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湾的玉霞大妈是个脑子缺弦的女人,所以,村里人和家里人都不把她当回事。但是,玉霞的五个儿女长大了很成器,村子里的人就不敢小瞧她了。尤其她的小儿子海龙这几年的出息,不仅改变了玉霞一家人的命运,还把一村人的命运都差不多改变了。村里很多的人都跟着他到省城打工。打工的人都赚了大把的钱。赚了钱的人都回乡建了楼房。九里湾的人恋乡,过年时都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团年。在团年的时刻,海龙和海龙的妈就成了大家争相邀请的神神。母以子贵。渐渐地,人们竟忘记了玉霞的脑子缺弦,把她当做能给人们带来福音的观音娘娘那样敬着爱着了。村里人想到省城谋个饭碗,或者缺钱,或者有什么事需要救急,都来找玉霞。玉霞好心肠,凡村里人求办的事,没有不答应的。她只会说一句日常生活之外的话:不要忘本。她对发达了的儿子说这么轻轻的一句,儿子就不敢拒绝母亲提出来的任何事情——尤其是关于乡亲们的事情。
九里湾是个美丽的小山村。这个山村,春天里因为满坡架岭的艳艳桃花而美得有些云遮雾罩的,有些像童话或者仙境里的地方。
九里湾的玉霞大妈是个幸福的闲人,一年到头什么也不做,只在满坡架岭桃花盛开的时候做一种香醇的米酒——桃花酒。那是给自家享用的,所以做的时候有种幸福的从容——一脸安详的玉霞大妈在门前的太阳地里坐了,膝上放个圆圆的青篾箔子,一粒一粒的精选糯米。三五只林里飞来的小黄莺在她脚前绕来绕去。那清脆的叫声使玉霞大妈抬起头来。她就抓一把糯米在掌心,嘴里咿咿呀呀地唤叫小黄莺。小黄莺摇头晃脑啄食玉霞大妈手里的糯米时,天地就录下了这个美好的剪影。
桃花酒是玉霞大妈的独门绝技。她从娘家带来的。她十八岁嫁到九里湾,嫁妆担子里抬的就是三大缸桃花酒。那时候,九里湾的人还笑话她的娘家穷,制不起嫁妆。但是,等到玉霞生下一个一个娃娃,在月子里因为桃花酒的滋养而红润赛桃花的时候,九里湾的人才知道玉霞娘家人陪给女儿的是养生秘诀。大家纷纷上门讨教。可是,玉霞会做不会说,她把做酒的程序演示给人们看——桃花三月,取上等的糯米,挑活活的山泉水,洗三遍,泡三天,而后用甑子将糯米蒸得晶莹剔透,再用凉开水浇淋,而后拌上酒曲,装进青瓷釉坛子,在温暖的窝里捂上三天。最重要的一道工序是,酒熟之后,撒上一层桃花瓣,用熟透的青泥封了坛口。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开坛。十年八年的放不坏。而且,越是年代久远酒色越是上乘。桃花酒开坛,酒香会飘散满村——艳艳的桃红琼浆,飘着粒粒糯米。一碗下去,筋舒骨透,百病祛除。人们照猫画虎,做出来的却不是桃花酒。没有那种醇香,没有那种嫣红的成色,没有养生的功效。有人怀疑,是不是玉霞留了一手?村里的能人八爷打击她们说,做酒要有仙气。就是那种忘掉一切的虔敬之气,你们有吗?别看玉霞没你们灵醒,但是玉霞身上有这个仙气,所以才能做成桃花酒。你们以为谁都能做啊!
