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信仰通常要通过一定的仪式表现出来。祭祀和占卜就是两种非常重要的宗教仪式。在祭祀与占卜中,以羊为牺牲祭祀和用羊来占卜又是古人常用的方式。
《礼·祭统》曰:“祭者,所以追养继孝也。”也就是说祭祀是人们表达对所信仰神灵的尊崇,缅怀祖先功德,并求神灵、祖先保佑的一种仪式,它是沟通神与人的桥梁。在古人心目中祭祀是庄严神圣的。如《论语·八佾》所云:“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古代祭祀的祭品称为“牺牲”,一般为动物。《说文》:“祭,祭祀也,从示,以手持肉。”动物也是最重要的祭品。为何会如此呢?弗洛伊德在他的《图腾与禁忌》一书中曾说,图腾氏族在举行图腾仪式时,要吃图腾圣餐,每一个氏族成员都必须吃食图腾的肉,有的氏族还喝图腾的血。他们认为人和图腾之间具有超自然的联系,图腾不仅能保护人,也能把力量、勇气和特殊技能传给人。可以说图腾圣餐是加强人与神之间的神圣的超自然联系的手段。英国学者罗伯逊—史密斯进一步明确指出,最古老的牺牲是动物,而最古老的动物牺牲又是动物图腾牺牲。人和神之间的联系是通过以图腾动物作为牺牲的宗教盛宴而体现的。
(一)神圣的羊祭
羊作为远古先民普遍崇拜的动物,在祭祀中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祭品,当然也是神所喜欢的。《圣经·创世记》中,“该隐拿地里的出产为供物献给耶和华;亚伯也将他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献上。耶和华看中了亚伯和他的供物,只是看不中该隐和他的贡物。”耶和华晓谕摩西说:“你要牵一只公绵羊来……要宰这羊,把血洒在坛的周围。要把羊切成块子,洗净五脏和腿,连块子带头,都放在一处,要把全羊烧在坛上,是给耶和华献的燔祭,是献给耶和华为馨香的火祭。”这只公绵羊当为“无残疾的公绵羊”(《圣经·出埃及记》)。有时献给耶和华的羊达七千只(《圣经·历代志下》)。古埃及人奉公羊为神兽,不杀公羊,但在一年一度的阿蒙节上,他们要杀一只公羊。在古希腊,“在宙斯的祭日里,他们只宰杀一头牡羊,把它的皮剥去,把这皮来披到神像上面。”
以羊祭祀在中国开始得也很早。西藏日土县日松区任姆栋的一幅原始岩画表现的是一个祭祀的场面,所用羊头达125个之多,想必这是一次隆重的祭祀活动。属新石器时代的甘肃永靖大何庄齐家文化发现五处石圆圈遗迹,遗迹周围有牛、羊骨架;河南汤阴白营龙山文化遗址中,有的房基旁有挖坑埋羊的现象,可能是修建房屋时的奠基仪式。
甲骨卜辞有大量以羊祭祀的记载,如一则武丁时期的卜辞:“贞,求年于王亥,骨犬,一羊、一公猪。昤,三小伋、卯九牛、三南、三羌。”(京津609)大意是:贞问,用狗骨、一只羊、一头公猪、三小伋(一对为一伋)羊,杀九头牛,三南、三个羌奴,昤祭,祈求先公王亥赐给丰年的收成。除祭祖外,殷人还用羊对日月星云、风雨雷电、山川土地等进行祭祀,如祭云:“癸酉卜,又昤于六云,五豕,卯五羊。”祭风:“其宁风三羊,三犬、三豕。”在对殷墟的挖掘中发现了多座羊祭祀坑。20世纪30年代前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考古组从河南安阳小屯村北挖掘出的M338坑埋羊七犬三,M339坑埋羊三,这无疑都是羊祭祀的遗迹。小屯村东北地是殷商帝国的宫殿宗庙所在地。地面上宫墙文画、雕琢刻镂的广室高台早已烟消云散。唯有深埋地下的建筑基址,能让我们窥见昔日帝国之都的繁盛。殷人为了免祸求福,在宫殿的营建过程中有奠基、置础、安门及落成等一整套仪式,每个仪式,都要用人、畜祭祀。在一座宫殿的置础仪式中埋了牛30头,羊101只,狗78只,还有1人,规模可谓大矣。殷商人祭祀用牲数量很大,有时甚至上千。如卜辞中有“降枴千牛千人”、“五百伋”。
