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帝顺应时代潮流,委任鄂尔泰、张广泗、哈元生等官将,统领大军,剿抚兼用,坚决推行改土归流政策,裁汰了大批苗族土司、土官、土目,在苗区设立了长寨厅、归化厅、八寨厅、丹江厅、都江厅、台拱厅、清江厅、古州等厅州县,任命满、汉官员辖治,管理苗、汉人民,一般将这些改土归流的地区称“苗疆”或“新疆”。苗疆地域广阔,“辟地二三千里,几当贵州全省之半”。世宗大喜,厚赏有功人员,鄂尔泰由云南巡抚升任云南、贵州、广西三省总督,拜保和殿大学士,任军机大臣,兼兵部尚书,封一等伯;张广由知府升按察使,再晋贵州巡抚,又擢湖广总督;哈元生从一个小小的守备升至总兵官,任贵州提督,并因入觐至京,蒙帝特恩,授军机大臣。
正当清廷庆贺殊勋,有功官将青云直上兴高采烈之时,忽然贵州烽烟大起,紧急警报直奏皇城。由于许多土司不愿放弃祖传特权,兼之新任官员料理不善,甚至作威作福,鱼肉苗民,因此不少地区发生变乱。雍正十二年七月,苗人老包到处宣传“苗王”出现。十三年二月,以官吏“征粮不善”,古州所属八妹、高表等寨苗人首先起兵,台拱、清江各寨苗民“同声响应”,攻打官兵营房,一时众达两万之多,事态迅速扩大。
清廷对苗民起兵采取的措施极不得力,犯了不少严重错误。首先是起事之前地方官员麻痹大意,兵力部署欠妥。贵州省有绿营兵三万余名,而一些“紧要州县”,却只有几十名兵丁。像台拱厅,原系“九股生苗”地区,雍正十年刚设营驻兵,派参将一员,统兵一千驻戍,此地上下九股数百苗寨便起来反抗,围困兵营,贵州提督哈元生领军六路合击,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平定下去,斩杀和俘获苗人数千。邻近这样易生事端的“九股生苗”之地的黄平州与青溪县,却分别只有兵丁三四十名,不仅不能外出作战,“即看守城池,亦甚不足”,一遇变乱,自然轻易失守。
其次,苗变之后,省府州县文武官员庸碌无能,或如在梦乡毫不知觉,或无力应变,剿抚不力。古州文武官员,“不能善为弹压,一闻聚集之信,不即迅速擒拿”,以致苗民“渐至附和勾结”,声势日大。总兵韩勋拥兵三千,于王岭击败苗民时,“不即行追捕”,“致令蔓延”。都匀府属清平县知县邱仲坦,当苗民围攻凯里时,严谕民人不得逃避,自己却见“贼势凶横”,退回县城,待苗民攻下凯里转攻清平时,他又“不能巡查防守”,以致一些苗人“入城放火”,狱中犯人乘机全部逃走。平越县知县杨兴道,对提督统兵征剿所需“一切军装粮运”,不认真备办供应,只是一味“饰词推诿,阻滞不前”。平越府知府朱东启见苗民起事,“畏惧苗疆”,借称患病,谓求回乡调理,以避苗乱。贵州巡抚元展成,“平时经理粗疏”,如“在睡梦之乡”,对苗事不加注意,不“先事预防”,亦不上奏,苗变之时,“又复茫无觉察。”《清世宗实录》卷157,页16、19,卷159,页5、9.这样一群笨宦劣员怯官懦将,怎能制止成千苗寨的变乱。
