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得知杨应琚患痰症,于十一月初八日下谕,调两广总督杨廷璋往滇代治军务,赐杨应琚以“素有神验”之内府所制十香返魂丹、活络丹及荷包六个,让杨“加意调摄,以冀速痊”,“慰朕眷念至意”,并以其“老年病体”,需人侍奉,遣其次子宝庆府知府杨重谷速往永昌看视。不久又派大学士傅恒之子多罗额驸、乾清门侍卫福灵安带御医李彭年往治杨病,并命杨应琚之长子江苏按察使杨重英驰驿迅往永昌,“省视伊父”,为监军,“襄助一切事务”。尽管乾隆帝此时对杨应琚还算信任,但他已开始有所怀疑,欲图直接了解全面军情,故特谕福灵安“驰往军前,详悉体察”,如能短期成功,即“同往统兵征剿”,若很难筹办,即“据实详悉入奏”,以便“得知徼外确情,以定进止”。《清高宗实录》卷772,页13、15、18、19、21,卷773,页10,卷778,页1、2;《圣武记》卷6,《乾隆征缅甸记上》;《清史稿》卷327,《杨应琚传》。
杨应琚不久病愈,调集士卒一万四千余名,令诸军出击。十一月,提督李时升令永北镇总兵朱仑出铁壁关,攻楞木,欲进击蛮暮,收复新街;命永顺镇总兵乌尔登额带兵至宛顶,以攻木邦。朱仑于楞木失利。缅军分路进入,从三十一年十一月至第二年三月,先后攻下铜壁关,入万仞关,焚掠盏达、户撤、陇川等地,攻占猛卯等处,于万仞关、铜壁关、猛卯几次击败清兵,击杀清游击马成龙、班第、毛大经和都司徐斌、守备高乾等将弁。官兵伤亡,内附土司被掠,蛮暮等新附土司被占。如此重大失败,杨应琚却视而不见,反而几次奏报大捷,声称击杀缅兵上万。
尽管杨应琚伪报战功,但他心里也很清楚,缅军势强,难以征服,不早想良策,恐其长据内附土司地区,事态扩大,无法掩人耳目,将被皇上察觉,招致重惩。因此,他想以“允降”来结局,于三十一年十二月底,会同云南巡抚汤聘、提督李时升上奏说:缅甸“自楞木溃败,大兵复乘势追剿,二次共杀贼六千余人。当有伊领兵头目莽聂眇遮来营,恳请罢兵归顺,并呈献金镯、红呢、花布等物。”不久,缅兵二三万来掠,我军于十二月初六至十六日,先后杀敌三千余人,“计前后剿杀,已几及万人”。查缅甸系边南大国,密箐崇山,阻江为险,水土恶劣,瘴疠时行,“若欲直捣巢穴”,恐旷日持久,得不偿失。“如猛毒(即懵驳)果倾心凛惧,愿效臣服,似可宥其前愆,酌与自新之路”。《清高宗实录》卷776,页10、11.
过了几天,三十二年正月初,杨应琚三人又奏:“缅酋猛毒之弟卜坑,及领兵头目莽聂眇遮,屡赴军营乞降。据称,前因蛮暮及各土司,近年贡献逾期,率众索取,原非抗拒大兵,今屡被惩创,情愿息兵归顺。至蛮暮、新街等处,实系夷人资生之路,并恳赏给贸易。”《清高宗实录》卷777,页14.
这两道奏请罢兵允降的奏疏,分别于三十二年正月初十、二十四日送至大内。照说,乾隆帝应该认真考虑一个十分严肃、至关重大的问题:为什么过去再三恳请出兵征服缅甸的大学士、云贵总督杨应琚,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竟然带领巡抚、提督,联名奏请收兵允降?须知,在未全歼敌兵、缅甸国王没有表示悔过的具体行动和亲身入贡求降的条件下,就要求撤兵,显然是极其错误的,甚至可以说是在捉弄皇上。既然没有达到征服缅甸的目的就往后撤,那么,当初何必广调兵马,劳师动众,远道征剿?如此出尔反尔,诱哄圣上,牵着皇帝原地打转,简直是犯了欺君大罪。杨应琚遨游宦海数十年,深蒙皇恩,应该熟知愿为英君的乾隆帝之性格,要让这位一向自诩乾纲独断、天纵英武之明主,如此稀里糊涂地撤回大军,扑灭因被杨怂恿而产生的臣服缅甸的愿望,恐会惹得龙颜大怒,使自己祸生不测。为什么杨应琚要冒将被定上欺君大罪、抄家处死的危险,奏请收兵允降?难道这不是最明显不过地说明了战事不利、征缅失误吗!
