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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2)

  唐伯虎与里中生张梦晋善。张才大不及唐,而放诞过之,?曰:“日休小竖子耳,尚能称醉士,我独不耶!”一日游虎丘,会数贾饮山上亭,且咏。灵曰:“此养物技不过弄杯酒间具,何当论诗,我且戏之。”事更衣为丐者,上丐贾。食已,前请曰:“谬劳君食,无以报。虽不能句,而以狗尾续,柰何?”贾大笑,漫举咏中事试之,如响。贾不测,始令赓。张复丐酒,连举大白十数,挥毫顷而成百首,不谢竟去。易维萝阴下,贾阴使人伺之,无见也,大骇,以为神仙云。张度贾远则上亭,?衣金目,作胡人舞,形状殊绝。伯虎举乡试第一,坐事免。家以好酒益落,有?石妇,斥去之,以故愈自弃不得。尝作《答文徵明书》及《桃花庵歌》,见者靡不酸鼻也。

  文徵仲太史有戒不为人作诗文书画者三:一诸王国,一中贵人,一外夷。生平不近女色,不干谒公府,不通宰执书,诚吾吴杰出者也。吾少年时不经事,意轻其诗文,虽与酬酢,而甚卤莽。年来人其次孙请,为作传,亦足称忏悔文耳。

  长沙公少为诗有声,既得大位,愈自喜,携拔少年轻俊者,一时争慕归之。虽模楷不足,而鼓舞攸赖。长沙之於何李也,其陈涉之启汉高乎?献吉才气高雄,风骨遒利,天授既奇,师法复古,手辟草昧,为一代词人之冠。要其所诣,亦可略陈。骚赋上拟屈宋,下及六朝,根委有馀,精思未极。拟乐府自魏而後有逼真者,然不如自运,滔滔莽莽。《选》体、建安以至李杜,无所不有,第於谢监未是初日芙蓉,仅作颜光禄耳。七言歌行纵横如意,开阖有法,最为合作。五言律及五七言绝时诣妙境,七言雄浑豪丽,深於少陵,抵掌捧心,不能厌服众志。文酷亻放左氏司马,叙事则奇,持论则短,间出应酬,颇伤率易。

  仲默才秀於李氏,而不能如其大。又义取师心,功期舍筏,以故有弱调而无累句。诗体翩翩,俱在雁行。顾华玉称其“咳唾珠玑,人伦之隽”。骚赋启发拟六朝者颇佳,他文促薄,似未称是。

  昌?少即?词,文匠齐梁,诗沿晚季,迨举进士,见献吉大悔改。其乐府、《选》体、歌行、绝句,咀六朝之精旨,采唐初之妙则,天才高朗,英英独照。律体微乖整栗,亦是浩然太白之遗也。《骚》诔颂?,宛尔潘陆,惜微短耳。今中原豪杰,师尊献吉;後俊开敏,服膺何生;三吴轻隽,复为昌?左袒。摘瑕攻?,以模剽病李,不知李才大固苞何孕徐不掩瑜也,李所不足者,删之则精;二子所不足者,加我数年,亦未至矣。

  徐昌?有六朝之才而无其学,杨用?有六朝之学而非其才。薛君采才不如徐,学不如杨,而小撮其短,又事事不如何李,乐府、五言古可得伯仲耳。

  昌?之於诗也,黄鹄之於鸟,琼瑶之於石,松桂之於木也。高叔嗣空谷之幽兰,崇庭之鼎彝也。高季迪之流?,边庭实之开丽,郑继之之雄健,王衡之宏大,孙太初之奇拔,顾华玉之和?,李宾之之通爽,马仲房之华整,皆其次也,可谓兼能而不足。薛君采俞仲蔚之於五言古,王稚钦吴明卿之於五言律,又明卿子与之於七言律,高子业之於五言古近体,各极妙境,可谓专至而有馀。

  李文正为古乐府,一史断耳,十不能得一。黄才伯辞不称法,顾华玉边庭实刘伯温法不胜辞。此四人者,十不能得三。王子衡差自质胜,十不能得四。徐昌?虽不得叩源推委,而风调高秀,十不能得五。何李乃饶本色,然时时己调杂之,十不能得七。于鳞字字合矣,然可谓十不失一,亦不能得八。

  何仲默与李献吉交谊良厚,李为逆瑾所恶,仲默上书李长沙相救之,又画策令康修撰居间,乃免。以後论文相掊击,遂致小间。盖何晚出,名遽抗李,李渐不能平耳。何病革,属後事,谓墓文必出李手,时张以言孟望之在侧,私曰:“何君没,恐不能得李文,李文恐不得何意,吾曹与戴仲?樊少南共成之可也。”今望之铭,亦寥落不甚称。

  李献吉为户部郎,以上书极论寿宁侯事下狱,赖上恩得免。一夕遇醉侯於大市街,骂其生事害人,以鞭梢击堕其齿。侯恚极,欲陈其事,为前疏未久,隐忍而止。献吉後有诗云:“半醉唾骂文成侯。”盖指此事也。

  李献吉既以直节忤时,起宪江西,名重天下。俞中丞谏督兵平寇,用二广例,抑诸司长跪,李独植立。俞怪,问:“足下何官耶?”李徐答:“公奉天子诏督诸军,吾奉天子诏督诸生。”竟出。後与御史有隙,即率诸生手锒铛,欲锁御史,御史杜门不敢应。坐构免,名益重。方岳部使过汴,必谒李,年位既不甚高,见则据正坐,使客侍坐,往往不堪,乃起宁?之狱,陷李几死。林尚书待用力救得免,自是不复振。

