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招降吴三桂并得到成功,使局势对农民权利极为有利,但是,李自成并没有给予山海关以足够的重视。这首先表现在他派守山海关的唐通只是明朝降将,对农民军不一定忠心耿耿,且唐通所部仅兵八千,万一有所变动,这点兵力是根本弹压不住的。其次表现在他没有意识到山海关是防御清兵的重要屏障,即是没有充分意识到清兵入袭的危险性。因此在兵力部署上,并没有以足够的军力防守畿辅。这些都是日后农民军迅速溃败的潜在因素。另外,农民军进北京后,对于大批官僚采取了较为严厉的措施,特别是对一些关键人物如吴三桂的家属也未加关照,虽则体现了大顺权利的自身立场,但却造成许多官绅降而复叛,对大顺权利造成了极大破坏。因此,仅仅是战略战术上的偶一失错,便可使形势逆转。
唐通接管了山海关以后,吴三桂便率部五万,号称十五万进京朝见李自成。三月二十四日,吴三桂兵至永平府附郭县卢龙,民国《临榆县志》卷8,“舆地编?纪事”,乾隆《永平府志》卷8,“封域志?纪事”。一二日后抵玉田,民国《临榆县志》卷21,“事料编?乡型”,“舆地编?纪事”;康熙《山海关志》卷5,“政事志?兵警”。就在此时,他得到了农民军在北京“将吴总兵父吴襄夹打要银”赵士锦:《甲申纪事》“附录”收“辽东海州卫生员张世珩塘报。中华书局出版,1959年。”以及刘宗敏夺其爱妾陈圆圆(沅)的消息。此说后世传闻多,不一定准确,此处只作吴氏利益被侵犯的佐证。由于触犯了他的切身利益,吴三桂大怒,“翻然复走山海关”,大败唐通守军,夺取了山海关,结果“吴帅旋关日,文武尽辞行。士女争骇窜,农商互震惊,民国《临榆县志》卷21,“舆地编?纪事”,余一元述旧事诗五首。不知为什么已经投降了大顺权利的吴三桂突然叛归,在民众中造成极大恐慌。这时正是三月底、四月初。按时间推思,三月二十九、三十日左右吴三桂便可返关,至迟不过四月初一、二日,如《临榆县志》卷19记“四月平西伯还驻山海”,彭孙贻记载,很混乱,如《流寇志》记三月二十七日,“宁远总兵平西伯吴三桂兵入山海关,贼将不能御”,又记四月初四,“吴三桂兵破山海关,唐通兵尽溃降于三桂,”但均在三月底四月初之间(卷11)吴三桂的降而复叛,重新以残明势力入据山海,使历史的天平开始向清方偏倒了。
对于这样一个天赐良机,清统治者是不会放弃的。也许出于对迟起龙回书及农民军将领王某回书的分析,也许进一步得到了关内的消息,四月初四日,内院大学士范文程上书多尔衮,分析了当时的形势,促进了清军的入关:
乃者有明,流寇距于西土,水陆诸寇,环于南服,兵民煽乱于北陲,我师燮伐其东鄙,四面受敌,其君若臣,安能相保耶?顾虽天数使然,良由我先皇帝忧勤肇造,诸王大臣祗承先帝成业,夹辅冲主,忠孝格于苍穹,上帝潜为启佑,此正欲摄政诸王建功立业之会也。窃惟成丕业以垂休万者此时,失机会而贻悔将来者亦此时。何以言之?中原百姓蹇罹丧乱,荼苦已极,黔首无依,思择令主,以图乐业,虽间有一二婴城负固者,不过自为身家计,非为为君效死也。是则明之受病种种,已不可治,河北一带,定属他人,其土地人民,不患不得,患得而不为我有耳。盖明之劲敌,唯在我国,而流寇复蹂躏中原,正如秦失其鹿,楚汉逐之,我国虽与明争天下,实与流寇角也。为今日计,我当任贤以抚众,使近悦远来,蠢兹流孽,亦将进而臣属于我。彼明之君,知我规模非复往昔,言归于好,亦未可知。傥不此之务,是徒劳我国之力,反为流寇驱民也。夫举已成之局而置之,后乃与流寇争,非长策矣。曩者弃遵化、屠永平,而径深入而返,彼地官民,必以我为无大志,纵来归附,未必抚恤,因怀携贰,盖有之矣。然而已服者,有未服宜抚者,是当申严纪律,秋毫勿犯,复宣谕以昔日不守内地之由,及今取中原之意。