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说之难“原文”韩非作《说难》,而死于说难,盖谏说之难,自古以然。至于知其所欲说,迎而拒之,然卒至于言听而计行者,又为难而可喜者也。秦穆公执晋侯,晋阴饴甥往会盟,其为晋游说无可疑者。秦伯曰:"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曰必报仇,君子曰必报德。"秦伯曰:"国谓君何?"曰:"小人谓之不免,君子以为必归;以德为怨,秦不其然。"秦遂归晋侯。秦伐赵,赵求救于齐,齐欲长安君为质。太后不肯,曰:"复言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愿见,后盛气而揖之入,知其必用此事来也。左师徐坐,问后体所苦,继乞以少子补黑衣之缺。后曰:"丈夫亦爱怜少子乎?"曰:"甚于妇人。"然后及其女燕后,乃极论赵王三世之子孙无功而为侯者,祸及其身。后既寤,则言:"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于是后曰:"恣君之所使。"长安遂出质。范雎见疏于秦,蔡泽入秦,使人宣言感怒雎,曰:"燕客蔡泽,天下辩士也。彼一见秦王,必夺君位。"雎曰:"百家之说,吾既知之,众口之辩,吾皆摧之,是恶能夺我位乎?"使人召泽,谓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有之乎?"对曰:"然。"即引商君、吴起、大夫种之事。雎知泽欲困己以说,谬曰:"杀身成名,何为不可?"泽以身名俱全之说诱之,极之以闳夭、周公之忠圣。今秦王不倍功臣,不若秦孝公、楚越王,雎之功不若三子,劝其归相印以让贤。雎竦然失其宿怒,忘其故辩,敬受命,延入为上客。卒之代为秦相者泽也。秦始皇迁其母,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杀之。"死者二十七人矣。茅焦请谏,王召镬将烹之。焦数以桀、纣狂悖之行,言未绝口,王母子如初。吕甥之言出于义,左师之计伸于爱,蔡泽之说激于理,若茅焦者真所谓劘虎牙者矣。范雎亲困穰侯而夺其位,何遽不如泽哉!彼此一时也。
“译文”韩非写了《说难》,却死于因劝谏所招致的灾难。大概劝谏之难,自古以来就如此。至于为国君的知道了臣下所要劝谏的内容。虽然接见了来劝谏的臣子,而又拒绝接受他的意见,但最后还是言听计从了,这又是变困难而为可喜可贺之事了。秦穆公俘获了晋惠公,晋国的阴饴甥前往秦国参加会盟,他将替晋国游说是毫无疑问的。秦穆公问道:"晋国和睦吗?"阴饴甥回答说:"不和睦。小人说一定要报仇,君子说一定报答恩德。"秦穆公又说:"你们国家认为你们君主(指晋惠公)的命运如何?"阴饴甥回答说:"小人认为他不会被免除刑罚,君子则认为一定会让晋惠公回晋国去,以德报怨,秦国一定不会这样做的。"秦国终于让晋惠公回了国。
秦国攻打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国提出要以赵太后的小儿子长安君作为人质,赵太后不肯,说:"谁敢再说以长安君作人质的事,我老妇一定要向他脸上吐唾沫。"左师触龙想拜见太后,太后气呼呼地请他进来,知道他必定是为长安君作人质的事而来的。左师慢慢坐下,先问太后身体如何,接着请求太后恩准让他的小儿子当个宫廷的黑衣卫士。太后说:"男子汉也爱怜自己的小儿子吗?"左师回答说:"比女人更甚。"于是就言及太后之女燕后,接着深入探讨赵王三代以来没有功绩而封侯的子子孙孙,灾祸涉及他们自身的情况。太后醒悟,左师随即问道:"长安君凭什么在赵国立身处世?"太后说:"任凭您安排长安君吧。"于是遂将长安君送到齐国作人质。
范雎在秦国逐渐受到疏远,蔡泽到了秦国,派人传话激怒范雎,说:"燕国来的客卿蔡泽是天下的能言善辩之士,他只要一见到秦王,必然要夺去范雎的相位。"范雎说:"百家之学说,我都了解,众人的雄辩,我都挫败过他们,又怎么能夺去我的相应呢?"于是派人找来蔡泽,对他说:"您扬言说要取代我为相,有这事吗?"蔡泽回答说:"是这样。"随即引用商鞅、吴起、大夫种的例子。范雎知道蔡泽要以游说之词难住自己、就故意说;"杀身成名,为什么不可以?"蔡泽以身命、名声都能保全的道理诱导他,以闳夭、周公之忠正圣明为他树立榜样。现在秦王不加倍封赏功臣,不像秦孝公、楚越王那样,而您的功绩也比不上闳夭等人,规劝他把相印归还秦王,把相位让给更为贤明的人,范雎肃然起敬,没有了原先的恼怒,失去了自己昔日的雄辩,恭敬地接受了他的意见,并请蔡泽入室待以上宾之礼。最后取代范雎作宰相的就是蔡泽。
秦始皇曾将生母放逐出秦都,下令说:"有敢来以太后之事为谏的不赦"。已杀了二十七人。茅焦请求入宫劝谏,秦王让人抬来大锅准备烹杀他。茅焦借夏桀、殷纣狂悖背理这行为来责备秦王,话还没说完,秦王母子就和好如初了。
吕甥(阴饴甥)之言出于义,左师之言出于爱,蔡泽之说激发于理,至于茅焦真是所谓老虎嘴里拔牙了。范雎曾使擅权三十余年的秦昭王舅父穰侯遭受免职之厄,从而夺取了他的相位,为什么突然就不如蔡泽了呢?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呀!