那时候,很多人鼓动玉霞做了桃花酒卖。但是玉霞不肯。她只给月婆子做。她唯一的例外是给小儿子海龙做。海龙天南海北地走,海龙火车飞机地坐,海龙对外边的什么食品都没有太大兴趣,唯独迷恋母亲做的桃花酒。那时候,九里湾的人一年四季去省城,都要去玉霞家里,给她的宝贝儿子海龙捎去一坛桃花酒。
因为想着儿子,幸福的玉霞大妈做酒的时候逍遥闲适,一副神仙姿态。村子里的人,路过她家院子,就叫她酒仙娘娘,或者桃花娘娘。人们就忘了她有点儿智障,事实上是听不懂恭维话的。
村里人又记起玉霞脑子缺弦,是她的小儿子海龙出事以后。
海龙出事那天没有任何征兆。那天是腊月二十八,九里湾到处一派庄严而又温暖地准备过年的气象——家家门前摆着水桶,洗衣服洗床单,洗菜洗肉,喷溅的水花里蕴藏着热腾腾的气息。就在这个时刻,玉霞大妈突然放声大哭。她失声号哭的原因,是昨夜无风无雨,门前的老铁树突然断了一个枝丫。门前那棵几百年高龄的老铁树,健健旺旺地生活了一代又一代,这天夜里无风无雨,它最结实的一个枝丫却断掉了。
完了完了。赵家完了。
玉霞大妈哭得伤心掉气,死去活来。
问题是她那巫婆一样的预言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就在她的号哭里,从省城传来消息——省城的某个高尚住宅区的某一户人家煤气罐爆炸,熟睡中的海龙永远睡去,和他夜间相会的女友一条腿受伤躺在省城的第四军区医院里。同时遭殃的还有海龙的老板。他在赶往救火现场时出了车祸。
海龙的哥哥嫂嫂们,以及大姐和大姐夫,做好了团年的各种准备——主要是迎接弟弟海龙归来的各种准备,听到这个消息全都傻了眼。大家开始严厉地责备母亲,仿佛家里的不幸就是她的哭声招致的。尤其海龙的三哥,那样子简直要吃人似的。
你号丧吧你!好好地让你号出这么大的祸事。我要不是看你是妈,我就把你丢到后山里喂了狼。海龙的三哥说。
屋里的气氛立即鬼祟起来,三个儿子的媳妇拉着自己的男人各自回屋,海龙的姐姐也拉着男人走到屋外没人的地方嘀咕去了。赵家顷刻之间就是树倒猢狲散的感觉。
儿女们走后,玉霞大妈止住伤心,望着一院子崭新的房子发呆。
赵家的院子气派——一座三层主楼,外加三排平房组成一个四合院。这是当年老三极力主张的。老三说,赵家受人轻视、受人欺负的年代太久了,赵家需要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于是,由老三做主,出高价将周围几家的土地圈进了赵家的地盘,赵家就像过去的大户人家那样,建起了高大的门楼,修成了茂盛的竹林,院子里栽了桂花树和香樟,还有象征富贵的紫金花。这株百年老树是老三硬从本家叔叔赵应和家弄来的。赵应和不肯。赵应和说那是他爷爷留给子孙的。老三说你不愿意是吧,你不愿意行啊,你跟你那傻儿子明年就还到山西挖煤去吧。我们家海龙那边你就不用去了。
赵应和立即就肯了。立即就招来傻儿子六成动手挖那棵全家人看做宝贝的紫金花树,并且无比虔诚地移栽到玉霞家的院子里去。山西挖煤和省城西安舒适又挣钱的对比让一个男人的腰啪嗒就弯了。
老三哈哈大笑。
老三说这年头。老三说,哼,紫金花树!
他的母亲玉霞却说,老三,造孽啊。咱们要人家的树做啥!人家的树长人家院子里好好的,咱们弄来做啥!
老三说,你懂啥!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玉霞大妈摇头说,我不懂、不懂!
现在这位脑子缺弦的母亲当然猜不透屋子里鬼鬼祟祟的气氛意味着什么。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她想,儿子海龙没了,她不能再住在海龙修造的新房子里享福。她得再过从前的穷日子、苦日子!于是,她走进二楼自己的卧室,把被褥和衣裳捆起来,然后搬到院子外边的老屋里安顿下来。老屋是老三刻意留下来的,为的是让人们时刻看见赵家的今昔对比。那当然是太鲜明的对比了,就像我们常说的新旧社会对比一样。现在这个赵家旧居就做了玉霞大妈的栖身之所。赵家的旧居是两间正房,外带一个厦子。屋檐低矮,房子逼仄,日久无人居住,更显得寒酸落魄。
玉霞大妈推门进去,立即被蛛网扑了脸面。她伸手抓掉那些狐媚鬼气的东西,打开窗户,阳光立即就扑进来了。
阳光真是可爱的东西,无论多么陈旧的角落,你只要打开门窗,它就会立即扑进来把你拥住,给你暖洋洋的感觉。被阳光抱着的玉霞大妈,开始打扫房间,一会儿工夫,旧屋就有了人气。
赵家院里的三个弟兄在同一时刻讨论的问题也和房子有关。他们讨论怎样瓜分这个院落。老三说,分吧,海龙走了咱们再也不用缠在一起过了。三国里边都说合久必分哩。老三在玉霞的四个儿子里边脑瓜最活。但上天好像故意跟他为难,他所有的事情都不大顺利。娶个媳妇吧成年有病,生个女儿吧细得像根竹竿。他就越是爱算计,爱显摆小聪明,爱充大。这使大家都对他怀着种说不出的怨恨。只有他小家庭里的成员,对他无限崇拜。
老三媳妇立即附和他道,就是,早该分家了。以前海龙活着,非让大家守在一起,这样实际上是大锅饭。老三媳妇因为内分泌紊乱,瘦得不成人形,声音却特别尖细,说话震得房子嗡嗡的,话停了,声音还在屋里缭绕,这使大家不得不把目光集中在她那纸糊一样的脸上。
老二觉得老三媳妇纸糊一般的脸让人有些恶心,于是就说,怎么分?修房子的钱都是海龙出的,咱们只是出了些劳力,凭什么分!