再次,雍正帝用人不当,指挥欠妥,领兵人员各持己见,互相攻讦,钦差大臣“行事乖张”。苗变一起,清帝便调兵遣将征剿,授贵州提督哈元生为扬威将军,以湖广提督董芳为副将军,不久又派刑部尚书张照为“抚定苗疆”钦差大臣,命副都御史德希寿协助。雍正帝还特命果亲王允礼、皇四子宝亲王弘历、皇五子和亲王弘昼、大学士鄂尔泰和张廷玉、户部尚书庆复、礼部尚书魏廷珍、刑部尚书张照和宪德、工部尚书徐本等,“俱办理苗疆事务”。除贵州本省官兵外,又调广东、广西兵八千,湖南、湖北兵五千,还有四川、云南兵,合计三万余名。雍正帝还命从直隶保定、热河、浙江及湖广西征准部回来的兵丁,抽调五千,前往接近苗疆的湖南,以备应用。大军数万,六省会剿,皇上亲处苗事,钦差大臣坐镇,扬威将军率部冲杀,本来是应当很快平定毫无训练的苗人的,但是,局势恰恰相反,官兵迟迟不能奏效。亲聆御旨的钦差大臣张照,“举动乖张,妄行调遣”,“办理失宜”,偏袒副将军董芳,“专主招抚”,对董所办之事,“极口赞扬”,于哈元生则“痛加丑诋”。巡抚元展成误认为“熟苗必不致反”,哈元生又因过去屡败苗民而骄傲地认为“苗人不难扑灭”,董芳则手握重兵,困守八弓,“仅以招抚为可了事”,哈、董二人互不相让,各自为战。这种局面的出现及其迟迟不能纠正,根源在于雍正帝的决策出了差错。他任命张照为“抚定苗疆”的钦差大臣,就是一大失误。张照并不是低能之人,而是才华出众的大文豪,“资学明敏,书法精工,为海内所共推”。他精明能干,久任刑部侍郎、尚书,颇有建树,但对用兵却并不内行。雍正帝之错在于用非其长,不该用只长于治学理政之人去统率全军指挥征战,更不该对张照这样意气用事、因私废公之人委以重任。号称洞察秋毫,连大臣在家打牌都能侦悉的雍正皇帝,竟不能了解张照之右董左哈,同意了张照的建议,将大兵一分为二,身为主帅的扬威将军哈元生仅辖滇、黔军,只管施秉以上地区,而为哈之副手的董芳却统率湖南、湖北、广东、广西四省之兵,征剿施秉以下地区。在张照的偏袒下,董芳、哈元生之间,文稿往来,频繁辩论,专注于划分双方之间的辖地,不致力于征剿,严重地贻误了军机。《清世宗实录》卷151,页23;《圣武记》卷7,《雍正西南夷改流记》下;《清史稿》卷304,《张照传》。
最后,官兵军纪松弛,杀良冒功,是造成征剿不力的重要因素。清军所至,烧杀掳掠、“概将空寨焚毁,甚至将已抚之苗出寨当夫者,辄行诛戮”。像八寨协副将冯茂,设下奸计,巧言欺骗,诱杀降苗六百余人及头目三十余名。官军的滥施杀害,激起苗民极大愤怒,幸免于死逃脱之人,“播告徒党,诅盟益坚,多手刃妻女而后出抗官兵”,因而“蔓延不可招抚”。《清高宗实录》卷3,页11;《圣武记》卷7,《雍正西南夷改流记》下。
由于这些原因,从雍正十三年二月二十五日古州各苗寨起事,到八月二十三日世宗去世为止,尽管有六省三四万官兵征剿,苗乱却一直延续,而且苗兵还接连攻下黄平、清平、余庆、青溪等州县,围困柳罗、丹江等兵营,“焚掠及镇远、思州”,汉民纷纷逃往湖南等邻近省份,清军顾此失彼,“疲于奔命”,“驿路四隔”,省城为之戒严,黔省大震,西南不宁。《圣武记》卷7,《雍正西南夷改流记》下。
二、庸碌钦差议停改流。
雍正十三年九月初七和初九日,刚举行登极大典的新君弘历,两次降谕严厉斥责“抚定苗疆”钦差大臣张照,并先于八月二十八日谕令其回京,实即解除其钦差之职,不久又责其“扰乱军务,罪过多端”,令严审具奏。这位自命为“以皇考之心为心”的孝子,为什么要罢免皇父委任、信赖的大臣?为什么要如此不留情面地痛斥其非并要严惩?张照究竟有何大过?
通观乾隆帝谈论张照的十几次上谕,发现他给张照定的罪状主要是三条。第一条罪是张照奏请抛弃苗疆,力言“新辟苗疆,当因其悖乱而降旨弃绝”。第二罪为张照假传圣旨,说雍正帝曾提出“弃置新疆”,并将此作为“密奉弃置之谕旨”,转告扬威将军哈元生。第三罪系张照到贵州以后,“挟诈怀私,扰乱军务,罪过多端”。《清高宗实录》卷2,页21、27,卷9,页9.
