凶人之焰欤?若曰在上者好生之心,慎重决囚,则此命可活,彼命可独死乎?生者可受矜全,死者可受沉冤也乎?王者之生杀,如天道之有春秋,相须而行,岂可以煦煦为仁,而有害于乾道至刚之用?夫锄稂莠,所以养禾苗;诛奸凶,所以劝良善。孟氏云:“杀之而不怨,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则是,杀人者杀无赦,不必另立故杀之条,以滋其出入之端也耳。

  — 过失杀之律,赎绞以金,可革也。所谓过失者,乃转瞬所不及,措手所不逮。匪特细人也,即仁从君子,容亦有罹此厄者。不可加之以罪,故虚名曰绞,而实取罚金十二两四钱有奇,以为营葬之资。岂人之一命,止值此数乎?绞之一罪,亦止值此数乎?夫徒罪收赎,尚有十八两之多。颠倒若此,殆难为作律者解矣。而且“杀”之一字,尤不可以混入。自我杀之之谓杀,此不特非我杀之,亦并非因我而死,焉得标之曰“过失杀”乎?过失既不可名曰杀,绞罪亦不容以金赎,如之何其不去诸?凡有当此案者,察其人之富贵贫贱,而罚金之多寡,以惜死者之家口,于义当矣。

  昔子产制刑书,萧何造律法,原本今均无传焉。今之所谓律者,类皆后代所改作,而又添出如许条例,纷红错杂,令人莫所适从。夫曹参代何为相,赞其政令画一,守而勿失。则知萧之律,断断乎其画一者。律之所载,纷绢错杂之例,断断乎亦宜尽行革之,而后得成为画一之典章已尔。臣等不猜僭妄,酌古斟今,因时制宜,更定五刑并四赃六杀大纲于左。

  五刑(减去今之笞、军、流,增入古之剕,宫二罪)

  — 杖罪,断自杖六十起至一百止,为五等。一切的决不收赎。妇女犯者,除不孝、奸情本身受刑,余皆责其夫男,无夫男者赦之。七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并废疾之人,有犯者亦赦之。其律内所载,应得笞罪,尽行削去。犯者量责,《虞书》所谓朴作教刑,不以罪名也。

  — 徒罪,断自一年起,至五年止。向以三年为五等,兹以五年为五等。徒一年者,发五百里;徒二年者,发一千里;徒三年者,发一千五百里;徒四年者,发二千里;徒五年者,发三千里。凡犯监守、枉法二罪,应充徒者,皆双颊刺字:监守刺“侵盗”二字,枉法刺“坏法”二字,左右颊各刺一字。犯此监守、枉法二罪,如老与废疾之人坐其子弟,妇女罪及夫男不赦外,其以他事犯徒者,老幼、废疾、妇女悉以宽宥。此寓流于徒,徒为贱役,流属安置。是故,流三等均行削去,其充军诸律,边远者徒五年,附近者徒四年,可也。