韩馥刘璋“原文”韩馥以冀州迎袁绍,其僚耿武、闵纯、李历、赵浮、程涣等谏止之,馥不听。绍既至,数人皆见杀。刘璋迎刘备,主簿黄权、王累,名将杨怀、高沛止之,璋逐权,不纳其言,二将后为备所杀。王浚受石勒之诈,督护孙纬及将佐皆欲拒勒,浚怒欲斩之,果为勒所杀。武、纯、怀、沛诸人谓之忠于所事可矣,若云择君,则未也。呜呼!生于乱世,至死不变,可不谓贤矣乎?
“译文”韩馥迎接袁绍入冀州,其僚属耿武、闵纯、李历、赵浮、程涣等规劝阻止他,韩馥不听。袁绍到冀州之后,上述数人都被袁绍杀掉。刘璋迎接刘备入成都,主簿黄权、王累,名将杨怀、高沛等劝止他。刘璋赶走黄权,不采纳他的意见,二将后被刘备所杀。王浚受石勒的欺诈,督护孙纬以及将佐都主张抗拒石勒,王浚大怒,要斩杀他们。这些人终究被石勒所杀。耿武、闵纯、杨怀、高沛等人说他们忠心于他们的主子是可以的,但要说到选择明君,就恐怕未必了。哎呀!生活在战乱之世,至死忠心不变,能说不是贤人吗?
萧房知人“原文”汉祖至南郑,韩信亡去,萧何自追之。上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至如信,国士亡双,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乃拜信大将,遂成汉业。唐太宗为秦王时,府属多外迁,王患之。房乔曰:"去者虽多不足吝,杜如晦王佐才也,王必欲经营四方,舍如晦无共功者。"乃表留幕府,遂为名相。二人之去留,系兴替治乱如此,萧、房之知人,所以为莫及也。樊哙从高祖起丰、沛,劝霸上之还,解鸿门之厄,功亦不细矣,而韩信羞与为伍。唐俭赞太宗建大策,发蒲津之谋。定突厥之计,非庸臣也,而李靖以为不足惜。盖以信、靖而视哙、俭,犹熊罴之与狸狌耳。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必待将如韩信,相如杜公,而后用之,不亦难乎!惟能置萧、房于帷幄中,拔茅汇进,则珠玉无胫而至矣。
“译文”汉高祖行军到达南郑(今陕西南郑),韩信不辞而别,萧何亲自追赶他。刘邦骂道:"诸将逃亡的已有数十人,你没有去追任何一个,而要去追韩信,这是欺诈。"萧何说:"诸将容易得到,至于韩信,是天下无双的奇士,您一定想要争夺天下,除了韩信再也没有可以与之谋天下之计的人了。"于是刘邦封拜韩信为大将,终于成就了汉朝的大业。
唐太宗为秦王时,幕府属吏外调任职的人很多,秦王为此很忧虑。房乔(玄龄)说:"去的人虽多,但没有什么可惜的。杜如晦是宰相之才,你秦王想要经营天下,舍弃杜如晦就没有可以共事的人了。"于是秦王上疏请将杜如晦留在秦王府中,后遂成为一代名相。
韩信、杜如晦的去留与否,关系到兴衰治乱,而萧何、房玄龄的善于发现人才,也是天下无人赶得上的。樊哙跟随刘邦起兵于非、沛,攻占咸阳后又劝刘邦屯兵霸上,鸿门宴上又解刘邦困厄使之逃险,功劳也不算小了,但韩信把自己同樊哙在一起共事看成是一种羞辱。唐俭帮助高祖、太宗制定灭隋建唐的大策,在蒲津(今山西永济境内)揭发独孤怀恩发动叛乱的阴谋,帮助唐太宗制定诱降突厥的大计,不能说是平庸之臣吧!而李靖认为失去唐俭不值得惋惜。以韩信、李靖的眼光来看樊哙、唐俭,也不过是熊罴与狸狌而已。帝王要建立大业,决非一个谋士的计略可以达到的,一定要等到有了韩信那样的大将,杜如晦那样的贤相,然后才加重用,岂不是太难了吗?只有将萧何、房玄龄一类人安排到营帐之中,选贤进能,那么珍珠宝玉般珍贵的人才就可不请自至了。
俞似诗“原文”英州之北三十里有金山寺,予尝至其处,见法堂后壁题两绝句。僧云:"广州钤辖俞似之妻赵夫人所书。"诗句洒落不凡,而字画径四寸,遒健类薛稷,极可喜。数年后又过之,僧空无人,壁亦隳圮,犹能追忆其语,为纪于此,其一云:"莫遣懊鹰饱一呼,将军谁志灭匈奴?年来万事灰人意,只有看山眼不枯。"其二云:"传食胶胶扰扰间,林泉高步未容攀。兴来尚有平生屐,管领东南到处山。"盖似所作也。
“译文”英州(今广东英德)北边三十里有一金山寺,我曾经到过那儿,看见法堂后墙题有绝句二首。僧人说:"该诗是广州钤辖俞似的妻子赵夫人写的。"诗句洒脱不凡,每字四寸见方,笔力遒健,颇似薛稷书体,十分高兴。数年之后又经过那里,僧去寺空,墙壁也已堕坏。墙上诗句尚能记忆起来,特记于此。其一是:"莫遣懊鹰饱一呼,将军谁志灭匈奴?年来万事灰人意,只有看山眼不枯。"其二是:"传食胶胶扰扰间,林泉高步未容攀。兴来尚有平生屐,管领东南到处山。"大概是俞似的作品。