设若乾隆帝从这个角度考虑杨应琚三人的奏疏,冷静分析敌情(军力、士气、人心、地形等)和战局,认真检讨发兵征服缅甸之举是否得当,如有谬误,及早收手,那么,他就会作出正确的结论,撤兵议和。但是,此时的乾隆帝,已陶醉于执政三十一年的“文治武功”之中。在不到五年的时间,他两次用兵准部,收服回部,每次实际上只用了几千、万余名士卒,就实现了七十年内皇祖、皇父的夙愿,洗雪了雍正帝时清军大败于和通泊的奇耻大辱,拓疆二万余里,威震海外。三十年内,他蠲赋万万,又普免天下钱粮、漕粮各一次,国内百业兴旺,人丁激增,国库充盈。此时,他正因为未能正确对待“全盛之时”,而不像早年那样小心翼翼,深思熟虑,倾听臣言,顾全大局,讲求实效,以致在处理重大军政问题时,常常缺乏理智,感情冲动,无根据地好大喜功,因此,既在前一阶段轻信杨应琚狂言,派遣军队,欲图臣服边外大国缅甸,又在此时杨应琚认输允降欲补其过时,坚持错误,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
乾隆帝从三十二年正月初十日阅读杨应琚三人联名上的奏折起,到三月二十九日的两个半月里,连续下达二十五道谕旨,有时一日连降三谕。这些谕旨,集中讲了三个问题。第一,缅役之兴,在于杨应琚的胡言乱语,贪功开衅,使帝误信其言。上谕说:
“从前办理缅匪之初,原因莽匪召散窜入彼处,向其索取,若缅酋将召散献出,原无事多求”。“杨应琚到滇后,莽匪业已剿平,不过经理疆界,搜捕逸贼诸务。嗣因莽匪召散,逃入缅甸,杨应琚行文向彼索取,并奏称如彼不将逆酋擒献,即兴问罪之师。朕以缅甸僻在荒陬,从未敢侵犯内地,其事亦不值穷兵勒远。旋据奏木邦、蛮暮相率投诚,朕以杨应琚久任封疆,历练有素,必非轻率喜事者比,谕令酌审情形,以定进止。……乃该督即亲往永昌受降,且云机有可乘,不难筹办。朕谓该督必已操成算于胸中,自然相机妥办,方嘉其实心体国,勇往任事,随即加以奖谕,并望其迅奏朕功,以膺懋赏。”《清高宗实录》卷777,页19,卷780,页3.
第二,痛斥庸督饰败为胜,胆怯畏敌,对其严厉惩处。乾隆帝开始是从杨应琚等人捷报中的漏洞、矛盾发现问题的。三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的谕旨,对杨应琚等人奏报的军情,提出了一系列的疑点和质问:杨应琚已调集士兵一万四千余人,“兵力不为不盛”,乃伊等自新街一战,即退回楞木,而两次所报交兵之地,又止称铜壁关、铁壁关以外,按图而计,楞木已在新街之内,两关则并在我界内,“该督所奏屡次杀贼万余,究在何地?”则其所谓得胜,“仍不过绿营虚夸粉饰恶习”。进攻蛮暮、新街的缅军不过二万,如已击杀万余,“则已去其大半”,缅军“宁不胆落奔逃,尚敢拥众相拒”,“则前后奏报之不足信,益显然矣。”提督李时升驻守何处,“何未闻其亲历行阵督率进兵”?总兵华封、刘德成又在何处?何以只令总兵朱仑、乌勒登额分兵守剿?《清高宗实录》卷777,页20―22.