周人观念中,祭祀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左传》中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可与关系国家安危存亡之“戎事”相提并论。周人祭祀多用羊,《周礼·夏官》有“羊人”,职掌羊牲及祭祀割牲等事。《诗经》之“周颂”三十一篇是周王朝祭祀宗庙的祭歌,所谓“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毛诗序》),充满了浓重的宗教色彩。《周颂·我将》表现的是周成王祭祀文王的内容,诗云:“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将这肥羊肥牛献给上天,上天会保佑我们吉祥幸福。《周颂·丝衣》是周天子举行祭祀之礼并宴饮宾客的舞曲:“丝衣其环,载弁俅俅。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鼐及洸,兕觥其洩,旨酒思柔,不吴不敖,胡考之休。”贵族们身穿洁白的祭服,头戴不同级别的礼冠。周天子则从明亮的庙堂到祭祀的大门仔细检查排列的羊牛等祭品,巡视盛满精美食物的青铜炊器、酒器。祭祀已毕,人们有礼有节,品尝醇香柔和的美酒。这首诗既是对羊、牛等丰盛祭品的炫耀,又显示出祭祀的庄严、神圣。
除贵族以羊、牛祭祀外,周时耕田之人春秋两季也要以羊牛行祭。《周礼·春官》:“社之日莅卜来岁之稼。”其注曰:“秋祭也,祭之日椎牛宰羊,里人尽出,祭罢而分其肉,则社日之不治事,酒食燕乐,手舞足蹈可知矣。而一年两举。其在仲春者,以民将劳动而为之;在秋后者,以民劳动既久而为之,皆具深意,非漫然也。”这里的“深意”是劳动人民祈求稼穑顺利,五谷丰登的美好愿望。对这春秋两祭,《诗·豳风·七月》也有描述:“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秦时李冰父子在蜀地修都江堰,大利于民。故蜀人建庙立祠以感其德,并适时祭祀,祀时必宰羊,一年可达四万只。人们牵羊进城时,一羊过城,须缴纳税钱五百,岁终可得钱两千万。李冰父子之神祠所在地永康郡以羊税充郡计,羊祭竟给公家带来了无穷利。(清赵翼《陔余丛考》)
在我国广大地区有对社稷两大神痳的祭祀活动。社为土神,稷为五谷神。祭祀春秋两季举行,可以说是最古老也最隆重的祭祀活动。《西宁府新志》卷十四载,清政府礼部甚至对祭祀社神的祭品有明确规定,可见祭祀社稷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而祭品中,羊是必不可少的:“社祭坛祭品;羊一,豕一,钴(古酒器)一,笾(盛果脯竹器)四……”
(二)从古文字看羊祭
羊是古代一种非常重要的祭品,各种重大的祭祀活动都少不了羊。因而古文字中有大量与羊祭有关的字词。
1.三牲·少牢
祭祀的祭品称“牺牲”。“牺”繁体字作“雊”,有羊与牛,可见羊、牛是最古老的也是最重要的牺牲。古之祭祀有“三牲”、“五牲”说。何为“三牲”?《书经·微子传》云:“牛羊豕曰三牲。”“三牲”的齐备对一场祭祀来说非常重要。《礼记·祭统》曰:“三牲之俎,八簋之实,美物备矣。”“簋”为祭祀时盛黍稷的器皿,也就是说,三牲俱全,再加上谷类,则祭祀的美物就全了。也无怪乎周天子要“自堂徂基,自羊徂牛”(《诗·周颂·丝衣》),一一审视羊牛等祭品了。那么“五牲”又指什么呢?《左传·昭公十一年》中有:“五牲不相为用。”杜预注曰:“五牲,牛、羊、豕、犬、鸡。”羊同样是不可少的祭品。古时盛牲的祭器曰“牢”,大的为“太牢”。“太牢”可盛“三牲”,因而祭祀时牛、羊、豕具用亦称“太牢”。《吕氏春秋·仲春纪》中有:“以太牢祀于高僱。”其注曰:“三牲具曰太牢。”“太牢”是古时最隆重的祭礼,汉高祖刘邦过鲁,以“太牢”祭孔。后来“太牢”专指以牛祭祀,而以羊祭祀称“少牢”。《大戴礼·曾子天圆》:“诸侯之祭,牛,曰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曰少牢。”正因如此,古时有“大夫无故不杀羊”(《礼记·王制》)的传统。