  何仲默谓献吉振大雅,超百世,书薄子云,赋追屈原。王子衡云:“执符於《雅谟》,游精於汉魏,以雄浑为堂奥,以蕴藉为神枢,思入玄而调寡和。如凤矫龙变,人罔不知其为祥,亦罔不骇其异。”黄勉之云:“兴起学士,挽回古文,五色错以彪章,八音和而协美。如玄造包乎品物,海渤汇夫波流。”又云:“江西以後,愈妙而化,如玄造范物,鸿钧播气,种种殊别,新新无已。”其推尊之可谓至矣。然王敬夫薛君采各有《漫兴》诗,王咏何云:“若使老夫须下拜,便教献吉也低头。”薛云:“俊逸终怜何大复,粗豪不解李空同。”则似有不尽然者。及观何之驳李诗,有云:“诗意象应曰合,意象乖曰离。空同丙寅间诗为合,江西以後诗为离。试取丙寅作,叩其音,尚中金石,而江西以後之作,辞艰者意反近,意苦者辞反常,色黯淡而中理,披慢读之,若摇?铎耳。”李之驳何则曰:“如抟沙弄泥,散而不莹,阔大者鲜把持。文又无针线。”又云:如仲默‘《神女赋》,《帝京篇》,南游日,北上年’,四句接用,古有此法乎?盖彼知神情会处下笔成章为高,而不知高而不法,其势如搏巨蛇,驾风螭,步骤虽奇,不足训也。君诗结语太咄易,七言律与绝句等,更不成篇,亦寡音节,百年万里,何其层见叠出也。七言若剪得上二字,言何必七也。”二字之言,虽中若戈矛,而功等药石,特何谓李江西以後为离,与勉之言背驰,此未识李耳。李自有二病,曰:模亻放多,则牵合而伤迹;结构易,则粗纵而弗工。

  献吉之於文,复古功大矣。所以不能厌服众志者,何居?一曰操撰易,一曰下语杂。易则沉思者病之,杂则颛古者卑之。

  献吉文,如谱传《于肃愍康长公碑》、封事数章佳耳,其他多涉套,而送行序,尤率意可厌。殷少保正甫为于鳞志铭云:“能不为献吉也者,乃能为献吉者乎?”唯于鳞自云亦然。

  歌行之有献吉也,其犹龙乎?仲默于鳞,其麟凤乎?夫凤质而龙变,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赋至何李,差足吐气,然亦未是当家。近见卢次?繁丽浓至,是伊门第一手也。惜应酬为累,未尽陶洗之力耳。余与李于鳞言卢是一富贾胡,君宝悉聚,所以乏陶?公通融出入之妙,李大笑以为知言。然李材高,不肯作赋,不知何也。俞仲蔚小,乃时得佳者,其为诔赞,辞殊古。

  余尝於同年袁生处,见献吉与其父永之佥宪书,极言其内弟左国玑猜忌之状。末有云:“此人尚尔,何况边李耶?”边盖尚书庭实,与献吉素称国士交者。又献吉晚为其甥曹嘉所厄良苦,岂文士结习,例不免中人忌耶?

  仲默《别集》,亦不能佳,惟《空同集》是献吉自选,然亦多驳杂可删者。余见李嵩宪长称其“黄河水绕汉宫墙,河上秋风雁几行。客子过壕追野马,将军韬箭射天狼。黄尘古渡迷飞?,白月横空冷战场。闻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谁是郭汾阳”一首。李开先少卿诵其逸诗凡十馀首,极有雄浑流丽,胜其集中存者,尔时不见选,何也?余往被酒跌宕,不能请录之,深以为恨。

  昌?自选《迪功集》,咸自精美,无复可憾。近皇甫氏为刻《外集》,袁氏为刻《五集》。《五集》即少年时所称“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树树花”者是已,馀多稚俗之语,不堪覆瓿。世人猥以重名,遂概收梓,不知舞阳绛灌既贵後,为人称其屠狗吹箫,以为佳事,宁不?颡。

  五七言律至仲默而?,至献吉而大,至于鳞而高。绝句俱有大力,要之有化境在。

  献吉有《限韵赠黄子》一律云:“禁烟春日紫烟重,子昔为云我作龙。有酒每邀东省月,退朝曾对掖门松。十年放逐同梁苑,中夜悲歌泣孝宗。老体幸强黄犊健,柳吟花醉莫辞从。”昌?有《寄献吉》一律云:“汝放金鸡别帝乡,何如李白在浔阳?日暮经过燕市曲,解裘同醉酒炉傍。徘徊桂树凉风发,仰视明河秋夜长。此去梁园逢雨雪,知予遥度赤城梁。”李虽自少陵,徐自青莲,而李得青莲长篇法,徐得崔沈琢句法,当为本朝七言律翘楚。而诸家选俱未及,于鳞亦遗之,皆所未解也。

  国朝习杜者凡数家,华容孙宜得杜肉,东郡谢榛得杜貌,华州王维桢得杜一支,闽州郑善夫得杜骨,然就其所得,亦近似耳。唯梦阳具体而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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