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就是要济尔哈朗表示支持。济尔哈朗心中略一犹豫,但马上表示同意,并在诸王会议时同意这一提议。不过当时他还对何洛会和杨善提醒说,多尔衮还不知道这个意见,所以必须得等我与大家商量以后,才能作出决定。这言外之意是告诉他们:多尔衮的意见很关键,他很有可能不同意立豪格,因为他自己也是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因此需要做好思想准备。《清世祖实录》卷37,顺治五年三月己亥。
济尔哈朗不说,豪格等人也清楚,多尔衮是个不可小觑的竞争对手。就在两黄旗大臣穿梭出入于肃王之家、紧锣密鼓地筹划立豪格的同时,两白旗也在积极筹划立多尔衮为帝。多尔衮为人机敏,他此时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但却仍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有轻易对属下表态。阿济格和多铎没有那么多心眼,他们见多尔衮不动声色,不知在犹豫什么,便齐齐跪在他面前,问他:
“你不即位,莫非是害怕两黄旗大臣么?舅舅阿布泰和固山额真阿山都说了:两黄旗人臣,愿意皇子即位的不过就是几个人,我们在两黄旗的亲戚都愿你即大位啊。”《清世祖实录》卷63,顺治九年三月癸巳。
的确,除了两白旗之外,两黄旗内部也有支持多尔衮的,如他的亲舅舅阿布泰,阿山也因其子阿达海被皇太极处死而不满。即使如此,多尔衮审时度势,还是没有轻易表态。他知道,目前正处在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如果他对阿济格、多铎等人的恳请略一颔首,他们就有可能率领白旗士兵与两黄腐的人马兵刀相见。阿济格他们不是表示不怕两黄旗大臣吗?口气不是非常大而且态度冲动吗?
两白旗势力的蠢蠢欲动,被时刻注视着他们动向的黄旗大臣注意到了。首先提议立豪格的图尔格为防万一,下令所辖三牛录下的护军披挂甲胄,手持弓矢,把自己的家门团团围住,害怕自己首当其冲,成为白旗诸王的刀下之鬼。《清世祖实录》卷38,顺治五年四月癸酉。
空气都仿佛凝结住了。
崇德八年八月十四日,皇太极下世的五天之后,是个决定新兴的清国命运的关键日子,这一天,诸王大臣要召开会议,决定皇位的继承人,而这个问题是否能够和平解决,也就取决于这次会议。这一夜,各派势力的关键人物都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是呵,太祖创立后金,攻取辽沈,奠定了大清的基业,皇太极安定了蒙古和朝鲜,消除了后顾之忧,又继续攻明,使明朝在山海关外只剩下宁远一座孤城。特别是皇太极在对外攻略的同时,大力整顿内政,增强国力,不仅贵族们丰衣足食,百姓们也有余力出征,搞得声威大震,远近闻名,甚至漠西厄鲁特蒙古和西藏的政教首领们也前来朝见。遇到节日庆典,满洲诸王、贝勒、大臣们,蒙古、汉族诸王、大臣们在大政殿排班行礼,一时仰俯跪拜,欢声雷动。这样的形势可是来之不易呵!如今,如果万一在争位问题上发生冲突,演成流血事件,最后势必造成一损俱损、两败俱伤的结局,而更严重的后果就是,这将大大有损于八旗自身的实力,使其难以遵循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遗愿――打进关去,争夺全国的统治权。
这一点,热衷于争夺皇位的诸王大臣们,都还没有虑及。这天天刚亮,多尔衮就急忙赶到宫中的三官庙,询问索尼对皇位继承人的意见,打算在会议召开之前摸清两黄旗大臣的态度。不料索尼毫不顾及他的面子,直言不讳地告诉他:
“先帝有皇子在,必立其一,他非所知也。”
多尔衮碰了一鼻子灰,不高兴地退出来,知道反对他登位的人们态度是很坚决的。不料出来之后,发现两黄旗大臣派两旗精锐的护军弯弓搭箭,把会议召开地点崇政殿团团包围起来,大有以武力相挟之势!尔后,刚刚在一起宣誓立皇子的索尼、图赖、鳌拜等两黄旗大臣,又手扶剑柄,气势汹汹地闯入崇政殿,等待会议的开始。形势对多尔衮已经颇为不利了。
崇政殿,是皇太极生前议论朝政的正式场所,皇太极死后,梓宫又停放在这里,诸王大臣选择这个所在推选皇太极的继承人,本意是对大行皇帝的尊重,但如果双方相持不下,最后导致兵戎相见的话,对于先帝来说,就成为莫大的讽刺了。果然不出所料,会议刚一开始,索尼和鳌拜首先出来倡导立皇子,多尔衮则针锋相对,认为诸王尚未发言,他们还没有说话的资格,厉声将其喝退。
十七年前努尔哈赤谢世之后,议立新汗的责任是在八和硕贝勒身上,因为在这之前,努尔哈赤已确立了“八和硕贝勒共议国政”的制度,因此,议立新汗,只有八和硕贝勒才有权力,即,“选择不拒尔等八王之言之人,使继尔父为国之主。若不取尔等之言,不行善道,尔等则更换尔等八王任置之汗,选任不拒尔等之言之贤者”。《满文老档?太祖》卷38.也就是说,八王之外的其他贵族大臣是没有发言权的,一切听凭八和硕贝勒共议而定。皇太极时期,“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的局面渐渐被改变了,逐渐地形成了帝权独尊的统治方式。但是,皇太极死后,没有一个超乎于诸王之上的决策人物来决定大事,于是仍旧要由诸王来决定立储立君的问题。代善、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阿济格、豪格诸王一起会议此事,当是“共议国政"的遗风,但两黄旗大臣参与会议却无论如何是不合旧例和现存仪制的,因为除黄旗大臣之外,并无其他旗分宗室大臣参加会议,所以多尔衮令他们暂退之后,他们也只好顺从。两黄旗大臣全副武装出现在会场内外,完全是有预谋的突然袭击!
