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望等人的捏灾侵帑一案,本身并不复杂,但它却具有五大特点。其一,案情之严重,情节之恶劣,侵吞银数之多,为顺治以来一百三十余年中罕见之第一大案。王?望一伙,究竟收了多少监生捐纳的折色银两,吞没多少,还盗窃了哪些粮食?总数难以确知,但从四个事实可以肯定其数是十分巨大的。一系甘肃从三十九年四月批准开捐,到四十二年初,距开捐例不到三年,甘省官员已藉称干旱遭灾赈济饥民“而开销监粮至六百余万石”,并将旧存常平仓之粮“又销去一百三十余万石”,即为八百万石。《清高宗实录》卷1138,页18.二为陕西依照甘省之例,亦开捐监,从四十年至四十五年止,共捐监生九千六百余名,“统计不及甘省二十分之一”。《清高宗实录》卷1140,页27.姑按二十分之一计,则甘省共应收捐生十八万余名,每名收银五十五两,当为一千零数十万两。三为浙江查抄王?望家产时,虽然从闽浙总督兼浙江巡抚陈辉祖起,到有关抄家衙役,都私自盗取、吞没了不少珠宝金银,但上报朝廷的数目还是极为惊人,王?望之家资,多达“三百余万(两)之多”。《清高宗实录》卷1166,页24.当然,此数不全是王在甘肃贪婪之银,还包括有祖遗财产及其任另外官职时掠取之银,但从史料记载,王之主要收入确系来自甘肃藩司任内。四是甘省府州县官员从此“监粮”中贪污之银,亦多达数百万两。由此可见,王?望一伙通过“监粮”,侵吞了上千万银两,他本人的赀财又多达三百余万两,这在入关以后的清朝一百多年里,还无人无案能与此相匹,其赃银数量之多,实居第一。
其二,全省大小官员通同作弊。以往成百上千的案子,或系单个作案,或系上司伙同三五属员纳贿索财,像这样从总督勒尔谨开始,以布政使王?望为首,兰州知府蒋全迪具体主持,“全省大小官员无不染指有罪”,大规模的“上下一气”的集体作案,在清朝的一百多年中,也还是第一次。八月二十三日,乾隆帝下谕,批准阿桂等奏请将“甘省捏报灾赈侵蚀帑项”的各州县官员革职拿问的建议,现任知府前任知县杨赓、任诺玺,现任同知前署知州韦之瑗,同知前任知县闵元、孟衍泗、赵枋林,同知善达、顾芝、张春芳,通判贾若琳、经方、博敏、佛保、谢廷庸,知州那礼善、伍葆光、觉罗承志、陈常,知县陈鸿文、王臣、李元椿、邱大英、詹耀、陈澍、伯衡、舒攀桂、万人凤、杜耕书、舒玉龙、福明、陈韶、杨有澳、林昂霄、彭永和、徐树、尤永清、丁愈、钱成钧、章汝楠、黄道昭、蒲兰馨、顾汝衡、孙元礼、宋树谷、赵元德、万邦英、沈泰、王旭、夏恒、陈金宣、华廷、墨尔更额、王?、庞、申宁吉、史堂、李弼、叶观海、何汝楠、郑科捷、陈起、陶士麟、麦桓、景福、而瞻、成德、王梦麟、麻宸、吕应祥、陈严祖、广福、刘治传,州同前署知县王万年,州判前署知州吴洗,州判前署知县薛佩兰,布政司经历前署县丞许士梁,县丞前署知县周兆熊、闵,县丞史载衡、李立,经历前署知县张毓琳等,均予降旨革职拿问,其已离甘省及升任别省官员,亦命各督抚拿解兰州审问。
甘肃共有直隶州六、直隶厅一、州六、厅八、县四十七,上谕列有贪官知县、署知县六十三员,知州五员,同知三员,通判五员,县承二员,共八十一员,另谕又载了二十一员。共计侵盗银两一千两以上的甘肃省府州县官员,有一百零二人,确是“全省大小官员无不染指有罪”。