  一 剕罪,刖足也,唯窃盗及抢夺用之。无论官物与民间之物,罪皆一体。初犯者,颊上①寮(láo,音嘹)宷(cài,音菜)——官舍,引申为官的代称。各刺“窃盗”“抢夺”二字;再犯者,各刖足;三犯者,窃盗斩,抢夺绞。但得赃,即按律行,不计数之多少。妇女初犯量责,再犯刺字,三犯刖足而止。外有强盗而未得财者,亦刖足,仍刺其面。— 宫罪,阉割也,唯奸情干名犯义者用之。如翁奸子妇,本律皆斩。翁固可斩也,而使为人子者以其妻之故,而坐视父之惨受极刑,苟有些微孝心者,我知其决不忍也。易以宫刑,庶几其无伤于天性乎?又如婿奸妻母,其服制不过三月,而律之以绞,亦觉太甚。夫为其妻者本无罪也,而使之顿失所天,又岂仁者之用心?亦当以宫刑代之。推此,而凡异性之亲,因奸而得死罪者,宜悉易以宫刑者也。至其奸妇之死生去留,一听本夫。苦系孤孀,照奸律杖责外,同姓之亲因犯奸而罪应斩、绞,悉从本律。— 大辟,绞、斩、剐,皆是也。除奸情内应易宫罪之外,如伪造历日、茶盐引、私钱与弃毁各衙门印信、邀取中途公文、称颂大臣德政,凡属法重情轻,应斩者均宜易以绞罪。又如师巫假降邪神、空纸盗用印信、诈传亲王令旨,应绞者亦属法重情轻,均宜易以徒罪。再监守、枉法与不枉法应服大辟,在下文赃款之内。四赃本律内六赃,常人盗赃与坐赃皆已削去,其窃盗不计赃而定罪,与常人之盗官物亦然,共去三款,添入挪移一条,共定为四赃— 监守盗赃。五百两,徒一年;一千两,徒二年;一千五百两,徒三年;二千两,徒四年;二千五百两,徒五年;三千两以上,斩。追赃不完者勘产,除妻孥外,其妾僮婢仆皆入官。若犯赃止五百两以下,均满杖,与五等徒罪皆刺字。第杖罪之赃,产尽者赦之,人亡亦赦之,余皆不赦。至律内有准监守盗论,如虚出通关、转贷官物之类,原非侵匿入己,但应追帑完公,罪止于革职。所谓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法当寓严于宽尔。— 挪移。挪移者,或以彼而挪于此,或以后而挪于前。推其心,则属因公;论其事,则为济急。究竟此项仍可以还彼项,前款仍可以还后款,不过仓卒擅动,绝无一毫私意于其间者不议。外其有费去虽属因公,而事原非济急,库帑已亏,无款可补,藉口以为开销之地,而实有侥幸之心,方名曰挪移。其赃比监守多一倍者,罪亦如之,至死者绞。三月以内完者,减等发落,不完者罪及本身,勘产而上。幸而遇赦,亦得减等。— 枉法。赃至一百两者杖,每徒一等,递加五十。计满三百五十两者,徒五年,五百两者斩。追赃不完者勘产,妻孥、妾婢、童仆尽行入官。虽赃止一百两以下,犯五等杖罪者,亦不赦,与徒五等皆刺字。其有准枉法论者,赃数相等,罪亦如之,唯至死者绞。追赃不完者勘产而止,妻孥不问。若犯杖罪者,但免刺字,统不援赦。— 不枉法赃。其数倍于枉法者,其罪同,至死者绞。限一年以内完赃者,减等发落,不完者但刑本人,不勘产。若遇赦,仍得减等。外有准不枉法论者,罪止满徒、追赃,力不能完者赦之。六杀(分出斗、殴、戏杀,减去故杀、过失杀,增入威逼杀)— 谋杀,悉从本律。— 误杀,悉从本律。— 斗杀,不论人之多寡,但执持兵器,争斗致死者,曰斗杀。是皆有意于杀人者,斩。若于拳脚相殴之际,遽抢兵刃,因而杀人者,亦斩。若系木器,仍从殴杀论。其有老幼及妇女犯者并如律。— 殴杀,彼此不拘人众,但以拳脚互殴而死者,曰殴杀。是尚无意于杀人者,悉从本律绞,若老人及妇女犯者,皆如律。其有彼此幼童相殴致死者,亦如律。斗杀、殴杀,二者皆勘实立决。倘有仓卒救父兄之难,出于迫切之衷;或骤见妻妾为人调戏,情难容忍,实有所不甘者,监候,遇赦减等。其外即系疯病之人,亦并如律,不容少贷。— 戏杀,并从本律。但律文所载过失杀,条款内有驰马街衢、放枪林野之类,为耳目所不及,智虑所不周者。若其事出于奉公差遣,似可以过失论。否则,属于游戏为乐,当归之戏杀项下也。余有类者仿此。