而官仍其职,民复其业,录其贤能,恤其无告,将见密迩者绥辑,逖听者风声,自翕然而向顺矣。夫如是,则大河以北,可传檄而定也。河北一定,可令各城官移其妻子避患于我军,因以为质,又拔其德誉素著者,置之班行,裨各朝夕献纳,以贤辅翼。王于众论中,择善酌行,则闻见可广,而政事有时措之宜矣。此行或直趋燕京,或相机攻取,要当于入边之后,山海长城以西,择一坚城,屯兵而守,以为门户,我师往来,斯为甚便,惟摄政诸王察之。《清世祖实录》卷4,顺治元年四月辛酉。
在三月中旬吴三桂尽撤宁远兵民入关的情况下,多尔衮早已决定于四月初“乘虚直捣”,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725页。范文程于出师前的上书,从其内容来看,具有极重要的意义。首先,明朝此时内忧外患,“受病种种,已不可治”,必须抓住这个大好时机,进兵中原,否则天下将为他人所得。其次,清权利的最主要敌人并非明朝,而是农民军,所以不要等农民军夺得天下后,再与其争夺。这个认识是要高于农民军领导人的,尽管时间略迟,但仍为日后的胜利奠定了基础。第三,改变过去杀人掠财,攻城不守的抄掠作风,要“申严纪律,秋毫无犯”,安抚百姓,争取汉官的支持。这些建议,实际上成为清军此次大举入关的战略指导思想。
从范文程的上书内容来看,清统治者此时还没有得到农民军已攻克北京的消息,但也就在这一二日内,多尔衮接到情报,“明朝本坐空虚”――北京已被农民军攻下,崇祯皇帝自缢。多尔衮连忙召集王公大臣会议,并把正在盖州汤泉驿养病的范文程召到沈阳征求意见。钱仪吉:《碑传集》卷4,李蔚“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肃公墓志铭”见《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九十三辑,文海出版社,1973年。范文程则一再给多尔衮等人打气壮胆,认为农民军“虽拥众百万,横行无惮”,⑤可参见《碑传集》卷4,《清史稿》列传19等书。但因为“逼殒其主,天怒矣;刑辱缙绅,士忿矣”,由于追赃比饷,汉族地主阶级肯定对他们恨之入骨,农民军又一直战胜,“行之以骄”,因此“可一战破也”。范文程还针对农民军打击官僚地主的政策措施,提出“恤其士夫,拯其黎庶”的方针,并再次告诫清统治者,“倘思统一区夏,非义安百姓不可”。⑤听了这番分析,促使多尔衮决心出师,“男丁七十以下,十岁以上,无不从军”,抱着成败在此一举的信念,四月初九日,多尔衮亲率大军,浩浩荡荡地去与大顺农民军争夺统治权了!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3726页。关于清方究竟何时得知农民军攻克北京的,没有明确记载。但估计在四月初七日左右,因朝鲜人记载“顷日九王闻中国本坐空虚,数甲之内,急聚兵马而行”,多尔衮初九日出师,当前推数日,而初七日祭告太祖、太宗,文中亦未提北京被克之事,只提关外明军弃地可证。
第二节山海关之战。
一、天下第一关。
“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
山海关,古称榆关,据说秦时蒙恬北防匈奴,“植榆为塞”,所以边塞多榆木,榆关之名便得于此。明代曹代萧有诗:
榆关十月马毛僵,手挽雕弓射白狼。
一阵雪花飘玉屑,西风犹趁马蹄忙。
描述了山海关秋末冬初的景象。但古榆关并不完全就是后来的山海关。古榆关在今抚宁附近,四周土地空旷,无险可据,明初徐达北伐残元势力,率军来到此处,见其东八十里处“枕山襟海,实辽蓟咽喉”,非常险要,便把关城移到那里,成为万里长城东段的一个重要关口,由于它倚山临海,所以人们新称它为山海关。