张照确实怀有私心,因而在处理苗变时,领导不力,安排欠妥。他本来就是一个长居京师的文官,不懂军事,又未做过地方官员,不了解苗疆情况。他之所以主动申请前往贵州,是因为他与鄂尔泰一向不和,看到苗变之后雍正帝指责鄂尔泰“措置不当”,便想乘机抒诚打击仇敌。《清史稿》卷304,《张照传》。既不谙苗情,又不会兵法,还挟有私心,当然不可能肩负起“抚定苗疆”的钦差大臣重任,以致一误再误,数万大军不能奏效,就此而论,乾隆帝说张照“挟诈怀私,扰乱军务”,是合乎实际情况的,没有冤枉他。但是,乾隆帝给张照定上的第一、第二两条大罪,是否确有其事,究竟有多少根据,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说服力就不强了。
张照提出因苗寨变乱而抛弃苗疆,这显然是十分错误的,是目光短浅庸碌之辈的谬论,应予否定和批驳。但是,张照为什么要这样做?真是假传圣旨,与雍正帝无关吗?不是,张照的抛弃苗疆之说,并不是他的创新,而是按先皇雍正帝的旨意上疏奏请的,是雍正帝首先提出要“弃置苗疆”。这个主张有其深刻的军事、政治背景。
古州、台拱等地的苗寨起事,给予雍正帝很大刺激。尽管他亲自处理苗事,特设办理苗疆事务处,调遣六省官兵征剿,遣派钦差大臣,并多次下谕斥责有关官将贻误军机,严令臣僚克期竣事,还以贵州巡抚元展成经理不当,谕令将其革职留任,如仍失职,即行正法。但这些措施,收效甚微,“大兵云集数月,旷久无功”,雍正帝气愤交加,坐卧不宁。原来因办理贵州等省改流有功而特封一等伯的大学士鄂尔泰,只好上疏请罪,自认“布置未妥,筹虑未周”,以致台拱九股诸苗“辄行反复,扰累腹地”,恳乞罢大学士职务,削去伯爵。雍正帝谕令解其大学士职,削爵,使其专心养病。这时,一些鼠目寸光、才识低下而又自命为英才的官员,纷纷发表议论,对改土归流大肆诋毁,“争咎前此苗疆之不当辟,目前苗疆之不可守”。《清世宗实录》卷158,页15;《圣武记》卷7,《雍正西南夷改流记》下。一些官员出于派系之争,因反对鄂尔泰而反对改流,也乘机而出,大发贬词。
在这军事征剿无效,苗乱滋延及部分臣僚的反对言论影响下,雍正帝动摇了,认为不该在贵州实行改土归流。雍正十三年七月十八日鄂尔泰上疏请罪时,世宗降谕说:古州苗疆改土归流之事,鄂尔泰恳请施行,因相信其“居心诚直”,“必有成算”,始允其请。不料从那以后,“苗即数次蠢动,近则直入内地”,询问鄂尔泰,彼“亦以出于意外为词”,可见,“是从前经理之时,本无定见,布置未协所致”,“则朕一时之轻率误信,亦无以自解”。《清世宗实录》卷158,页17.过了半个月,八月初三日他又谕告办理苗疆事务王大臣,说明经理苗疆的目的是为了“安民”、“利民”,不料反而害民,责令地方官员“竭力抚绥”,“救灾恤困”。他说:
“从来经理苗疆之意,原因苗性凶顽,久为地方居民之害,是以计议剿抚,为安百姓之计。若云利其民人,……若云贪其土地,则其地本在吾版图之中。纵使日久之后,苗众抒诚向化,输纳钱粮,计算尚不及设汛养兵万分之一,然则国家果何所利而为此哉!……今逆苗突入内地,勾引熟苗,肆行抢掠,良民遭其荼毒,以安民之心,而成害民之举,朕与经理之大臣安能辞其过耶!……著将此旨通行晓谕各省官弁兵民等,咸使闻知。”《清世宗实录》卷159,页2、3.