老二的媳妇绣珠用胳膊肘子狠狠捣了老二一下,说道,看你愚蠢的,劳力难道不是钱?咱投了劳力就是投了钱。
老三说对呀,你还不如个女人有见识哩。说着转向老大:你怎么不说话?
老大说,我看咱们先别说分房子。咱们应该派个代表到省城看看海龙那边到底是咋回事?弟兄一场,他这么糊里糊涂去了,让人心里过不得。咱们无论如何得把他领回家来。哪怕是个骨灰匣匣,领回家让他跟咱们一起过个年,然后再说分家。
老三立即反驳道:咱们回家没让挤死啊?都腊月二十八了,还去挤火车!再说了,人死如灯灭,咱们就是去了,也不过领回个骨灰匣匣,有啥实际意义?我看还是年前就把家分了吧!
老大说,就是分也不能由你说了算。咱妈还在呢。
老三说,你脑子有水是不?明知道咱妈没用,你把妈抬出来做啥!
一直没说话的大嫂子忽地站起来说,老三你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你把你大哥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现在竟糟蹋起老娘来了。咱老娘怎么没用!
老三说,你一边去,我们男人在商量大事呢。
老三就决定,楼房一分为二,他和母亲各一份;平房一分为二,老大老二各一份。
老大老二媳妇一齐叫道,你这不是存心独吞楼房吗!谁不知道妈是个老好人,和你住在一起还不是由你摆布。
老三媳妇就说,两位嫂子,怎么你们也看不起咱婆婆呀。我们可不敢这样想。我们肯定把妈当神敬。
这时候,他们的大姐冲进来说,你们光知道分,分,就没想到这个家也应该有我一份么?你们小时候,我谁没抱过?海龙是老幺,生下来妈就有病,事实上是我把他抱大的,他留下的房产必须分我一份。
老三说,幸亏老赵家儿子们都有用,不然外姓人还把我们灭了哩。你趁早别痴心妄想,老赵家的一根稻草你也别想捞着。
大姐骂道:我把你个黑心烂肝的东西,兄弟尸骨还没冷你就想吃他的绝业呀。说着巴掌扇过去,被老三毫不费力地架住。眼尖手快的老三媳妇却将巴掌扇到了大姐的脸上。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姐夫这时候突然出手,老三媳妇立即就倒在地上了。老三就跟姐夫扭在一起,其他人喊声不迭。
正乱着,他们的母亲玉霞出现在门口。这位母亲盯着自己的儿女和媳妇足足有一分钟,然后轻声说道:我搬到老屋去了,来跟你们说一声儿。
老三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痛斥道:你为啥搬到老屋去?你添啥子乱?你这样,就是让全村人说我们不孝顺,海龙一死,我们就把你撵了。你是不是这意思?
老大老二虽然没有老三那么生气,但他们也认为母亲那样做不对。女儿凤丫干脆说她疯了。
玉霞大妈不吭气。她永远都不会和人争输赢。更不会和儿女争。
她默默地离开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形容真是傻呆呆的。
老三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说道,打,打,你们就知道窝里斗。可是你们却把最危险的敌人忘了——记得那个和海龙缠在一起的贺平平吧,虽然他们还没成亲,可是住在一起就可能有孩子。如果她有了孩子,就会杀回老家来抢财产。那时候你们哭都来不及呢!
大家一齐看着老三说,依你咋办?
老三说,咋办,凉拌!贺平平不是还睡在医院里吗?趁她没醒过神来,就按刚才我说的方案,咱们三下五除二把家分了。她如果找来,咱们都装作不认识她,让她从哪来滚哪去!
老二说,看你说得邪乎的,贺平平又没跟咱海龙扯结婚证,她算哪根葱,敢撵到九里湾来闹?你说到底是为着自己独霸妈那一份房产。大家刚才都听到了,妈都搬到老屋去了。
老三说,妈是个脑子有水的,能由着她么?她搬走了,少不得我们弟兄多费些劲,再给她搬回来不就是了。
老二说,只怕妈跟着你们,活不过今年去!
老三媳妇手里的小板凳就扔了过来。随着老二的一声惨叫,家里又一次乱了起来。
玉霞大妈对儿子和媳妇们说了那句话就出门去了。她是去出远门,所以她背了一个大背篓。她的背篓里装着个青瓷釉坛子。坛子里装的是她心爱的小儿子最爱喝的桃花酒。海龙死了,这个她知道。但是,海龙的女人活着。虽然,他们还没到政府那边扯结婚证,没过酒席,但是她跟海龙睡了,给海龙怀了娃娃。跟海龙睡了就是她的儿媳妇。她要背着桃花酒去伺候她的月子,等待她的孙子!玉霞大妈没见过那个姑娘。但那姑娘昨天晚上还在电话里叫过她一声妈,还对她说,他们大年三十一定赶回来团年。还对她说,正月里,她就跟海龙结婚。
听到那女子喊她妈,玉霞是多么高兴啊。海龙爸爸死得早,他走时拉着海龙的手不放,死后闭不上眼睛,就是放心不下小儿子海龙,怕他受欺负,担心他没饭吃,忧愁他长不大!这许多年,玉霞何尝不是也担着这样的心。现在,海龙不仅长大了,而且出息了。而且有了媳妇了。可是,海龙却死了!