山海关确实是军事上的战略要塞,用明朝人的话说:“山海关外控辽阳,内护畿辅,防扼海泊倭番,验放高丽、女直进贡诸夷,盖东北重镇。譬人之身,京师则腹心也,蓟镇则有背也,辽阳则臂指也,山海关则节窍却之最紧要者也。”蒋一葵:《长安客话》卷7,“关镇杂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因此,明朗统治者对其防务十分重视,关城东北,墩台守望,鳞次栉比,柳栅沙沟,纵横路旁。特别是关城修得十分坚固,呈四方形,周围八里多,墙高数丈。且四门之上皆有城楼,透过箭窗,北望长城,蜿蜒曲折,十分雄伟,东观大海,可见巨浪“摇落千层花喷雪,怒号万里势奔雷”,极为壮观。明朝后期努尔哈赤起兵反明,辽东吃紧,几次大军出征皆由此通过,“兵役繁兴,商贾辐辏,五方杂处”,仿佛成为一个都会。《山海关志》卷2,“地理志?风俗录”。对于这样一个重要冲塞的地理意义,清统治者是不会不清楚的。
早在天聪年间,皇太极降朝鲜,抚蒙古,免除了后顾之忧,又打下大凌河,准备进一步围困松锦。特别是天聪三年皇太极亲率大军破边墙进围北京,大举攻明便已在日程之上。这时,便有许多汉官建议攻打山海,取得进一步向关内攻打的通道。天聪六年张弘谟就曾建议“直抵关门,再遣精骑由口外乘虚闯入,内外夹攻山海。山海下,则关外各城可传檄定,东西道通”。《天聪朝臣工奏议》,“请乘时进取奏”。宁完我更请“急图山海”,认为“宁锦八城,攻取为难,山海一区,图谋较易”,取得山海,可内外夹攻锦州等关外城池,又可进窥畿辅、北京,实在是一举两得之策。《天聪朝臣工奏议》,“请急图山海奏”。更有马光远谆谆告诫:“……越山海而不攻……是明损声势,暗失机会”。《天聪朝臣工奏议》,“请水陆并进奏”。在这种情况下,决策人皇太极却偏偏不采纳这些建议。有人精辟地分析说,这一是因为皇太极当时迫切希望议和,影响了他对进取策略的认真思考;二是因为诸王贝勒劫掠财物的故习不改,并不重视攻城战守;三是皇太极对汉官仍心存疑忌,如此之多的汉官倡议攻取山海关,是否别有用心,也促使皇太极心理上的提防和疑虑;四是因为攻坚不易;代价太大;五,也是最根本的一条,是皇太极害怕在满洲社会发展不够充分之时入据山海,会即刻被汉人同化。《社会科学辑刊》1983年第6期,阎步克文:“进取山海之议考析”。但笔者对其中“山海非牢不可破之情势”的观点不敢完全苟同。
实际上,皇太极未敢在天聪年间攻取山海关,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明军十分重视山海关这个京师的门户,因此在关前关上层层设防,并不十分易攻。明朝统帅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等之所以反对王在晋、高第等人放弃辽西,退守山海的意见,就是企图在山海关外层层布防――大凌河、小凌河、宁远、锦州、松山、杏山,乃至中前所、中后所、前屯卫,即所谓“守关当于关外守之”,张岱《石匮书后集》卷1,“袁崇焕列传”。使皇太极攻取山海等于攻取十数个坚城,所耗代价并非可与仅攻一山海关城可比。因此,天聪三年、八年,崇德元年、三年、七年等几次入关,都绕道西行,或从蒙古科尔沁草原进入喜峰口,或入山西趋宣大,或由延庆入居庸关,或由墙子岭毁边墙而入,全不考虑山海关。而天聪三年袁崇焕回援京师,正是自山海关调集各部扼守,自己抢居蓟州,崇德元年阿济格出边攻明,皇太极又另派多尔衮、多铎等人率劲旅往山海关进发,牵制彼处的明军,说明山海关的防守力量还是较强的。