雍正帝这样接连两次下谕,正式承认经理苗疆是失误,是“轻率误信”“本无成见”之臣僚的错误建议,成了害民之举,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轻率言谈,而是其反复考虑之后作出的严肃结论,这就是他准备要“弃绝苗疆”了。其实,早在雍正十三年五六月,他就有了这种想法,曾同办理苗疆事务王大臣谈过,认为过去不该在贵州古州等地实行改土归流,应当“弃置新疆”,当时这些王大臣主张,“苗人现在跳梁,此时断无弃置之理,惟有俟事平之后,再行计议”。《清高宗实录》卷2,页21、27.王大臣的主张,也是主要从朝廷的脸面考虑,在苗变之时宣布放弃苗疆,太丢人了,等平定之后再说,并不是说他们一定坚持要死守苗疆不许抛弃。雍正帝当时虽然同意了王大臣的建议,但仍未放弃原有想法,故派张照为“抚定苗疆大臣”,“令察其利害”,即了解和分析弃置与否的利弊。
张照聪明过人,蒙受世宗重用,由一个区区从七品的微员检讨,十二年内超擢为九卿之一的从一品刑部尚书,又被委任为办理苗疆事务处的大臣和抚定苗疆钦差大臣,他当然了解皇上的性格和想法,知道朝廷的态度和朝野的倾向,世宗也知其为人,认为他会贯彻自己的意图,因而才特派他为钦差大臣。兼之他想借此打击鄂尔泰,因而一到贵州的沅州镇远后,就“密奏改流非策”,并“致书诸将,首倡弃地之议”。《清史稿》卷304,《张照传》;《圣武记》卷7,《雍正西南夷改流记》下。可见,张照弃绝苗疆的建议,实即来源于雍正帝的主张,并不是他一人冥思苦想的创见,只不过是他夹杂了个人恩怨罢了。
征剿无效,朝野,世宗犹豫、后悔和动摇,加上张照以其蒙帝宠信善悉君意的特派钦差大臣的身份,公开宣扬欲弃苗疆的圣旨,因而形成“前功几尽失,全局几大变”的严重局面,贵州的改土归流眼看着就要完全失败了。《圣武记》卷7,《雍正西南夷改流记》下。
三、乾纲独断平定苗疆。
(一)坚主用兵迅速平变。
正当苗疆改土归流处于危急之时,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世宗胤病逝,弘历继位,坚持改流,军政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
早在雍正十三年五月成立办理苗疆事务处时,弘历就是经管此事的王大臣之一。通过三个多月的工作,他对苗情、军机、政论和父皇意图,以及张照的性格、想法,都很了解。他很关心苗疆的去向,不赞同废弃新疆的主张。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必须认真对待,妥善处理。他一即位就明确地强调“苗疆用兵,乃目前第一急务”,坚持要将改土归流进行到底。他严厉斥责抚定苗疆大臣张照假传圣旨,反复论证皇父并无弃绝新疆之意,并谕令总理事务王大臣会同刑部将张照严审定罪。这样,一下子就煞住了车,捂住了主张抛掉苗疆之人的金口,扭转了反对改流的狂澜,从政治上统一了朝廷对苗疆坚持用兵的思想。
乾隆帝采取的另一重要决策是更换统帅,惩办失职官将。他一即位就将张照撤下来,委任湖广总督张广泗为经略,“统领军务”,自扬威将军哈元生、副将军董芳以下,俱令听张“节制调遣”。他多次降谕,慰抚张广泗,寄以厚望,授予大权,言及苗疆用兵事关重大,旷日持久,尚无头绪,“是以命卿为经略,总统军务,一切惟卿是赖”,并命张兼领贵州巡抚,增拨兵饷一百万两,使张广泗感激涕零,誓尽全力平苗报恩。《清高宗实录》卷1,页33,卷4,页12,卷5,页54,卷10,页8.乾隆帝多次下谕,指责张照扰乱军务,副都御史德希寿随声附和;贵州巡抚元展成抚绥不当,玩忽公事,轻视民命,文武不和;扬威将军、贵州提督哈元生事先不能预为防范,用兵又观望迟疑,筹谋无术,调度失宜,稽迟军务;副将军、湖广提督董芳仗恃张照之势,与哈元生“有意龃龉”,仅以招抚为事,皆令革职拿解至京,严审定罪。这样一来,事权统一,赏罚严明,对保证平定苗疆起了很大作用。