其三,贪婪有术,赃银累累。除了吞没“监粮”以外,王?望等贪官还想了不少办法,大肆盗取国库帑银。捐监所收的六百多万石以上的“监粮”,虽全系折色银两,可是他们却借口增粮太多旧仓不敷装藏,而呈请添建新仓,先后共二十六起,又冒领银十六万余两。以往赈灾时,需将粮食运往适中地方,发给灾民,故需开支脚价银,现“监粮”皆银,俱被官员冒领,他们仍沿“旧例”,以脚价银名目支领帑银。仅王廷赞在任两年便领脚价银二万八千六百九十余两,署藩司文德亦领银一万七千五百余两。王?望任内收的“监粮”和用于赈灾的“监粮”,数目很大,多达六百余万石,所领的脚价银当然更多。哈密办事大臣佛德初次查出哈密通判经方侵吞库银二万三千余两,不久又参劾经方亏空银六万一千三百余两。随后另一官员图思义奏称,经方共亏空库银及豆草脚价银十三万六千余两。如果加上其吞没监粮之数,这个区区六品的小官,侵吞之银就多达十五万两以上,超过前面提到过的大学士、两广总督李侍尧纳取赃银四倍多,实在令人吃惊。据署理陕甘总督李侍尧的奏报,甘肃皋兰等三十四厅州县仓库共亏缺银八十八万八千九百余两、粮七十四万余石、草四百余万束。阿桂、李侍尧查明,省府州县官员侵吞“监粮”之银二万两以上的,有二十人,一万两以上的有十一人,一千两至九千两的二十六人,其中最多的吞银至九万两。经方还不在上述人员之内。人数之多,赃银之多,确系空前罕有。
其四,官官相护,知而不举,敷衍塞责。乾隆四十二年,乾隆帝也许是对甘肃捐监一事还有些怀疑,特派刑部尚书袁守侗、刑部左侍郎阿扬阿前往,盘查甘省监粮。袁守侗原系举人,当过军机处章京,久任吏、户、礼、刑诸部侍郎、尚书,五次被帝派为钦差大臣,出京查办封疆大吏和高级将领重案,经其查实和参劾,使云南布政使钱度,云贵总督彰宝,原定边右副将军、一等侯富德相继正法或论斩。乾隆帝派遣这样一位办案能臣和刑部堂官至甘,充分表明了他对“监粮”的怀疑、重视和欲图弄清实况的决心。不料,这位曾五过难关、擅长破案的“大司寇”,这次不知是什么原因,竟未识破这一弥天大谎,将并无一粒在仓之“监粮”,向帝奏称“仓粮系属实贮”,帝听信其言,不再追查。这次案发之后,乾隆帝忆及此事,于七月二十二日下谕给军机大臣说:甘省监粮,开捐以后,全系私收折色,并未实贮于仓。前次袁守侗、阿扬阿钦差前往盘查,“据称彼时仓粮系属实贮”,其言殊难凭信。该省监粮既未买补,则仓储焉能足数,此必当地官员一闻查仓之信,挪东掩西,为一时弥缝之计,其签量人役,均系地方官所管,易于通同弊混,而袁守侗等受其欺蔽,率称并无亏短,亦未可定,著确查此事。②《清高宗实录》卷1137,页22、23,30.
适值阿扬阿正随帝秋,在承德避暑山庄,帝即面讯。阿扬阿奏称:“在甘省盘查时,逐一签量,按州核对,俱系实贮在仓,并无短缺”。乾隆帝对此毫不相信,于七月二十三日下谕说:此等签量人役,即系地方官所管之人,阿扬阿当时“虽逐仓查验,亦止能签量廒口数尺之地,至里面进深处所,下面铺板,或掺和糠土,上面铺盖谷石,此等弊窦,阿扬阿能一一察出不受其蒙蔽乎?”②。
乾隆帝此谕问得很好,把袁守侗、阿扬阿之受骗失职,揭示得非常清楚。过了半个月,八月初九日,他正式下谕对袁守侗二人之失察作了结论,命予议处。他说:“袁守侗、阿扬阿系朕特派前往盘查监粮之人,岂无耳目,乃一任各州县通同蒙蔽”。前次监查时,距开捐例不及三年,“而开销监粮至六百余万石之多,亦应问其故也。至旧存常平仓,又销去一百三十余万石,其中弊端疑窦,何以并未察及?”袁守侗、阿扬阿查办此案,均难辞咎,著交部严加议处。《清高宗实录》卷1138,页18、19.帝之这一提问,袁守侗、阿扬阿是无法回答的。甘肃人口并不太多,怎能在不到三年之内就动用粮谷七八百万石发给灾民?哪有这样多灾民?素称精明能干善破疑狱之“大司寇”袁守侗,聪明才智焉在?怎能连这最为简单之事和最易觉察的漏洞都视而不见?是智者千虑之一失,还是别有原因,如官官相护之恶习,如总督勒尔谨、藩司王?望之逢迎和请求,才造成这一严重失察,还需进一步深究。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不仅是袁守侗和阿扬阿,还有不少官员也是徇情失察。