青瓷釉坛子是易碎的东西。玉霞大妈怕路上摔碎了,就给它裹了一层又一层布。她锁门时自语道:老天啊,保佑我把这坛酒平平安安背给海龙媳妇吧。
仅仅半天工夫,玉霞大妈就像老了十岁。所谓财贝疼人心!儿女疼人心!
通往山外公路的山道一路上坡,弓着背、负着重物的玉霞大妈就像蜗牛那样慢慢移动着。很多摩托车从她身边飞过,她不得不贴着山壁走。
那些骑摩托的人都认识她。她也认识他们。看起来,村里村外的人都知道了她的不幸,因为他们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无一例外地加了速度,仿佛生怕她粘住了他们似的。如果放在过去,也就是说如果她那有出息的儿子海龙还活着,他们是绝不会这样的。他们不但会恭恭敬敬停下车,二话不说将她背上的重物放到摩托上,还会不由分说把她也抱上摩托——无论她怎么反抗都不行。因为她是海龙的母亲呀。受着海龙恩惠的他们怎么能让海龙的母亲在山道上走路呢!玉霞大妈因此很久以来不出门,即使出门,她也会绕小道走,躲开那些讨厌的摩托。
可是,今天,背着一大坛子桃花酒的玉霞大妈实在是需要人送一程的。山路太难走,也太遥远了。可是,没有人在她身边停留。只有路边放牛的傻六成说,婶,你背的啥子这么重?
玉霞大妈说,桃花酒!
六成竖起大拇指,说,婶,你的桃花酒,好喝!好喝!
六成喝过玉霞大妈的桃花酒。六成七岁那年,因为吃多了马桑果中了毒,家里人用绿豆汤灌他,用大粪灌他,他都醒不来。正坐月子的玉霞听说了,从坛子里舀碗桃花酒赶去,一滴不剩地灌进六成嘴里,六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醒过来了。六成虽然傻得什么都分不清。但却知道玉霞婶救过他的命。所以,他看见玉霞就傻笑。还有一层他们自己说不清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有些智障,共同的智力倾向使他们惺惺惜惺惺。
六成牵了牛跟着她,说,婶,你的桃花酒,甜!甜!
玉霞大妈说,甜!
六成说,婶,你给谁背去呀?
玉霞大妈说,你海龙兄弟的媳妇!
六成的智力像孩童,可是六成已经三十岁了。
六成说,婶,我给你背!
玉霞大妈说,你背不得,看弄打了!
六成说,婶,我牵着牛,你坐在牛背上抱着坛子。
玉霞大妈想了想,同意了。
玉霞大妈就坐到牛背上去,紧紧抱着她的酒坛子。六成在前面牵着牛。山道弯弯,牛走得累了,哞哞地叫唤,那雄壮的声音撞到山壁上又反弹回来,很有些苍凉!
玉霞大妈忽然觉得那黄牛的哞哞叫唤是在呼唤着她的海龙儿哩。海龙的小名叫做“木木”!她不仅脱口叫个不停:“木木!木木!”
六成说,婶,你在叫海龙兄弟么!
玉霞大妈说,是哩!是哩!
老实人抱着可怜的幻想。省城打电话的人说,因为爆炸剧烈,海龙身首异处,面目全非。她想,万一那死去的人不是她的海龙儿呢?万一观音菩萨可怜她留下她的海龙儿呢!无论如何,她得快快赶到儿子出事的地方看个究竟。
玉霞大妈从没独自出过远门。她是个不会享福的人——坐不了车,见不得城里的车水马龙和摩天大楼。海龙发达的那年,死缠活缠地硬把她接到城里去,结果她在车上差点晕死。据说在省城她死活不敢上楼房,闹过让儿子在郊外贫民区给她租贫民屋的笑话。所以她独自出远门的时候心里很紧张,一紧张就对村子无限眷恋,看看这儿,瞅瞅那儿,仿佛这一去,就不回来了似的。
她在牛背上喊:六成,走慢些!
六成说,婶,知道!
玉霞大妈说,婶想多看看村子!
六成说,知道!
九里湾是掩藏在秦岭大山里的一个小村子。上下几百年,连个教书先生都没有出过。可是到了海龙这一代人,却出了海龙这样一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