乾隆帝对剿抚之间的关系,作了明确的规定,禁止滥杀,欲图以“德”济“威”。他于九月二十一日谕总理事务王大臣和办理苗疆事务王大臣,数说官兵不应焚毁被迫胁从的苗寨,杀害老弱子女,因为“若将胁从之苗寨概行焚毁,并诛其老弱子女,则益坚其抗拒之心,于剿抚机宜,殊为未协”,但若过分宽纵,“使逆苗并不畏威,兼不怀德,则亦非一劳永逸之计”。《清高宗实录》卷3,页11.他于十一月十八日再谕总理事务王大臣和办理苗疆事务王大臣,命赦投诚苗众之罪,让他们传谕经略张广泗,令其明白晓谕:“除怙恶不悛者定行剿除,以彰国法,其余若能闻诏投戈,输诚悔过,当悉贳其罪,予以自新,务使边宇安宁,百姓乐业,以副朕安海内,一视同仁之意。”《清高宗实录》卷7,页11.这对劝说苗民降顺,略微限制一下官军的滥杀,是会有影响的。
在乾隆帝坚主用兵、改流的正确方针指导下,经略张广泗认真总结了前面八九个月战争的利弊得失和经验教训,认为过去之失利,除了政治上文武不和、剿抚未定等因素外,军事上最大的失策是“合生苗、熟苗为一”,“分战兵、守兵为二”,真正用来征剿之兵太少,六省官兵数万名,绝大多数用于“大路沿途密布”,“而用以攻剿之师,不过一二千人”,以致“东西奔救,顾此失彼”。他建议集中兵力,分化生苗熟苗,“直捣巢穴,歼渠魁,溃心腹”,“涣其党羽”,“暂抚熟苗,责令缴凶缴械,以分生苗之势”,而“大兵三路同捣生苗逆巢”,使其彼此不能相救,“则我力专而彼力分,以整击散,一举可灭”,然后再攻“从逆各熟苗”,“以期一劳永逸”。《圣武记》卷7,《雍正西南夷改流记》下。
乾隆帝完全信任张广泗,有所奏请,概予允准,大力支持。张广泗拥有军政大权,号令统一,率领六省官兵,放手进行征剿,先分兵三路,攻上九股、下九股和清江下流各寨,“所向克捷”。乾隆元年(1736年)春,又分兵八路,排剿抗拒苗寨,“罔不焚荡铲削”,随即进攻牛皮大箐。此箐位于苗寨之中,盘亘数百里,北至丹江,西为都匀、八寨,东系清江、台拱,“危岩切云,老樾蔽天,雾雨冥冥,泥潦蛇虺所国”,虽附近的苗徭,“亦无能悉其幽邃穷其荒阻者”,所以各处苗寨被攻下以后,苗人纷纷逃据其中,以为官兵万万不能到此,欲图待军退后再出活动。张广泗檄令诸军分扼箐口,重重合围,逐渐近逼,从四月至五月,官兵“犯瘴疠,冒榛莽,靡奥不搜,靡险不剔”,又许苗人自相斩捕除罪,因此,生苗“渠魁”全部被擒被杀,“俘馘万计”,“其饥饿颠陨死岩谷间者,不可计数”。六月,张广泗复乘胜搜剿从乱熟苗,分首、次、胁从三等,直到秋天,先后毁除一千二百余寨,赦免三百八十八寨,斩一万七千余人,俘二万五千余人,获铳炮四万六千余及刀、矛、弓、弩、标甲十四万八千余,尽平苗变,原来黄平等州县逃居邻近省份的汉民,陆续回到旧地,战火纷飞,兵荒马乱,连续折腾了一年多的苗疆,终于平定下来了。《清高宗实录》卷10,页8,卷11,页28,卷15,页36,卷17,页27,卷19,页31,卷22,页4,卷27,页21;《圣武记》卷7,《雍正西南夷改流记》下。
(二)免赋设屯苗区安定。
用兵苗疆的顺利进展及其迅速平定,是乾隆帝即位以后的一大胜利。这位年方二十五岁刚刚主持朝政的青年君主,竟能在战局不利的形势下,不受一大群庸臣劣将的影响,摈弃他们妥协退让的错误主张,甚至冒着被人责为违背皇父止兵弃地圣旨的危险,坚主用兵,坚持改土归流,果断采取得力措施,更换统帅,惩办失职官员,全权委付张广泗率军征剿,终于力挽狂澜,扭转了战局,大获全胜,办好了皇父未能办成的“最要最重事件”。②《清高宗实录》卷7,页43、41.乾隆帝对此当然感到十分高兴,重赏有功官兵,厚赐银米,晋张广泗为贵州总督兼领贵州巡抚,授三等阿达哈哈番世职,并每年赏给养廉银一万五千两。但是,他并未沉醉于庆贺捷音,无所事事,而是在积极着手进行更为艰巨的工作。