2.享、崁、柔毛——纯美羊牲
羊在祭祀中如此重要,那么是不是所有的羊都可用于祭祀呢?非也。古时对祭祀用羊有相当严格的要求。这在一些字、词中有所反映。我们先来看“炤”字,甲骨文写作,字上像宗庙,下有羊,《说文》:“炤,孰也。从郃从羊,读若纯。”段玉裁注:“今俗云纯熟,当做此字。纯、醇行而炤废矣……今隶曾作享,与郃之隶无别。”从许慎之解与段玉裁之注可知,“炤”字与“纯”、“醇”有关,“纯、醇行而炤废矣。”“炤”字也与“郃”、“享”有关,“今隶皆作享,与郃之隶无别。”我们分别来看一下“纯”、“醇”与“郃”、“享”的意义。“纯”之意,美,善也。《礼·郊特牲》:“毛、血,告幽全之物也。告幽全之物者,贵纯之道也。”其注云:“纯,谓中外皆美。”《方言》:“纯,好也。”《楚辞·离骚》中有:“昔三后之纯粹兮,固群芳之所在。”王逸注:“至美曰纯。”除了美、善以外,“纯”还有单纯、专一之意。《国语·周语上》:“帅旧德,而守终纯固。”韦昭注:“纯,专也。”“醇”也有专一、纯一不杂之意。《玉篇·酉部》:“醇,专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酉部》:“一色成体谓之醇。”《汉书·礼乐志》:“河龙供鲤醇牺牲。”注曰:“醇,谓色不杂也。”从“纯”、“醇”两字可知,“炤”应具有这样的意义,那就是内外皆美、纯一不杂。我们再来看一下“郃”与“享”。《说文》:“郃,献也。曰:象进孰物形。《孝经》曰:‘祭则鬼郃之。’享,篆文郃。”也就是说,“郃”与“享”是相通的,而其意为祭祀。《广雅·释言》:“郃,祀也。”王念孙疏证:“郃与享同。”《字汇·二部》:“享,祭也。”从段玉裁对“炤”的注我们知道,隶书炤、郃、享是混用无别的,至此,我们可以推断,“炤”就是以羊祭祀宗庙之意。而作为祭品的羊应是内外皆美、毛色纯一者。如此美好、无瑕的羊牺牲祭献神灵,“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诗·大雅·生民》),歆者,“神食气也”(《说文·歆》),即神灵吸食祭品的香气。而《字汇·二部》中“享,歆也”的引申也是顺理成章的。后来“享”引申为“享受”、“享用”之意,《左传·僖公二十三年》:“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晋书·傅玄传》:“天下享足食之利。”凡是美好的东西,我们都可享受之:享受生活、享受爱情、享受音乐、享受美、享受快乐、享受美味,等等。这个引申与“享”(炤)之本义,即以完美无缺的羊作为祭祀宗庙神灵的牺牲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还有一些字、词也告诉我们,古时祭祀用羊的要求是很多、很严的。如“雊”字。《书·微子》:“今殷民,乃攘窃神痳之雊、榦、牲。”传曰:“色纯曰雊。”据《六书故·动物一》:“凡畜之牡,毛羽纯具者,雊也。”即用于祭祀的羊必须是公羊,且应是毛色纯而五官周正齐全者。“柔毛”是古时祭祀用羊的专称。《礼·曲礼》下:“凡祭宗庙之礼……羊曰柔毛。”其疏曰:“若羊肥,则毛细而柔弱。”可见,祭祀宗庙的羊不仅要毛色纯,且要毛质柔美、肥硕,这样的羊方可担此重任。
3.祥——祈福羊祭