杨应琚还厚颜奏辩,声称“节次所报杀贼几及万人,均经臣差人查核,又经李时升就近查明,实系确情”。乾隆帝在此段上批示:“此即欺罔之一端”。③《清高宗实录》卷779,页3,1、2.他又在三十二年二月十六日的谕旨中指出:“杨应琚等节次奏报,捏饰谬妄,种种未协,已屡降旨严饬矣”。今按图校阅,其中“舛谬不符之处,不一而足”。上年九月,赵宏榜驻新街,遇敌即退回铁壁关内,丢弃蛮暮、新街,十一月楞古之战后,兵退驻铜壁、铁壁二关以内,此后未曾出关交锋,“何以能杀贼多至万余”,“则其荒唐不足信,更不待言矣”。③。
不久,侍卫福灵安遵奉帝旨查明军情后奏称:“杨应琚前此所奏缅匪乞降,及陇川打仗,杀贼万余之处,悉属虚妄”,赵宏榜从新街失事后,即逃回铁壁关,朱仑楞木一战,即退回一站,并为缅人所欺,“信其乞降”,将兵丁撤退,以致缅兵从各隘口“窜入我境”。《清高宗实录》卷781,页19、20.
云南布政使钱度在奉帝严令“据实陈奏”否则加罪的谕旨后,亦揭露前奏捷讯的虚伪,并简述用兵失败的经过说:杨应琚办理缅事,系先因腾越副将赵宏榜禀称蛮暮土司投诚,我兵已驻新街,遂以为“机有可乘”,调兵三千六百名,即令赵先往受降。迨杨行至漾濞,接到赵的告急文书,始知新街已失,才加调各营官兵。十一月缅兵由万仞关小路进入永顺,焚烧盏达、户腊撒,“将铜壁官兵冲散”,斩杀游击马成龙,焚烧陇川。十二月底,官兵陆续到齐,“又误听该匪投诚之诈,未经还击”,致缅军“伺懈”,于正月初进入猛卯,占据木邦。滇省绿旗兵,除昭通、东川、开化、曲浔四镇“尚敢与贼对仗,余皆退缩不前”,李时升、朱仑“俱未亲临行阵,混报斩获”,杨应琚“驭下姑息”,不察虚实,“实属欺罔”。《清高宗实录》卷781,页8、9、10.
乾隆帝大怒,先后下谕,革杨应琚大学士、云贵总督职,逮捕入都,转押热河避暑山庄,廷讯后,勒令自尽,“暴其罪于天下”,革其次子宝庆知府杨重谷职,并以其笞人至死罪处斩;提督李时升,总兵朱仑、刘德成、乌尔登额等将,亦相继逮治论死。《清高宗实录》卷780,页8、16,卷781,页3,卷782,页1、2、3、11、12,卷791,页12;《啸亭杂录》卷5,《缅甸归诚本末》;《清史稿》卷327,《杨应琚传》。
第三,一错再错,继续征缅。乾隆帝对杨应琚的奏请收兵允降,特别不满,多次下谕斥责,以此作为杨欺君误国的大罪,宣布必须坚持用兵,征服缅甸,不得中止。他谕告如此做的理由有二:一是保护归附的土司和占据已附的地区。他说:蛮暮、新街等处,“既已纳降,并遵定制发,即成内地版图”,“皆为中国版宇”,“两处降附之人,即同内地人民”,“自当加意保护”,木邦、整欠、整卖等处,“前此恳求内附,并请我兵保护”,焉能还与缅甸,听其欺凌!二是王命难违,帝威无比。乾隆帝严厉训斥杨之允降,是“视受降如儿戏,何以靖远夷而尊国体!”归还已附之地,并未制胜克捷,“遽思歇手”,“将就了局”,“尚复成何事体”!他非常骄傲又十分自信地宣称:“朕办理庶务,从不肯稍任颟顸完事,况用兵边徼乎。试思我大清国全盛之势,何事不可为?”“至缅匪侵扰内地,则必当歼渠扫穴,以申国威,岂可遽尔中止?且我国家正当全盛之时,准夷、回部,悉皆底定,何有此区区缅甸而不加翦灭乎?而杨应琚竟思就事完事,实为大谬。”《清高宗实录》卷777,页16、20、24,卷780,页7,卷781,页3.
就这样,英明的乾隆皇帝由于骄傲轻敌,盲目的好大喜功,一错再错,受到了更大的挫折,败得更惨。
第二节轻敌冒进将军明瑞败死小猛育。
一、万岁妄图灭缅栽下兵败祸根。
乾隆三十二年三月初一日,乾隆帝下谕,授明瑞为云贵总督,经理征缅军务,又连续调遣官兵,拨发帑银,准备大举征缅。
对于此次进军的目的和要求,乾隆帝在两道谕旨中讲得十分明确。七月初九日,他谕告军机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