征剿苗变,固非易举,风餐露宿,崇山峻岭,瘴雾弥漫,水土不和,瘟疫流行,军情瞬息万变,未必能稳操胜算。但是,以全国之力制一隅之地,遣派六省官军对付数万素无训练的苗民,只要调度有方,总是能够办得到的,可是要治理苗疆,使其今后不发生或少发生变乱,则显然是更为艰难。雍正四年起,为在苗区改土归流,用兵五六载,刚刚收兵,设州县,委流官,建兵营,收赋税,台拱上下九股数百苗寨即于雍正十年起事,围攻大营,持续将近一年,才被官军打压下去,不久又发生了这次大的变乱。这两次苗变表明,清廷必须采取正确措施,才能真正稳定苗疆,少起动乱。
早在战争还在进行的时候,乾隆帝就在探究造成此次苗变的原因,而且得出了应有的结论。他于雍正十三年十一月谕告经略张广泗说:古州之变,是因为苗民“原属化外不入版图之人,一旦制之以礼法,赋之以租税,虽云最薄最少,以示羁縻”,亦必引起反感,以致“偾事”。②因此,他在平定苗变后,明智地、果断地在苗疆实行了与其他地区不同的新政策。最重要的一条是免除苗赋。乾隆元年七月初九日,弘历颁发了“永除新疆苗赋”的圣旨。他先简要地说明了改流和用兵的原因,指出之所以要将苗疆“收入版图”,是由于苗民“俯首倾心”,切望“输诚归顺”,故允准督臣的请求,实行改流,使苗民能够“沾濡德泽,共享升平之福”,并非贪图其土地人口。当初所定粮额,“本属至轻至微,不过略表其向化输租之意”。不料苗变发生,危害人民,因而发军征剿。接着详细说明下令免除苗赋的缘故,他指出,苗民“皆吾赤子”,起事之苗,“身罹刑辟,家口分离”,甚为可怜,而现在的“就抚苗众”,“多属胁从附和”,还有不少从未参与变乱“始终守法之各寨”,这都必须“加意抚恤”。而苗人纳粮,正额虽少,“但征之于官,收之于吏”,繁杂之费,恐“转多于正额”,只有“将正赋悉行豁除”,使苗民与胥吏“终岁无交涉之事”,“则彼此各安本分,虽欲生事滋扰,其衅无由”。因此令总督张广泗出示通行晓谕,“将古州等处新设钱粮,尽行豁免,永不征收”。这样,苗民“既无官府需索之扰,又无输粮纳税之烦”,各自耕田凿井,“俯仰优游”,“永为天朝良顺之民,以乐其妻孥,长其子孙”,他们便不会舍弃安居乐业而生变乱。②《清高宗实录》卷22,页20、21,22.
另一重要政策是尊重苗民风俗。他在上述永除苗赋的谕中同时又讲道,苗民风俗,与内地百姓大不相同,因此规定,今后生苗中“一切自相争讼之事,俱照苗例完结,不必绳以官法”。至于生苗与汉族兵民及熟苗争执的案件,则属于文官应办者,归文臣办理,应隶武将者,由武官办理,有关官员必须“秉公酌理,毋得生事扰累”。②。
乾隆帝实行的第三项重要政策屯田,则不如免赋那样一谕定局,而是经过好些反复。乾隆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他在审阅总督张广陈奏的苗疆善后事宜时,谕告总理事务王大臣,指出张奏请将“逆苗绝户田产”分给汉民领种的办法大为不妥,因为“苗性反复靡常”,现虽慑服,今后难保永安,若将“所有逆产招集汉民耕种”,万一苗变再起,汉民将受其害。因此,“逆苗因罪入官之地”,可设屯军,令兵丁耕种,这样,无事可尽力务农,万一有警,“就近即可抵御”,所收粮谷,“又可少佐兵食”,以省内地的转运,且使苗疆驻兵有所增多而又能节省添兵的费用。让王大臣告诉张广泗。《清高宗实录》卷31,页4、5.