吴激小词“原文”先公在燕山,赴北人张总侍御家集。出侍儿佐酒,中有一人,意状摧抑可怜,叩其故,乃宣和殿小宫姬也。坐客翰林直学士吴激赋长短句纪之,闻者挥涕。其词曰:"南朝千古伤心地,还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相遇,仙姿胜雪,宫髻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湿泪,同是天涯。"激字彦高,米元章婿也。
“译文”先父在燕山,到北国人张总侍御家聚会。侍女出来劝酒,中间有一人,强抑悲伤的样子,令人可怜。问其原因,原来是流落在外的宣和殿的小宫女。坐中宾客翰林直学士吴激吟诵词一首以记其事,听者无不流泪。其词说:"南朝千古伤心地,还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相遇,仙姿胜雪,宫髻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湿泪,同是天涯。"激字彦高,米芾(字元章)的女婿。
君子为国“原文”传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古之为国,言辞抑扬,率以有人无人占轻重。晋以诈取士会于秦,绕朝曰:"子无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也。"楚子反曰:"以区区之宋,犹有不欺人之臣,何以楚而无乎?"宋受郑赂,郑师慧曰:"宋必无人。"鲁盟臧纥之罪,纥曰:"国有人焉。"贾谊论匈奴之嫚侮,曰:"倒悬如此,莫之能解,犹谓国有人乎?"后之人不能及此,然知敌之不可犯,犹曰彼有人焉,未可图也。一士重于九鼎,岂不信然?
“译文”《左传》说:"不拥有君子,能治理好国家吗?"古时候作为一个国家,说话讲道理能否有气势,全凭有无人才来检验。晋国用诈谋从秦国争取到足智多谋的士会,临行时绕朝对他说:"您不要以为秦国从此无人了,只是我的计谋不被采用罢了。"楚国的子反说:"微不足道的宋国,尚且有不欺骗人的臣子,难道可以认为楚国就没有吗?"宋国接受了郑国的贿赂,郑国的师慧说:"宋国必定没有贤人。"鲁国的季武子采纳孟椒的意见臧纥的罪行写入盟辞,臧纥听到了,说:"国家有人才啊!"贾谊论及匈奴对汉朝的轻慢侮辱时说:"本末颠倒这种地步,而不能解救,难道说国内有明智之人吗?"后来的人不能达到这一步,然而知道敌人一方不可侵犯,就会说对方有人才,不可图谋。一个贤士比一个国家政权还重要,难道不确切吗?
兑为羊“原文”《兑》为羊,《易》之称羊者凡三卦。《夬》之九四曰:"牵羊悔亡",《归妹》之上六曰"士刲羊,无血",皆《兑》也。《大壮》内外卦为《震》与《乾》,而三爻皆称羊者,自《复》之一阳推而上之,至二为《临》,则《兑》体已见,故九三曰"羝羊触藩,羸其角",言三阳为《泰》而消《兑》也。自是而阳上进,至于《乾》而后已。六五"丧羊于易",谓九三、九四、六五为《兑》也,上六复"触藩不能退",盖阳方《夬》决,岂容上《兑》俨然乎?九四中爻亦本兑,而云"不羸"者,赖《震》阳之壮耳。
“译文”《兑》卦表示"羊",《易经》中称为"羊"的有三卦。《夬》卦的九四爻辞是"牵羊悔亡",《归妹》卦的上六爻辞是"士刲羊,无血",都是《兑》卦。《大壮》卦的内外卦为《震》卦与《乾》卦,而三爻都称为"羊",都是从《复》卦的一羊往上推,到二爻为《临》卦,那么《兑》卦卦体就出现了,因而九三爻辞是"羝羊触藩,羸其角",即是说三阳为《泰》卦而消《兑》卦。自这而阳上进,至《乾》卦而止。六五爻辞是"丧羊于易",即谓九三、九四、六五为《兑》卦,上六爻又是"触藩不能退",因为阳正《夬》卦决,难道能俨然包容上《兑》卦吗?九四中爻也来源于《兑》卦,反而说"不震",都是依赖《震》卦的阳之壮罢了。
晏子扬雄“原文”齐庄公之难,晏子不死不亡,而曰:"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暱,谁改任之?"及崔杼、庆封盟国人曰:"所不与崔、庆者。"晏子叹曰:"婴所不唯忠于君,利社稷者是与,有如上帝!"晏子此意正与豫子所言众人遇我之意同,特不以身殉庄公耳。至于毅然据正以社稷为辞,非豫子可比也。扬雄仕汉,亲蹈王莽之变,退托其身于列大夫中,不与高位者同其死,抱道没齿,与晏子同科。世儒或以《剧秦美新》贬之;是不然,此雄不得已而作也。夫诵述新莽之德,止能美于暴秦,其深意固可知矣。序所言配五帝冠三王,开辟以来未之闻,直以戏莽尔,使雄善为谀佞,撰符命,称功德,以邀爵位,当与国师公同列,岂固穷如是哉?