在索尼和鳌拜抢先发言被喝退之后,阿济格和多铎便出来劝多尔衮即帝位,多尔衮见两黄旗大臣剑拔弩张的样子,犹豫不决,没有立即答应。但多铎却急不可耐,高声说:
“如不同意,应该立我为皇帝!我的名字已列于太祖遗诏之中。”
多尔衮不知为何却不同意自己这位亲弟弟的大胆自荐,反驳说:
“肃亲王的名字也是太祖遗诏中提到的,不只是有你的名字。”
言外之意是说,并不是太祖遗诏中提到名字的就可即位,你不能,豪格也不能以此为条件。多铎遭到哥哥的反对,就提出第三个候选人:
“不立我可以,要立年长者,当立礼亲王代善。”
代善从会议开始到现在,一直未发一言。他见形势紧张,本不想掺和到里面去,但这时多铎点到了自己头上,便不能不开口说话:
“睿亲王如果应允,当然是国家之福,不然的话,豪格是帝之长子,当承继大统,至于我,年老体衰,力难胜任。”
豪格见前三人都不能顺顺当当被大家通过,自己又为白旗诸王所坚拒,便自嘲道:
“我福小德薄,哪能担当此任?”
说罢力辞而去。其实豪格并不是心甘情愿地退出竞争的,只不过他见各方意见相持不下,便以退席相威胁。对此,后来他也曾表示后悔。果然,两黄旗大臣见主子离席,便纷纷离座,按剑向前,齐声说道:
“我们这些人,吃的是皇帝的饭,穿的是皇帝的衣,皇帝的养育之恩比天大,比海深。如若不立皇帝之子,我们宁可死从先帝于地下!”
代善见情形不妙,大有火并之势,便连忙说:“我虽是先帝之兄,但当时朝政之事,因年纪大了,没有参与,所以一概不知,怎能参与此次议立呢?”说着说着就起身离去,阿济格也跟在他后面退出,多铎则沉默不语。
这时,崇政殿中一片寂静,只有双方因激动而变得非常急促的呼吸声。这时,殿中只剩下多尔衮、多铎和济尔哈朗,以及两黄旗大臣们。难道就这样谈崩了么?多尔衮的脑中在飞快地转着念头,两黄旗以武力相逼,我好汉不吃眼前亏,但也绝不能立豪格为帝。他们不是强调对先帝感恩戴德么?不是要立皇子么?多尔衮又迅速地想了一下皇太极除豪格之外的七个儿子。对,就用这个法子来堵他们的嘴吧。他不愧是个“倡谋出奇"的睿智之王,经过迅速地盘算,他缓缓开口道:
“你们大家说得不错,既然肃亲王豪格谦让退出,没有继统的意思,那么就立先帝之子福临吧!不过他还年小幼稚,最好由郑亲王济尔哈朗和我俩左右辅政,共管八旗事务。等到福临长大,当即归政。”
这一建议,极出与会者的意料,可能代善等诸王也闻讯而回,一同思考这个建议。对豪格和两黄旗大臣来说,无论如何,继承帝位的是皇太极之子,自己的地位是保住了,特别是对两黄旗人臣来说,只要立皇子就行,无所谓哪―个,因为这样,两黄旗就仍旧是天子自将之旗。豪格提前退席,至此发现是弄巧成拙,但见此建议,却也不好说什么,当不上皇帝的懊恼,只好咽在肚里。对于多尔衮来说,面对刀剑相逼的两黄旗大臣,他被迫放弃了争位的要求,但作为辅政王,他可与济尔哈朗分掌国家大权,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他的地位可与皇帝相仿,虽无名而有其实,也是不错的。对于起初赞成立豪格的济尔哈朗来说,自己作了辅政王,大大地尝到了甜头,自然不会再有反对意见,而代善自己本无争位的计划,就希望化干戈为玉帛,采取妥协折中的态度,对此当然也无异议。关于争位的详细过程,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此处是根据各书的只言片语综合而成。参见《沈馆录》卷6,见:《丛书集成续编》①280史地类,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1年。《清史稿》“索尼传”“图赖传”等书。
这个妥协方案为各方接受了。
皇太极的第九个儿子福临被决定为帝,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睿亲王多尔衮共同辅理国政。