古代以羊祭祀的祭礼包含有特定的意义,那就是祈福。从“祥”字的产生及其“吉祥”、“福”等意的确定可知这一点。在古文字中,“羊”与“祥”是相通的,《说文》:“羊,祥也。”李孝定在《甲骨文字集释》中释“祥”曰:“此不从示,羊字重文。汉洗铭云:‘大吉羊’,亦不从示。”王国维《观堂集林》:“祥,古文作羊。”那么为何后来出现了“福也,从示羊声”(《说文·祥》)的“祥”呢?我们知道,“示”乃“神事也”(《说文》),而以羊祭祀正是一件“神事”,是向神灵祈福的“神事”。在人们心中,羊——祭祀——祈福有着固定的联系,于是,“羊”与“神事”之“示”结合,成了表达福、吉祥之意的“祥”字。祭祀是沟通神与人的桥梁,而神的旨意应是通过祭品羊传达给祭者,所以,羊是幸福的使者,“祥”也具有了“福之先见者也”(《太平御览》)的意义。在《仪礼·士虞礼》中,“祥”是丧祭名,父母去世,周年祭为小祥,两周年祭为大祥。由此可知,“祥”的确与祭祀有密切关系,那么为什么丧祭之名称“祥”呢?在中国有这样的观念,父母去世即成神,要立神灵牌位,早晚恭敬叩拜,周年更要大祭,是祈求祖先神灵能保佑子孙平安、幸福,而最初的这样的祭祀是要用羊的,故名以“祥”。
民间流传着这样的祭祀俗语:黄羊能致富,青钱可通神。腊月二十三祭灶是全国各地普遍都有的习俗。这天灶王爷要上天。为了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而“下界降吉祥”,人们这一天要在所奉祀的灶王神像上挂一些蜜糖,让他到上天那里多美言几句,而最好的祭灶牺牲莫过于黄羊了。这和一个传说有关,《后汉书·阴兴传》载,有一个叫阴子方的人,腊月二十三早上做饭时,灶神忽然现出了原形,阴子方于是连连稽首叩拜,祈求灶王保佑。他家里正巧养着一只黄山羊,子方赶快杀掉,奉祭灶神。从此以后,他家中就人丁兴旺、财源滚滚,甚至三辈以后仍是财运亨通。所以,人们都用黄羊祭灶,认为黄羊能带来财富、平安等。阴子方的故事及后来“黄羊能致富”俗语的广泛流传,实际上就是积淀在人们头脑中的羊——祭祀——祈福这一固定模式的具体反映。而这一模式也正是“祥”字及其“福”、“福之先见者也”、“吉祥”等意之所由生。
“祥”字产生之前,吉祥、幸福等概念是由“羊”来传达的,而“祥”产生后,“羊”表吉祥的观念仍留存人们的脑海中,所以,羊成了吉祥的象征。“羊,祥也”这种意识深深扎根于人们心中,羊的形象,甚至与“羊”谐音的字都使人产生吉祥如意的联想。人们喜欢用羊形刻、绘各种器皿,或把物体做成羊形,或给它一个“羊”名以示祥;“三阳(羊)开泰”是吉祥的代名词,“喜洋洋”常以羊的形象出现;民间艺术如剪纸、杨柳青年画中,羊更是民间艺术家们乐于表现的形象;婚礼用羊,生儿育女的喜庆宴席上用羊,盛大的节日宴会上用羊,因为,“羊,祥也,故吉礼用之”(《本草纲目》引董仲舒语)。
(三)类死义者与替罪之羊
西方文学将替人受过之人称为“替罪羊”,此语源出于《圣经》。《圣经·利未记》第4章《为庶民献赎罪祭》中,耶和华说:“民中若有人行了耶和华所吩咐不可行的什么事,误犯了罪,所犯的罪自己知道了,就要为所犯的罪,牵一只没有残疾的母山羊为供物,按手在赎罪祭牲的头上,在那宰燔祭牲的地方宰了。祭司要用指头蘸些羊的血,抹在燔祭坛的四角上,所有的血都要倒在坛脚那里,又要把羊所有的脂油都留下,正如取平安祭牲的脂油一样。祭司要在坛上焚烧,在耶和华面前作为馨香的祭品,为他赎罪,他必蒙赦免。”基督教的“原罪说”认为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只有不停地忏悔、祈祷、献祭才能赎罪,而羊就是罪孽最好的赎金。羊被宰杀献祭后,人的罪也就免了。这就是替罪羊,背负着人类的罪孽走向祭坛。基督教认为耶稣本人就是替世人负罪而被杀献祭的羔羊。《圣经·新约·以赛亚书》:“我们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耶和华使我们众人的罪孽都归在他身上。”“他被欺压,在受苦的时候却不开口。他像羊羔被牵到宰杀之地,又像羊在剪毛的人手下无声,他也是这样不开口。”