“译文”齐庄公遇难被杀,晏子既未死,也未逃亡,而只是说:"君主为国家而死,就为君主而死,君主为国家而逃亡,就为君主而逃亡。假若君主为自己而死,为自己而逃亡,除非是他个人宠爱的人,谁敢担当呢?"等到崔杼、庆封与国人在太公之庙结盟说:"有不亲附崔氏、庆氏的。。。。。。"晏子叹气说:"我晏婴如果不亲附忠君利国之人,有天帝为证。"晏子此意正与豫子所说众人待我如何如何那番话意义相同,只是不为庄公献出生命罢了。至于他坚持据守正义,以国家的利益为重,不是豫子可以比得上的。
扬雄在西汉作官,亲自经历王莽的变乱,退步托身于众大夫之中,不与官位高的人一同去死,终身坚持正道,与晏子相同。世上的儒士有的拿他的《剧秦美新》来贬斥他,这是不对的,因为这是扬雄迫不得已才写的。颂扬王莽的恩德,结果只能美化残暴的秦王朝,其中所包含的深意不难体会。序中所言新莽与传说中圣明的五帝三王一样,有史以来就没有听人这么说过,这不过是戏弄王莽罢了。假使扬雄善于谀佞,杜撰符命,称颂功德,以此求取高官厚禄,应当与国师公等同了,怎会穷困潦倒到那种地步呢?
一以贯之“原文”"一以贯之"之语,圣贤心学也。夫子以告曾子、子贡,而学者犹以为不同。尹彦明曰:"子贡之于学,不及曾子也如此。孔子于曾子,不待其问而告之,曾子复深喻之曰'唯'。至于子贡,则不足以知之矣,故先发'多学而识之'之问,果不能知之以为然也,又复疑其不然而请焉,方告之曰'予一以贯之'。虽闻其言,犹不能如曾子之唯也。"范淳父亦曰:"先攻子贡之失,而后语以至要。"予窃以为二子皆孔门高第也,其闻言而唯,与夫闻而不复问,皆已默识于言意之表矣。世儒所以卑子贡者,为其先然"多学而识之"之旨也,是殆不然。方闻圣言如是,遽应曰"否",非弟子所以敬师之道也,故对曰"然",而即继以"非与"之问,岂为不能知乎?或者至以为孔子择而告参、赐,盖非余人所得闻,是又不然。颜氏之子,冉氏之孙,岂不足以语此乎?曾子于一"唯"之后,适门人有问,故发其"忠恕"之言。使子贡是时亦有从而问者,其必有以诏之矣。
“译文”"一以贯之"这句话,乃圣贤的学习心得。孔夫子将此告诉曾子、子贡,而学者们却认为二人有不同之处。尹彦明说:"子贡对于学问,不及曾子是明显的。孔子对于曾子,不等他发问就告诉他'一以贯之'的道理,曾子深刻理解后说:'是的'。至于子贡,就不能直接理解这句话,于是就先提出'多学习能否记住'的问题,子贡果然不懂真义而以为孔子说得对,又以为不对而求问于孔子,孔子这才告诉他'一以贯之'的道理。虽然听到了这句话,还是不能像曾子那样回答'是的'。"范淳父也说:"先指出子贡的错误,然后再把问题的要害告诉他。"我则以为曾子、子贡都是孔子的高足,他们听到孔子的问题后,回答"是的"也好,或者再提出疑问也好,都已经把孔子的言外之意默记于心了。世儒所以贬低子贡,在于他先是赞同了"多学而能记住"这句话的含义。这看法恐怕不对,刚听到圣人之言是这样,就马上说"不对",这不是弟子对待师父的方式。所以先回答说"是的",随即提出疑问,难道就是听不懂孔子的那句话吗?也有人认为孔子是经过选择再告诉曾子、子贡,不是其他弟子所能听得到的,这又不对。颜氏之子颜渊,冉氏之孙冉求,难道不可以告诉这句话吗?曾子在回答"是的"之后,恰好有别的学生问他,所以就发挥孔子的学说只是"忠恕"二字的说法。假使当时也有人问子贡,子贡也必然会有什么告诉求问者的。