正如后来皇太极所认为的那样,“大军屡入塞,不得明尺寸地,皆由山海关阻隔,面欲取关,非先取关外四城不可”。委远源:《圣武记》卷1,“开国龙兴记三”。此处“四城”指锦州,松山,杏山,塔山,中华书局,1984年,第29页。结果崇德六年到七年,清军连克锦州、松山、杏山、塔山,开始打开通往山海关的通路。于是,崇德七年(1642)九月,李国翰、佟图赖、祖泽润、祖可法、张存仁等一齐请求皇太极“直取北京,控断山海”,以成大业,而皇太极仍坚持认为“北京如大树,不先削其两旁,何能倾仆。朕今不取关外四城,岂能克山海关?”《清太宗实录》卷39,崇德七年九月初五日。此处“四城”指宁远;中前所,中后所,前屯卫。他这种充分认识自己的实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而决不急躁冒进的战略思想是极其难得的,从实践上看,也是非常正确的。
到顺治元年三月中旬,由于吴三桂奉诏尽撤辽民入关,关外宁远诸城便为清军不战而得,清军且乘胜追至关下,“屯扎懊恼岭下,不攻关,亦不去”,等待多尔衮的命令。按照皇太极生前的想法,这时攻打山海关可谓时机成熟,但他无法料及的是,形势有了突然变化,农民军已攻占了北京,甚至山海关也已为农民军所有。那么,多尔衮这次全力攻明是否可以攻取这个军事重镇,然后进逼畿辅,抑或仍旧走老路,绕道向西,“毁边墙而入”?
二、吴三桂降清。
吴三桂降而复叛于农民军,重据山海关后,自己已处于腹背受敌的窘境。既然与农民军不共戴天,就势必求助于夹外清军。且不说吴三桂与清朝统治者有着阶级性质上的一致,其亲属部下同僚大都在为清朝服务这一点,也对他降清极为有利。特别是吴三桂打出为恢复明朝而战、替先帝复仇的旗号邀请清军入援,不仅对于降清的他心理上是个安慰,在号召汉人官绅方面也会顺利得多。于是,吴三桂立即派人召集山海关的士绅大户,紧急商议如何对付非常可能出现的农民军大军平叛的情况。正像这些士绅之一的佘一元诗中所记述的:“一朝忽下令,南郊大阅兵。飞骑唤吾侪,偕来共参评”。但是,由于山海关城小人多,很多居民商贾又因战乱而迁移,因此吴军的供给已成问题。“仓库净如洗,室家奔匿多。关辽五万众,庚癸呼如何!”但事情紧急,只有强向百姓绅商征饷,所谓“捐输兼敛科”,然后把全体军民全部武装起来,准备对付农民军的讨伐。民国《临榆县志》卷8,“舆地编?纪事”,余一元“述旧事诗”五首。随即他们又一同定计,一方面派人出关向清军求援,一方面又派人西去,向农民军诈降,以争取时间,等待清军来助。
三月二十六、七日吴三桂自玉田叛归山海关,四月初消息便传入京师,但未得确证。至唐通被击溃,吴三桂正式扯大旗宣布反对大顺权利确已为李自成所知,已是四月初十左右,这一日,“平西伯吴三桂移檄至京,近京一路尽传”。彭孙贻:《流寇志》卷12,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85页。李自成闻讯,便于十二日召集部下商议东征,并定于次日启程,亲征山海关。行期一定,李自成便将明大学士陈演、定国公徐允贞、新建伯王光通等官员贵戚六十余员斩于西华门外,留牛金星、李牟等人守京师,以安后方。十三日,李自成率刘宗敏、李过等数万人马,《流寇志》说是五万,《孤臣纪哭》,《四王合传》,以及《明史纪事本末》,《罪惟录》等均作六万,当为此数。加上已赴山海关的唐通,白广恩所部三万,当有十万上下,所以《流寇志》后又说“自成合兵十余万攻之”出东长安门赴通州,十五日抵密云,十七日至永平,十八日便派先头部队前去攻打山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