我们且不说“替罪羊”之称于人意味着什么,就替罪羊本身来说,它是高尚的:背负了人的罪孽,使人从“有罪”的重压和痛苦中解脱;当无罪却走上祭坛被宰杀时,它“无声”、“不开口”,“凛然”就死。正因如此,《圣经》中充满了对耶稣及羔羊的礼赞:“曾被杀的羔羊是配得权柄、丰富、智慧、能力、尊贵、荣耀、颂赞的。”“我又听见在天上、地上、地底下、沧海里和天地间一切所有被造之物都说:‘但愿颂赞、尊贵、荣耀、权势都归给坐宝座的和羔羊,直到永永远远’”(《圣经·启示录》)。
我们知道,在中国,祭祀所用之牲称“雊牲”,后来“雊牲”引申为为他人、为国家、为一切高尚的事业而舍弃、捐弃生命、财产等的行为,这种行为无疑是崇高的。而这个引申却不能不说是源于对羊作为祭牲的认识。汉董仲舒《春秋繁露·执贽》中有一段话充满了对羊的赞美,其中说道:“羔……执之不鸣,杀之不谛(啼),类死义者。”这虽然不是特指祭礼时的牲羊,但被送上祭坛的羊却一定是“凛然”若此。因为走上祭坛就意味着被执、被杀,而羊被执、杀之时是不鸣、不啼的,所以董仲舒赞曰“类死义者”。羊的“慷慨赴死”与牛的未上祭坛就已恐惧发抖形成了鲜明对比。《孟子·梁惠王上》记载了梁惠王“以羊易牛”的故事:“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古代的衅钟之礼是宰杀祭牲后将牲血涂抹于钟鼓之上,供神灵享用,祭时应该用牛牲。但当梁惠王看到即将走上祭坛的牛觳觫战抖,似无罪而就死地一样时,动了恻隐之心,故以羊易牛行祭礼。当然,孟子认为梁惠王是因牛大而羊小,故以羊易牛。但从梁惠王所不忍见者为牛之“觳觫”而推知其宁愿让“不鸣”、“不啼”的羊去“死义”也不应为错。
佛教以“哑羊”比喻不知悟解的人。《大智度话》三:“云何名哑羊僧?虽不破戒,钝根无慧,不别好丑,不知轻重,不知有罪无罪,若有僧事,二人苦诤,不能断决,默然无言;譬若白羊,乃至人杀,不能作声,是名哑羊僧。”
可见,至杀而不开口是羊的一个特性。当然,这只是羊的自然属性,因为羊并不知道什么义与不义之类的事。但当羊背负着人的罪孽走上祭坛时,它的身上被赋予了义的色彩。羊是无罪的,替罪而赴死时羊却显得那样镇定、自若,真像一位虔诚的圣徒甘愿献身一样。无怪董仲舒要赞叹羊“类死义者”,也无怪“雊牲”一词在汉语、在英语等语种中都兼有两层意思,一是祭牲,一是为义而捐弃生命、财产等。
羊替罪而死时,人们看到了羊的无罪、无辜,由羊及人,谁愿无罪而死,因此,“替罪羊”之称于人是被愚弄、被欺压的象征。但羊赴死时的慷慨又使人感到了奉献的崇高,它原是这样令人心灵震撼,为义而死就该如此,于是,牺牲成为人类道德的最高尚之处。
(四)少数民族的羊祭习俗
以羊祭祀在中国少数民族中更是普遍。人们祭祀他们信仰的天地、山、神、祖先、神灵时,羊常常是最重要的牺牲。
四川等地羌族的每个寨子里都有几个石砌的小塔,供奉着山神。每年夏历三月至六月的初三,全寨男人都要祭山神。祭时,小塔前供一碗酒,人们杀羊一头,将羊血洒在塔的四周,巫师敲羊皮鼓作法,祈求山神保佑族人平安,六畜兴旺。这个祭祀习俗是远古时羌人羊崇拜与山崇拜合一观念的反映。
许多民族都存在对树神的信仰,祭祀时,羊也是不可少的祭品。如四川茂县的羌族,于农历五月端午举行祭树神的仪式。届时,男子打五色彩旗进神山,点燃松柏枝,将一只羊烧成灰烬抛洒于山野。并给某棵大树献彩旗,视之为本族人的保护神,从此这棵大树任何人不得砍伐。他们认为树神威力无比,祭之可求福祛灾。云南彝族密且人每一姓都认定一种树为本族的族树,该树是家族的保护神,祭族树是全族的盛会。日期在每年阴历六月二十四,有的在阴历八月十五日,一年一祭。祭族树时,羊为献给树神的牺牲。人们把羊拉到族树前,族长率众族人下跪祷告,嘴中念念有词:全族老祖,族树天子,我们全族在你面前杀羊献祭,求你保佑我们全族平安,子孙发达,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旧时鄂温克族夏历四月间要举行“四月会”,有两个内容,一是新萨满向老萨满学跳神;另一个是祭祀以求宗族平安和繁荣。