裴潜陆俟“原文”曹操以裴潜为代郡太守,服乌丸三单于之乱。后召潜还,美其治代之功,潜曰:"潜于百姓虽宽,于诸胡为峻。今继者必以潜为治过严,而事加宽惠;彼素骄恣,过宽必弛,既弛又将摄之以法,此怨叛所由生也。以势料之,代必复叛。"于是操深悔还潜之速。后数十日,单于反问果至。元魏以陆俟为怀荒镇将,高车诸莫弗讼俟严急无恩,复请前镇将郎孤。魏使孤代俟,俟既至,言曰:"不过期年,郎孤必败,高车必叛。"世祖切责之,明年,诸莫弗果杀孤而叛。帝召俟问曰:"何以知其然?"俟曰:"高车不知上下之礼,故臣制之以法,使知分限,而诸莫弗讼臣无恩,称孤之美。孤获还镇,悦其称誉,专用宽恕待之,无礼之人,易生骄慢,孤必将复以法裁之,众心怨怼,必生祸乱矣!"帝然之。裴潜、陆俟,可谓知为治之道矣。郑子产戒子大叔曰:"惟有德者能以宽服人,其次莫如猛。"大叔不忍猛而宽,是以致萑苻之盗,故孔子有宽猛相济之说。乌丸、高车,不知礼法,裴、陆先之以威,使其久而服化,必渐施之以宽政矣,后之人读纸上语,专以鹰击毛挚为治,而不思救弊之术,无问华夷,吾见其败也。
“译文”曹操让裴潜担任代郡太守,降服了乌丸三单于的叛乱,后将裴潜召还京城,嘉奖他治理代郡的功劳。裴潜说:"我对于百姓虽然比较宽松,但对于少数民族却很严峻。现在继任我的人必然认为我治理过于严峻,于是每事加以宽惠。少数民族一贯骄恣不法,如果过于宽松,他们必定为所欲为,为所欲为自然与法律相抵触,这样又去用严法约束他们,于是怨愤叛乱就会发生了。据形势估计,代郡必定再次发生叛乱。"于是曹操追悔这么快就把裴潜调来京师,过了几十天,单于造反的消息果然到了。
北魏以陆俟为怀荒镇镇将,高车诸莫弗上告陆俟严急无情,请求原镇将郎孤再去任职。北魏派郎孤代陆俟为镇将。陆俟既至京师,说:"不出一年,郎孤必然失败,高车必然叛变"。世祖太武帝很严厉地批评了陆俟。第二年,诸莫弗果然杀郎孤而叛。太武帝召陆俟问道:"你怎会知道是这样?"陆俟说:"高车人不知君臣上下之礼,所以我用严法制服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本份与限度。而诸莫弗上告臣无恩,称颂郎孤之美德。郎孤到了镇上。感悦对他的称誉,一心一意用宽容政策对待他们。而不懂礼的人,容易滋生骄傲轻慢之心,郎孤必然又以严法来处置他们,众人怨愤,祸乱必然发生!"太武帝同意他的看法。裴潜、陆俟可以说是很清楚治理之道的人。
郑子产告诫子大叔说:"只有具备高尚品德的人,才能以宽松服人,否则就不如用严猛的办法。"大叔不忍于威猛,实行宽松政策,因此导致萑苻的叛乱,所以孔子有宽猛相济的说法。乌丸、高车,不知礼法,裴潜、陆俟首先用威严对待他们,让他们长期适应而驯服,然后逐渐实行宽松政策。后来的人读了书上的话,只用严酷凶悍的办法治理,而不思考解救弊端的办法,无论是对汉人还是少数民族,我只见到他们的失败。
拔亡为存“原文”燕乐毅伐齐,下七十余城,所存者唯莒、即墨两城耳,赖田单之力,齐复为齐,尺寸之土无所失。曹操牧兖州,州叛迎吕布,郡县八十城皆应之,唯鄄城、范、东阿不动,赖荀彧、程昱之力,卒全三城以待操,州境复安。古人之拔亡为存,转祸为福,如此多矣。靖康、建炎间,国家不竞,秦、魏、齐、韩之地,名都大邑数百,翦而为戎,越五十年矣,以今准古,岂曰无人乎哉?
“译文”燕国大将乐毅攻打齐国,攻下了七十余座城市,余下的只有莒、即墨两座城市了,依赖田单的势力,齐国得以恢复,一寸国土也没有丧失。
曹操为兖州牧,兖州背叛迎附吕布,郡县中八十城响应,只有鄄城、范、东阿不为所动。后来依靠荀彧、程昱的力量,终于保全三城以等待曹操,全州得以重新安定。古代人拔灭亡为生存,转灾祸为福运,这种情况很多。靖康、建炎年间(靖康为宁钦宗年号,建炎为宋高宗年号),国家不强盛,黄河流域,几百座百都大邑,全部为金人所占据,已经五十年了。以今天比古代,难道就没有古代那样的人了吗?