  — 威逼杀,威者,势焰也。小民慑其势焰,既不能与之抗衡,又不敢与之争辩,而甘心于一死者,其气之郁塞而无可申,其情之冤抑而无可诉,为何如耶?孟氏云:“以刃与政,有以异乎?”夫在上者,以虐政杀人,尚与加刃无异,今以齐民,而其威焰竟足以杀人,虽不手操兵刃,而实有甚于操刃者,此其人必大憝元恶,诛之唯恐不速。本律止于杖罪,有是理乎?

  今应改威逼杀者,斩不赦,庶刑罚之中于义哉!苦死者非其本身,是伊衰迈残疾之父母,减罪三等。若系妻妾子女,并从本律。若亦有废疾者,减罪五等。

  臣窃思之,古者五刑,从无减等之制,亦无赎金之法,所犯不同,其罪各别,大辟之不可减而为宫,犹剕之不可减而为劓、为墨也。至后世之五刑,则绞、斩而可以减流,流与徒均可以减至于杖与笞,是亦省刑之意。兹者古今参用,凡死罪减而至于流者,应改为徒五年,徒则递减,杖亦如之。虽减而罪犹存,尚可行也,若赎金一到,则罪尽豁免,是朝廷以刑法而卖金矣。《虞书》金作赎刑,原不在五刑之内,谓因公有犯者罚金以赎之。此盖论其事,则为有过,原其心则属无罪。或势有所不能、力有不逮之际,以至于犯,故不可加之以罪,而但罚之以金也。降至后世,虽罪不可宥者,而亦得以金赎,是使富贵之人皆幸脱于法网之外。圣王之宽大,夫岂苦是?故凡律载以私犯罪而赎者,宜尽革除。若因公而犯者,既罚以金,又当并其罪名而泯之,但谓之赎刑可也。如有禄乏人,则罚俸、降俸、降职、降级,足以尽之。无禄之人,则输金罚粟或力役,足以尽之矣。或曰五刑赎锾创自《周书·吕刑篇》,岂可擅论?而不知周之穆王亦为叔世,岂大舜之法,反不可法?则与至鞭作官刑、朴作教刑,此以私犯罪而细微者,故以朴责教之,若师之朴责其子弟然。今亦定为限制,断不容朴责至二十以外,而入于杖罪之数也。夫如是,则公私有别,轻重有权,而于古人制刑之意,不相悖矣。臣等谨以本朝律书综核厘正,并奏睿览,伏候帝师裁夺。

  月君批示曰:

  子产刑书①,酂候律法②,不遗于后,未知何若也。吕律以古今五刑参酌互用,皆折衷以圣贤之旨,允宜为当代之宪章。惜乎天下未一,不能通行宣布。俟奏闻行在,编之国史,以为百王取法。

  而今再说更定赋役的制度。疏曰:

  臣窃闻之,邦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财者食之原也。故治国之要,必先养民;养民之要,必先薄赋。古语云:“衣食足,而后礼义兴;礼义兴,而后教化行,天下乃王。”苟为人主者使民失其所天,则饥寒迫于肌肤,欲民之无奸伪不可得也,奚暇治夫礼义哉!夫兴王之世,民未尝不足;而衰敝之时,民又未尝不困。君民原属一体,未有民足而君不足,未有民不足而君自足者。兹幸逢皇帝陛下敕议朝廷之礼,臣请得言其行礼之木。夫礼,不独在朝廷也。上而行之,下而效之。登斯世于熙之域者,莫若为礼。而欲使民安于礼让,而莫知所以使之者,唯足食为务。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九年耕则有三年之蓄。故猝遇水旱,而民若不知。今之民则终身耕而无一日之蓄,举家耕而无半年之需者,虽常遇丰亨亦若不聊其生,何也?在上之人取之者众且多也。考之井田之制,无赋税亦无徭役,不可复矣。自七国争而井田日废,赋敛日重。汉有夏税秋粮之制,唐有租庸调三者之法,至宋而盐铁酒茶,及今而齿革毛羽,凡有利孔,莫不与民争较锱株,甚非王者之大度矣。臣等不揣固陋,揆衡今古,拟定赋税、徭投并关榷、钱法、盐政诸条于下。