“四月会”时,全宗族拿出一只羊让新萨满和老萨满争夺,得到者有权杀死该羊。羊杀死后,老萨满拿着羊心在人群中走动,新萨满作鸟飞状紧跟其后。老萨满将羊心血挤入新萨满口中,而新萨满则将血喷到两棵树上。然后大家分食羊肉,羊皮归老萨满。吃完羊肉,全族男女老幼都集于喷上羊血的两棵树中间,用狍颈皮将所有人紧紧围起来,认为这样可保证宗族兴旺。在许多民族的观念中,血是灵魂的附体。杀牲后,肉可食而血不可食,血要洒在祭坛上或祭坛周围,如前面谈到羌人祭山神时,要将羊血洒在代表山神的石塔四周,鄂温克萨满要将羊血喷洒在树上。
火崇拜是蒙古人最古老的宗教观念。在蒙古人心目中,火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而火神的作用也是巨大的,其神威可遍及生儿、长寿、光耀、财富、势力、婚姻、畜群,等等。因而人们用游牧业经济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东西来祭祀火神:黄色酥油、头部带有黄斑的白绵羊的胸脯。羊胸脯要剔下全部骨头,并切下最好的一块肉,将肉塞进干净的针茅、冷蒿,用黄油包好。祭时将黄油包好的羊肉投入火里燃烧,火越旺越好。此时,人们向火神磕头,求火神降福。祭火后来演变为祭灶节,农历腊月二十日举行,全家要穿节日盛装,有的还请喇嘛念经。人们向灶膛中投奶油、洒酒,并将煮好的羊肉供神。祭祀完毕,大家分食羊肉。
蒙古人还以羊祭敖包。敖包是蒙古人在土岗、山顶、路旁用石块、沙石堆成的圆形土包,被认为是聚积各种神灵的地方。“蒙古族的敖包所祭的神,就是天神、土地神、雨神、风神、羊神、牛神、马神等,每年按季节定期供祭。”祭祀的目的,就是祈求人们生活的安定和生产丰收。祭时,首先在敖包前焚烧一堆干牛粪,人们排列成队绕火转三圈,并念叨着自己氏族的姓氏,然后将羊投入火堆燃烧。
古时祭祀用羊有着严格的要求,必须是公羊、要内外皆美、毛色纯一且要肥硕等等。在少数民族的羊祭习俗中也有这样的情况。作为献给神灵的牺牲,羊在性别、年龄、长相、颜色等各方面都有一定之规,甚至宰杀及食用方法也有特殊的要求。
彝族祭奠亡者用的羊必须是公绵羊。宰杀时,刀子不能从脖子进去,要从羊的肋部进刀,然后灌进一瓢冷水,让羊慢慢死去。即使羊一时不能死亡,也不许补杀第二刀,否则是不吉利的。
满族祭祖时要用雄羊一只,黑头白身,全白者最好。羊角大小要均匀,不能用破耳、鼻、尾者。
甘肃肃南地区的裕固族祭鄂博时要杀掉一只许愿用的“圈神羊”。这只圈神羊从生下时就不剪毛,长相要好。而且必须是青公山羊或白公山羊。人们要把这只羊精心喂养到六七岁。为了与其他羊区别,圈神羊的右肩上要拴上红、绿布条作为标记。祭时要请喇嘛念经,然后开始杀圈神羊。先在羊头上抹些酥油,再往羊头、羊身上浇水,当羊全身开始颤抖时将其宰杀掉。羊肉分给参加祭祀的人,每人一份,喇嘛分到的是臀尖。
裕固族祭天时也用羊牲,且必须是绵羊。祭祀时,由专人或巫师一刀刺入一只已准备好的绵羊腹内,并立即掏出羊心,然后将羊头割下,连同跳动的羊心一起放入盘内,摆在供桌上祭神。仪式完毕后,羊心、羊头送给巫师作酬谢,羊身一劈两半,一半由家人分享,另一半送给请来的朋友。
回、维吾尔、哈萨克、东乡、保安、撤拉等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在传统节日古尔邦节、开斋节都要宰牲献祭。所宰羊只须满两岁,头角端正,体窍完整,十分健壮,经严格挑选无任何缺陷者。宰牲时必须由阿訇念清真言,牲之主人也要在场。所宰羊肉分三份:一份己用;一份给亲戚、朋友和客人;一份济贫,羊的粪便、血液及食肉后的骨头等须深埋,不得随便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