孙吴四英将“原文”孙吴奄有江左,亢衡中州,固本于策、权之雄略,然一时英杰,如周瑜、鲁肃、吕蒙、陆逊四人者,真所谓社稷心膂,与国为存亡之臣也。自古将帅,未尝不矜能自贤,疾胜己者,此诸贤则不然。孙权初掌事,肃欲北还,瑜止之,而荐之于权曰:"肃才宜佐时,当广求其比,以成功业。"后瑜临终与权笺曰:"鲁肃忠烈,临事不苟,若以代瑜,死不朽矣!"肃遂代瑜典兵。吕蒙为寻阳令,肃见之曰:"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遂拜蒙母,结友而别。蒙遂亦代肃。蒙在陆口,称疾还,权问:"谁可代者?"蒙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无复是过也。"逊遂代蒙。四人相继,居西边三四十年,为威名将,曹操、刘备、关羽皆为所挫,虽更相汲引,而孙权委心听之,吴之所以为吴,非偶然也。
“译文”孙吴据有江东,与中州抗衡,固然是由于孙策、孙权的雄才大略,然而一时的英杰如周瑜、鲁肃、吕蒙、陆逊四人,真是所谓国家的脊梁,与国家共存亡的大臣啊!自古将帅,没有不自以为贤能,妒忌比自己强的,而这四位英杰不是这样。孙权开始掌权时,鲁肃打算回北方去,周瑜劝止了他,并将他推荐给孙权说:"鲁肃的才干适宜辅佐时政,应广泛搜求此类人才,以成就大业。"后来周瑜临终时写信给孙权说:"鲁肃忠烈,办事认真,假若以他代替我周瑜,我即使死了也如同活着!"鲁肃遂代周瑜统兵。吕蒙担任寻阳令,鲁肃见了他说:"您现在的才能谋略已不是当年吴地的那个阿蒙了。"遂拜吕蒙之母,结成朋友而告别。后来吕蒙遂接替了鲁肃。吕蒙在陆口,声称有病返回吴都,孙权问他:"谁可以代替他?"吕蒙回答说:"陆逊思想深刻,才能胜任挑重担,观察他对事情的规划谋虚,可以大加任用,再没有超过此人的了。"陆逊遂代蒙为统兵之将帅。四人相继,驻守西边三四十年,成为声威远扬的名将,曹操、刘备、关羽都被他们挫败过。虽然他们轮流彼此引荐,而孙权委心听任,吴地之所以为吴国,决非偶然。
东坡罗浮诗“原文”东坡游罗浮山,作诗示叔党,其末云:"负书从我盍归去,群仙正草新宫铭。汝应奴隶蔡少霞,我亦季孟山玄卿。"坡自注曰:"唐有梦书《新宫铭》者,云紫阳真人山玄卿撰。其略曰:'良常西麓,原泽东泄。新宫宏宏,崇轩澳澳。'又有蔡少霞者,梦人遣书碑铭曰:'公昔乘鱼车,今履瑞云,躅空仰涂,绮辂轮囷。'其末题云:"五云书阁吏蔡少霞书。"予按唐小说薛用弱《集异记》,载蔡少霞梦人召去,令书碑,题云:《苍龙溪新宫铭》,紫阳真人山玄卿撰。其词三十八句,不闻有五云阁吏之说。鱼车瑞云之语,乃《逸史》所载陈幼霞事,云苍龙溪主欧阳某撰。盖坡公误以幼霞为少霞耳。玄卿之文,严整高妙,非神仙中人嵇叔夜、李太白之流不能作,今纪于此,云:"良常西麓,源泽东泄。新宫宏宏,崇轩澳澳。雕珉盘础,镂檀竦栥。碧瓦鳞差,瑶阶肪截。阁凝瑞雾,楼横祥霓。驺虞巡徼,昌明捧阒。珠树规连,玉泉矩泄。灵飙遐集,圣日俯晣。太上游储,无极便阙。百神守护,诸真班列。仙翁鹄立,道师冰洁。饮玉成浆,馔琼为屑。桂旗不动,兰幄互设。妙乐竞奏,流铃间发。天籁虚徐,凤箫冷澈。凤歌谐律,鹤舞会节。三变《玄云》,九成《绛雪》。易迁徒语,童初讵说。如毁乾坤,自有日月。清宁二百三十一年四月十二日建。"予顷作广州《三清殿碑》,仿其体为铭诗曰:"天池北阯,越领东鹿。银宫旟旟,瑶殿矗矗。陛纳九齿,阊披四目。楯角储清,檐牙袤缛。雕牖(谷甘)(门内可),镂楹熠煜。元尊端拱,泰上秉籙。秀黼周张,神光睟穆。宝帐流黄,温屏结绿。翠凤于旗,紫霓溜褥。星伯振鹭,仙翁立鹄。昌明侍几,眉连捧纛。月节下坠,曦轮旁烛。冻雨清尘,矞云散縠,钧籁虚徐,流铃禄续。童初渟瀯,勾漏蓄缩。岳君有衡,海帝维倏。中边何护,时节朝宿,飓母沦威,疟妃谢毒。丹厓罢徼,赤子累福。亿龄圣寿,万世宋籙。"凡四十句,读者或许之,然终不近也。
“译文”苏东坡游罗浮山,作诗给叔党,诗的结尾为:"负书从我盍归去,群仙正草《新宫铭》。汝应奴隶蔡少霞,我亦季孟山玄卿。"东坡自注道:"唐代有人梦见书写《新宫铭》,铭文是紫阳真人山玄卿撰写的,其大略是'良常西麓,原泽东泄。新宫宏宏,崇轩澳澳。'又有一位名叫蔡少霞的,梦见别人让他书写碑铭道:'公昔乘鱼车,今履瑞云,躅空仰涂,绮略轮囷'其末题记为五去书阁吏蔡少霞书。"我查唐人小说薛用弱《集异记》,上面记载蔡少霞梦被人召去,令写书碑,题为《范龙溪新宫铭》,紫阳真人山玄卿撰。其词三十八句,不见有五云阁吏的说法。"鱼车"、"瑞云"这些话,原是《逸史》记载陈幼霞之事,说是苍龙溪主欧阳某撰。大概是苏东坡误将幼霞当作少霞了。至于玄卿的诗文,严整高妙,除非神仙一般的嵇叔夜(嵇康)、李太白之类的人是写不出来的。今抄录于此:"良常西麓,源泽东泄。新宫宏宏,崇轩澳澳。雕珉盘础,镂檀竦栥。碧瓦鳞差,瑶阶肪截。阁凝瑞雾,楼横祥霓。驺虞巡徼,昌明捧阒。珠树规连,玉泉矩泄。灵飙遐集,圣日俯晣。