这个办法遭到一些大臣的反对。协办吏部尚书事务顾琮奏称,于深山邃谷招募屯田,是“尽夺生苗衣食之地”,甚为不妥。可是,总督张广坚决执行皇上谕旨,积极筹办屯田事项。乾隆二年八月二十九日,张广泗上奏:遵旨筹划苗疆,已将“叛苗绝户田产,安设屯军”,原来计算绝户田地,约可安屯军五六千户,现据各州县报告,清江县可安屯军二千六百余户,八寨可安八百余户,丹江九百余户,古州、台拱、凯里、黄平、施秉、胜秉,清平等地可安六七千户,共计能设屯军一万余户,应设屯堡一百余处,皆分布于形势险要之处,对保证苗疆“经久之计”,“已属万全”。乾隆帝对此加以赞许,并经总理事务王大臣核议奏准,令张广泗照此方案办理。《清高宗实录》卷49,页19.不料,云南总督尹继善来京觐见时,高宗向彼询及苗疆事务,尹继善详细论述安设屯军的不妥。这可使皇上困惑了。这个尹继善,并非等闲之辈。其父尹泰,原系一小小佐领,因受世宗胤赏识,晋至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尹继善亦被世宗宠信,历任署广东布政使、江苏巡抚、署河道总督、署两江总督、协办江宁将军、云贵广西总督,乾隆元年因贵州别设总督始专任云南总督。尹继善于雍正十一年指挥官兵平定了台拱苗变,十二年奏定新辟苗疆诸事,十三年又发云南兵并征调湖广、广西兵策应,配合张广泗平定了古州苗变。这样一位久任封疆大员、直接处理过苗变的云南总督,建言屯田之不可设,其说服力是很强的。因此,乾隆帝于二年闰九月十二日下谕,停止贵州古州苗田屯军。他谕告总理事务王大臣:尹继善奏称“分布屯军之举,尚未妥协”。看来,苗民不愿开设屯田,若将“逆苗”之田“收之于官”,则将招苗人反感,“轻重失宜”,与经理苗疆之意不合。令即将此旨驰告张广泗,命其立即停办屯田。他又专降一旨谕古州等处苗民说:督臣奏请将“逆苗绝户叛产”分给屯军,考虑到此等“绝田”“未必尽系无主之产”,“不忍以尔等自有之业,强令归官”,因此特颁谕旨,令经理大臣“停止屯军之事”。尔等受此厚恩,当“安分守法,永为天朝良民”。《清高宗实录》卷52,页14―18.
贵州总督张广泗接旨后,仍坚持要设立屯军,专上奏疏力争,并称“愿以身家相保”。乾隆帝阅过奏折仔细考虑后,同意张的建议,降旨批示说:“卿既熟悉苗情,又屡经筹度,且以身家相保,朕自然听卿料理”。《清高宗实录》卷55,页16.设屯之事得以继续进行。
但是,争论并未结束,乾隆三年四月二十九日,两广总督鄂弥达特上长疏,极言兴办屯田的危害。他的主要根据有二:一系苗人全靠“刀耕火种”,无其他营生之业,过去地亩宽余,“始获相生相养”,如将田收归屯丁,则今后地少人多,“不能仰事俯育”,“必致怨生”。二为屯丁不能自耕,仍需招苗人耕佃,苗民“以世代田产,供他人之倍收”,又为兵丁佃户,“久之视同奴隶”,“既衣食无赖,又兼役使鞭笞”,这样下去,他们“既不乐生,又何畏死”,恐怕不出十五年,“古州之事复见矣”。②《清高宗实录》卷67,页33、34,33、34、35.乾隆帝阅读后,又犹豫不定,降旨批示说:“此奏识见甚正,即朕意亦然”,故于去年特颁停设军屯谕旨,但张广泗坚持要办,“伊系封疆大臣,又首尾承办此事,不得不照彼所请,然朕则以为终非长策也”。现观此奏,交军机大臣详议。②不久谕令张广泗回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