  一 曰赋。盖出自田上所贡者。古者井田,无敛于下,但寓兵于农,而以田赋出兵。所谓赋者,兵也。后世兵农分,而夏税秋粮,总谓之赋。又有按其户口而征之者,谓之曰丁银。大①子产刑书——春秋时政治家、郑贵族子国之子,名侨,字子产。郑简公十二年(公元前554年)为卿,二十三年(公元前543年)执政,实行改革,后又创立“丘”征“赋”制度,把“刑书”(法律条文)铸在鼎上公布,不毁乡校,以听取国人意见。②酂(zàn,音赞)侯律法——周代酂侯制定的律法。约对于鲁庄公之科人,而以其所征者为养兵之用也。其丁有人丁、门丁、匠丁、灶丁之别,其额有上、中、下之等第,小民孜孜汲汲,日不暇给。而纳一丁之上者几至一两,下者亦有数钱。岁遇灾荒,田有捐税之时,而丁则无缓征之日。迄今,额在而丁亡,丁亡而征输如故,累及闾里。臣议将以丁额统归于田赋之内,俾丁随田转。有田之家,方纳人丁。譬如以百亩之田,而入之二丁,重则每亩亦止多二分之数,岁丰则完,岁凶则赦,庶几田之所产,可以不劳余力乎?虽然,夏税折色也,秋粮本色也,而又加以丁银,则一田而三赋,其为定额,断不可出于十二之外。

  二曰税。盖取之于市者。古者贸易,有市官治之耳,无所征也。后乃有征其市地之廛者,即今地租房税之类,而尚未税其货也。今则既征其房地,而并税其货物。如牙行有税,市集又有税,麻、缕、丝、枲、粟、米、豆、麦,牛、羊、驴、马等畜,莫不有税。小氓,抱其些微之物入市,即从而税之,近于攘之矣。尤奇者,神庙香火,稠盛之处则有香税,是说庙宇乎?抑税鬼神乎?诚莫可解已。臣议将一切诸税尽行除草。其应留者止三项:如“普天之下,奠非王土”,则房、地宜有租税;典商为富厚之民,本大利广,是亦不妨有税。至于田产交易,令其请官印而税之,所以杜日后争端,亦便民之事。夫如是,则上之诛求稍减,而下之民生亦得以渐厚矣。

  三曰徭役。民之力也。自古有之,第从无不役富贵,而但役贫贱者。先王用刑,自贵近始;而行赏,则先于疏远。岂以徭役而不加富贵乎?论者谓卿大夫位列朝廷,宜敦真体,不可任之力役。夫卿大夫固宜敦其体,岂卿大夫之奴仆亦并宜敦其体耶?曷不便之供役于上者?且甚而至于胥支亦多优免,是则胥吏亦在敦体之例耶?或以为胥吏役身于官,一人不能兼二役。夫其役身于官者,乃彼之生计,非上人之役之也。彼小民者,孰无生计,而可独任国家之力役,并可任缙绅胥吏之力役哉?臣愚以为,优免徭役,宜加于士之贫者,不宜加于大夫之富贵者;宜加于茕民之贱者,不宜加于胥吏之贱者。庶几王者至公无私之意乎?否则,荆公雇役之法亦可。司马温公废新法,而东坡先生不以人废言,独以雇役为决不可废。卓哉!见之远矣。