太上游储,无极便阙。百神守护,诸真班列。仙翁鹄立,道师冰洁。饮玉成浆,馔琼为屑。桂旗不动,兰幄互设。妙乐竞奏,流铃间发。天籁虚徐,凤箫冷澈。凤歌谐律,鹤舞会节。三变《玄云》,九成《绛雪》。易迁徒语,童初讵说。如毁乾坤,自有日月。清宁二百三十一年四月十二日建。"我不久作广州《三清殿碑》,仿照其体写了铭诗:"天池北阯,越领东鹿。银宫旟旟,瑶殿矗矗。陛纳九齿,阊披四目。楯角储清,檐牙袤缛。雕牖(谷甘)(门内可),镂楹熠煜。元尊端拱,泰上秉籙。秀黼周张,神光睟穆。宝帐流黄,温屏结绿。翠凤于旗,紫霓溜褥。星伯振鹭,仙翁立鹄。昌明侍几,眉连捧纛。月节下坠,曦轮旁烛。冻雨清尘,矞云散縠,钧籁虚徐,流铃禄续。童初渟瀯,勾漏蓄缩。岳君有衡,海帝维倏。中边何护,时节朝宿,飓母沦威,疟妃谢毒。丹厓罢徼,赤子累福。亿龄圣寿,万世宋籙。"共四十句,读者或许会赞赏它,可是终究与《新宫铭》有较大距离。
魏明帝容谏“原文”魏明帝时,少府杨阜上疏,欲省宫人诸不见幸者,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吏守旧令,对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帝愈严惮之。房玄龄、高士廉问少府少监窦德素北门近有何营造,德素以闻。太宗大怒,谓玄龄等曰:"君但知南牙耳,北门小小营造,何预君事耶?"玄龄等拜谢。夫太宗之与明帝,不待以拟,观所以责玄龄之语,与夫严惮杨阜之事,不迨远矣。贤君一话一言,为后世法。惜哉!《魏史》以谓"君臣直谏之言,帝虽不能尽用,然皆优容之,虽非谊主,亦可谓有君人之量矣。"
“译文”魏明帝时,少府杨阜上疏,希望削减宫女中那些不被宠幸的人,于是召见御府吏询问后宫人数。府吏墨守旧规,答道:"皇宫秘密,不能暴露。"杨阜大怒,杖吏一百,斥责道:"连国家都不向九卿保密,反倒让你一个小吏来保密吗?"明帝更加畏惧尊重杨阜。
房玄龄、高士廉问少府少监窦德素,北门近来有什么营造,窦德素报告了唐太宗。太宗大怒,对房玄龄说:"你们只管宰相府门内的事就行了,北门的小小营造,与你们有什么相干?"房玄龄等叩头谢罪。
唐太宗与魏明帝,不能相提并论。但看他责备房玄龄的那些话,与魏明帝敬重、畏惧杨阜的事差得太远了。贤明君主的一言一行,都应是后人的楷模,可惜啊!《三国志·魏书》说:"群臣耿直劝谏的言论,明帝虽不能完全采用,可都能和善地接纳。尽管他算不上深明大义的君主,也还称得上是具有作君主的度量吧。"
汉世谋于众“原文”两汉之世,事无小大,必谋于众人,予前论之矣,然亦有持以藉口掩众议者。霍光薨后,宣帝出其亲属补吏,张敞言:"朝臣宜有明言霍氏颛制,请罢三侯就第。明诏以恩不听,君臣以义固争而后许之。今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哀帝欲封董贤等,王嘉言:"宜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众心。暴平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前成帝初封淳于长,其事亦议。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行帝不独蒙其讥。"哀帝乃止。是知委曲迁就,使恩出君上,过归于下,汉代多如此也。
“译文”两汉时期,事无大小,必定同众人商议,这一点我前面已经论述过了,然而也有以此为借口堵塞众人意见的情况。霍光死后,宣帝将他的亲属外放任地方官,张敞说:"朝臣之中应该有人公开议论霍氏专制朝政,请求罢免霍光三个被封为列侯的子孙的爵位,让他们回家。陛下已明确表示为了情义不能采纳,群臣用义理固争然后才答应他们。如今陛下亲自起草诏书,是失策的啊!"
汉哀帝打算封董贤等人的官爵,王嘉说:"应征求公卿、大夫、博士、议郎的意见,公开议论封授的意义,然后再加封爵位土地,不然恐怕会大失众人之心。突然评论这事,必定有人说应当封授,在于陛下采纳,天下人虽然不高兴,其责任也不完全在皇帝一人身上。以前成帝刚要加封淳于长时,亦曾评论其事,谷永认为淳于长应当加封,众人把罪责归咎于谷水,成帝不致独自蒙受讥议。"哀帝暂时停止封授。
由此可知,委曲迁就,使恩泽出自君王,过失归于臣下,汉代大多如此。
国朝会要“原文”国朝会要,自元丰三百卷之后,至崇宁、政和间,复置局修纂。宣和初,王黼秉政,罢修书五十八所。时会要已进一百十卷,余四百卷亦成,但局中欲节次觊赏,故未及上。既有是命,局官以谓若朝廷许立限了毕,不过三两月可以投进。而黼务悉矫蔡京所为,故一切罢之,官吏既散,文书皆为弃物矣。建炎三年,外舅张渊道为太常博士,时礼寺典籍散佚亡几,而京师未陷,公为宰相言:"宜遣官往访故府,取见存图籍,悉辇而来,以备掌故。"此若缓而甚急者也。宰相不能用,其后逆豫窃据。鞠为煨烬。吁,可惜哉!