一场风波就这样暂时过去了。但是,它却对今后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政局产生了巨大影响。
第三节辅弼初政时的余波。
事不宜迟。当与会诸王通过了多尔衮的提议之后,代善立即召集所有王公贵族,文武大臣,开口宣布道:
“天位不可久虚,伏观大行皇帝的第九子福临天纵徇齐,昌符协应,爰定议同心翊戴,嗣皇帝位。我们当共立誓书,昭告天地。”
接着,他首先率诸王宗室等对天宣誓,誓词日:
“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豪格、阿济格、多铎,阿达礼、阿巴泰、罗洛浑、尼堪、搏洛、硕托、艾度礼,满达海、吞齐、费扬古、博和托、吞齐喀、和托等,不幸值先帝升遐,国不可无主,公议奉先帝子福临缵承大位,嗣后有不遵先帝定制,弗殚忠诚,藐视皇上幼冲,明知欺君怀奸之人,互徇情面,不行举发,及修旧怨,倾害无辜,兄弟谗构,私结党羽者,天地谴之,令短折而死。”
紧接着,文武诸臣也朗朗宣誓:
“阿山、叶臣、英俄尔岱、杜雷、何洛会、准塔、恩格图、巴特玛、马喇希、俄莫克图、伊拜、阿尔津、阿济格尼堪、敦拜、车尔布、哈宁噶、德尔得赫、石廷柱、巴颜、李国翰、佟图赖、吴守进、金砺、吴达海、拜席特库、星讷、硕詹、觉善、雍舜、俄罗塞臣、巴哈纳、巴都理、蓝拜、明安达礼、库尔禅、谭拜、拖克拖会、济席哈、雅布海、布达席理、康喀赖、纳木、额参、喇玛、图瞻、屯泰、裴国珍、金维城、何济吉尔、王国光、郭朝宗、郎绍贞、孟乔芳、祖泽远、崔名新、张存仁、曹光弼、郎球、韩岱、尼堪、僧格、吴拜、雅赖、来穆布、俄齐尔、喀查海、钮黑、布颜、布善、萨苏喀、杨善、索浑、达尔岱、敦兑、范文程、刚林、额色黑、詹霸、吴达礼、布丹、渥赫、帕帕、喀木图,谨誓告于天地:我等如谓皇上幼冲,不靖共竭力,如效力先帝时,而谄事本主,豫谋悖乱,仇陷无辜,见贤而蔽抑,见恶而徇隐,私结党羽,构启谗言,有一于此,天地谴之,即加显戮。”
最后,又由诸王、贝勒等象征性地讨论通过了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作为辅政王的任命。为了表示对他们二人的信任和支持,大家又誓告天地,说“我等如有应得罪过,不自承受,及从公审断,又不折服者,天地谴之,令短折而死。”相应地,二辅政王也必须做出保证。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便也对天宣誓说:
“兹以皇上幼冲,众议以济尔哈朗、多尔衮辅政,我等如不秉公辅理,妄自尊大,漠视兄弟,不从众议,每事行私,以恩仇为轻重,天地谴之,令短折而死。”《清世祖实录》卷1,崇德八年八月乙亥。
到此时,大局已定,一切仪式也都结束了,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开始松弛下来。
事过境迁。但是后人们仍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在皇太极的几个皇子当中,为什么多尔衮偏偏选中了第九子福临?有人说,多尔衮与福临之母、永福宫漂亮的庄妃早有私情,于是爱屋及乌,将福临推上了皇帝的宝座。我们说,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多尔衮首先是想自己争位,被逼无奈才举出福临来呢?要是他和庄妃早已打算好,就应该一开始就推举其子,还可省却一番剑拔弩张的争斗。于是,又有人说,“这个问题已无从查考”。的确,证实此事的直接材料已难于寻觅,但却不妨碍我们做一些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