  四曰关榷。讥而不征,不可说矣。第有货,而后有榷;有商,而后有税。未闻无商无货,从而榷之者也。如今宦游之人或客游之子,行李之中偶带些微,为需用计耳,原非货卖者比,虽一冠一履亦必榷而税之,何也?然此尚有一物之可税。乃虚舟而行者,并其船而税之,使天下之 人举足动步,必先有输于朝廷,诚不知其好利之心,一至于此!愚意以为,商贾可税,使非商贾,非货卖者,均不可税;舟之载货者可税,若空舟往来者,亦何可税之而贻怨于小民,贻讥于后世乎?是则所谓上船科之关,均可革也。

  五曰钱法。古者谓钱为泉,言如泉水之可以通达四海也。今之钱则不然,有行于此邑而不能行于被邑者,有铸于彼郡而不可以通于此郡者。俗语云:钱使地道。其故安在耶?在于上之人先以此取利。夫王者铸钱,以通天下之贸易,奈之何司农钱局之中,岁必计其获息多少耶?于是外省之设炉者,尤而效之,必以获息之多,逢迎其上。而其息则又三分之,一入于国,一进于官,一没于吏胥。其钱至于瘦削而不可问,然后奸民私铸之钱,得以参杂于官钱之内。即一邑之市镇,彼此之钱尚有不能相通者,又岂能通达于四海而谓之泉也哉?臣以为京局铸钱,先定其规式,次定其轻重,再定其厚薄大小。每岁所铸而发于民者,仅取其本值,更不浮取厘毫之息。凡各省藩司之铸钱者,照依京局,一体遵行。庶几鹅眼之钱,不复见于今矣。

  六曰盐政。古者鱼盐不禁,无所谓盐官也。自管子煮海为盐而通商贾,始擅其利,汉则取其税而无官。迨后,则有官而复有税矣。今者盐池盐场,既有大使,又设转运诸司、巡察御史,一处之供役,动以数十万,反浮于国课,朝廷亦何乐乎有些官也?臣愚以为,商人之赴场掣盐者,止大使已足司其出入,照其捆载之数,给与官票,遇关则征税,至发卖地方则征课。一胥吏事耳,曷用多官,悠游无事,朋分此数百万金乎?夫此数百万金者,将谓出自商之本乎?抑亦出于商之利乎?若出于商之利,则所取者仍属小民之资。故商之所费者简则盐贱,而民日有所省。譬如漏瓮,日减一滴,终年而竭;不漏,则常盈矣。夫如是,则商富而民足,国亦省费,不亦善乎?

  抑臣更有请者:我朝太祖高皇帝,愤张士诚据吴不服,乃籍富豪家租册为税额,由是苏郡之赋为最重,而松郡略次之。考二郡之赋,竟居天下十之有二。至建文二年,特颁恩诏,悉减旧则,每亩米不过一斗,银不过一钱。未几,而燕藩僭位,仍复洪武之制。在元时,苏郡赋止三十六万,今已加至二百八十余万,小民终岁勤动,而供于上者十之七八,即大丰之年,亦必称贷以输将,权其子母,尽归乌有。若遇歉岁,臣不知其如何也。夫吴门密迩皇畿,素称文物之邦,使民兴于礼让,当自此始。臣知皇帝复辟之先,发政施仁,首所念及。不揣固陋,谨具奏帝师云云。月君览毕,赞道:“两军师皆具济世之才,可惜未遇主耳。”公孙大娘道:“已遇帝师,何为不遇?”月君道:“噫!遇孤家犹不遇也。”聂隐娘道:“这是何说?”月君道:“世人多以成败论也。”遂援笔批云:

  吕律、高咸宁敷陈赋役,言言皆中綮窾,循而行之,实膏盲之卢扁也。第孤家益嗟世风日降,王道竟不可复耳!俟奏请行在,与刑书同入国史。以上二疏,并附议复典礼一疏,择日遣使奏达建文行在。正是:方袍圣主,徒怀王道之兴;韦带儒生,略显霸才之用。下文又演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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