“译文”《国朝会要》,自神宗元丰年间的三百卷之后,至徽宗崇宁政和之间,重新设置机构编纂。徽宗宣和初,王黼执政,罢去五十八所修书机构。当时《会要》已进呈朝廷一百一十卷,其余四百卷已基本完稿,但修编官想多次呈送以求多次得赏,因而没有全部进呈。既然有撤消修书机构的命令,修编官说如果朝廷允许定下期限了结,不过两三个月就可以呈献,可是王黼力求全部纠正蔡京所作之事,所以全部撤消。官吏既散,文书就成了丢弃之物。高宗建炎三年,岳父张渊道为太常博士,当时太常寺的典籍散佚无几,但京师没有沦陷,张渊道对宰相说:"应该派遣官吏前往京师旧址寻访,取出现存图书典籍,全部装车运来,以备查询掌故。"这是一件看起来和缓却是亟待解决的事,宰相不予采纳,后来伪齐刘豫占据京城,所有典籍全部烧成灰烬。哎,多么可惜啊!
孙膑减灶“原文”孙膑胜庞涓之事,兵家以为奇谋,予独有疑焉,云:"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方师行逐利,每夕而兴此役,不知以几何人给之,又必人人各一灶乎?庞涓行三日而大喜曰:"齐士卒亡者过半。"则是所过之处必使人枚数之矣,是岂救急赴敌之师乎?又云:"度其暮当至马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遂伏万弩,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钻火烛之。读未毕。万弩俱发。"夫军行迟速,即非他人所料,安能必其以暮至,不差晷刻乎?古人坐于车中,既云暮矣,安知树间之有白书,且必举火读之乎?齐弩尚能俱发,而涓读八字未毕。皆深不可信。殆好事者为之,而不精考耳。
“译文”孙膑战胜庞涓的战役,军事家们以为是奇谋,我则对此有疑问。史书记载:"齐军进入魏国挖十万个灶,第二天挖五万个灶,第三天两万个灶。"当军队行进追逐战果时,而每天晚上都要干这种活,不知要安排多少人去干,难道军队中每个士兵都需要一个灶吗?庞涓行军三日而大喜说:"齐国士兵逃亡的已过半数了。"就是说所过之处必定使人一个一个地数清炉灶数目,这难道是为急救危难而迅速赴向敌人的军队吗?史书又说:"估计庞涓在天黑时到达马陵,于是砍削大树,削掉树皮,写上'庞涓死于此树之下',埋伏一万弓弩手,约定天黑时看见火光同时发射。庞涓果然于日暮来到树下,见白皮之书,点火照之,还没读完,万弩一齐发射。"关于行军速度,不是他人所能预料到的,怎么能认为必定在日暮而至,而不差分秒呢?古代人坐在车中,既然说已经日暮,又怎能知树间写着字呢?而且还非得点火去读呢?齐军弓弩可以同时发射,而庞涓八个字则尚未读完。此皆令人不可相信,恐怕是好事的人编造的,而且人们没有加以精密考证罢了。
虫鸟之智“原文”竹鸡之性,遇其俦必斗。捕之者扫落叶为城,置媒其中,而隐身于后操罔焉。激媒使之鸣,闻者,随声必至,闭目飞入城,直前欲斗,而罔已起,无得脱者,盖目既闭则不复见人。鹧鸪性好洁,猎人于茂林间净扫地,稍散谷于上,禽往来行游,且步且啄,则以黐竿取之。麂行草莽中,畏人见其迹,但循一径,无问远近也。村民结绳为环,置其所行处,麂足一剑虻剐谥ι希松裰=隙嗤练洌瞬荒苁镀溲ǎ猿ぶ酱び谌猓浼叵稳胙ǎ缩嫜暗弥∑渥印3婺裰牵晕街苌硪樱缛酥蝗屎危?
“译文”竹鸡的本性,遇到同类必定争斗。捕竹鸡的人把落叶扫在一起作围墙,把诱鸟放在里面,而将自己隐藏在后面操纵罗网。刺激诱鸟使之鸣叫,竹鸡听见了鸣叫,随声而至,闭着眼睛飞进围墙之中,一直向前欲与同类争斗,而网已收起,没有能逃脱的。这是因为眼睛既然闭上就不再看见了。
鹧鸪本性喜欢清洁,猎人在茂密的树林中打扫干净一片地方,稍微撒些谷米在空地上,鹧鸪往来飞行,边走边啄食,猎人就以长杆粘住它。
麂出没在荒草之中,害怕人看到它的足迹,无论远近,只沿着一条小路走。村民们把绳子结成环套,安放在麂经过的地方,麂足一绊,就被倒挂在树枝上,于是就可以活捉了它。
江南土蜂很多,人们无法找到它们的巢穴,往往把长纸带粘在肉上,蜂看见肉必定衔入巢穴中,人们就能追踪寻找到它,用火熏取其幼虫。虫鸟的智慧,自以为遍及全身,对于人类的不仁,则没有了对付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