当时的陕西巡抚是毕沅。毕沅系颇有名气的人物,当过军机处章京,是乾隆二十五年的状元,自三十一年出任甘肃巩秦阶道起,直到五十年,皆在陕甘为官,当了十年陕西巡抚,屡署陕甘总督。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状元公,这样一员久任陕甘封疆大吏的老练大臣,为什么在此案暴露之前噤若寒蝉片语未奏?御史钱沣因此上疏,参劾毕沅署陕甘总督时,“于该省冒赈诸弊,瞻徇畏避,请敕部将毕沅比照捏结各员治罪。”帝命毕沅明白回奏,毕沅复奏辩称:四十一年署理督篆时,因金川凯旋,经手军需事件,迅速回陕,于甘省监粮情弊,“曾经查问属员,支吾隐饰,急切不能得其要领”。四十四年再署督篆时,又赴西宁口外办事,“在省为日无多,未能觉察举劾”,请交部严加治罪。乾隆帝下谕,斥其“托词卸责,所奏实属支饰”,两署督篆时,对“王?望等折捐冒赈,上下通同舞弊等事”,“不即据实参奏”。《清高宗实录》卷1147,页12、13.浙江巡抚陈辉祖之弟陈严祖、江苏巡抚闵鹗元之弟闵元,皆系捏灾冒赈之贪官,陈辉祖与闵鹗元对其弟之“婪赃舞弊”,“亦有所闻”,但恐一经陈奏,其弟将遭重罪,故“隐忍瞻徇”。《清高宗实录》卷1148,页7.实际上,对于此案,不仅毕沅、陈辉祖两位大臣,就是籍隶陕甘的科道官员,甚至“内外大臣,皆知而不举”,形成“天下无不共知”,“内外臣工并无一人言及”,使帝“思之实为寒心”的极其严重的瞻徇顾私、官官相护的局面。《清高宗实录》卷1147,页13,卷1148,页6―9.
其五,严惩不贷,大诛贪官。以往案件,犯员不多,诛戮较少,这次却迥然不同,斩杀劣员之多,空前罕有。四十六年七月三十日,乾隆帝下谕,命将王?望立即正法,令勒尔谨自尽,将王廷赞绞监候。他列举诸人之罪说:勒尔谨、王?望、王廷赞等捏灾冒赈、侵蚀监粮、通同舞弊营私各款,已经查明。“今诸弊已露,若再不办,是朕不能惩贪察吏,朕岂肯受此。从前恒文、方世、良卿、高积、钱度等,俱以婪赃枉法,先后伏诛,然尚未至侵蚀灾粮,冒销国帑至数十万金,如王?望之明目张胆肆行无忌者。王?望由知县,经朕加恩用至藩司巡抚,乃敢负恩丧心至此,自应立正典刑,以彰国宪。王?望著即处斩”。勒尔谨对王?望私收折色冒赈婪赃一案全无觉察,且已亦收受属员代办物件,一任家人从中影射侵肥,其原已因“平回”之事失误判处斩监候,现赐令自尽。王廷赞以微末之员擢至藩司,接任之时,对王?望之违法行为不据实参奏,且效尤作弊,虽未收受属员银两,亦派属员买物,并加收心红纸张银两,又始终匿饰此案,不吐实情,但念其守城微功,免予立决,加恩改为绞监候,秋后处决。后于九月绞决。《清高宗实录》卷1137,页46、47、48,卷1140,页21.
八月十八日,他又下谕,将侵冒帑银“监粮”银二万两以上者,立即正法,二万两以下者“问拟斩候,入于情实”,一万两以下各犯,亦问拟斩候,到时候请旨定夺。《清高宗实录》卷1139,页10.九月十五日他再下上谕,对各犯作了具体处理:侵冒监银二万两以上的程栋、陆玮、那礼善、杨德言、郑陈善、蒋熏熹、宋学淳、李元椿、王臣、许山斗、詹耀、陈鸿文、黎珠、伍葆光、舒攀桂、邱大英、陈澍、伯衡、孟衍泗、万人凤等二十人,冒赈虽不及二万两但侵欺了建仓银两之徐树、陈韶等二人,判为斩监候,入于本年勾到情实官犯内办理,派刑部侍郎阿扬阿前往甘省,会同陕甘总督李侍尧,传旨晓谕,监视行刑。侵冒银一万两以上的闵元、林昂霄、舒玉龙、王万年、杜耕书、杨有澳、李本楠、彭永和、谢桓、周兆熊、福明等十一人,以及冒赈不及一万两但侵欺了建仓银的成均、王旭、陈金宣,宗开煌等四人,判为斩监候,免入本年秋审,牢固监候,听旨裁决。哈密通判经方侵吞帑银十五万余两,立即处斩。其余侵冒银一千两以上九千两以下的尤永清等二十六人,俱判为斩监候,于明年秋审时请旨办理。通计到十月,陆续正法者共五十六名贪官,免死发遣者四十六人。一次就斩杀绞决、发遣这样多的贪官,在清朝还是前所未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