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小溪 高其国
“古老的中国一条龙,龙的故乡在黄陵。”遥远的远古,在这里,在黄陵,在桥山,轩辕率领他的臣官庶民,精农耕,勤桑麻,酿酒,造字,掘黑石,拓展文明,开启蛮荒,那是北方黄河流域华夏氏族一个纪元的辉煌!
上篇:大F交响乐
上篇之一
面前的这条魁伟汉子,就是王沧洲。他45岁,原老三届高六六级学生,1985年获取山西刊授大学学历,现黄陵县第二水泥厂厂长、经济师,延安地区建材战线先进生产者。
采访完他,我的纷乱而激荡的思绪一时难以安宁。我拼命回忆,想作出结论。他那明亮而深邃的目光,给人以睿智坚韧的印象;那一头粗硬短发和结实、敦厚却不显胖的体魄,透露出男子汉深沉、稳健和内在坚实的力量。于是,我的视野慢慢展开一幅巨大的画面:整个旷野,无遮无挡,高高隆起一具硕大无比的180°半圆似的黝黑的人的脊梁——就像陕北高原延绵不绝隆起来的大山脊梁,显示着雄沉大气!高大脊梁上驮着那个巨大钢质圆筒。巨大的圆筒旋转、旋转,烈火熊熊,烈焰滚滚;轮带隆隆,机声轰鸣,以它的永不休止震撼着亘古,礼赞着一代建设者蕴涵英雄气概的高昂乐章……
老区的编年史记着这个日子:1989年12月28日,伴随着隆隆启动的机声,第一批30多吨高标号水泥胜利诞生了。陕北高原,以自己的冲力,从此宣告了她在这个世纪存在的一个真实。陕北高原,以自己的强劲,在老区的水泥史上笔力矫健地写下了不起的一页。陕北高原,以自己的历史使命和饱和血浆的赤诚,向亲爱的党、人民和父老兄妹捧出了沉甸甸的果实。
——那是多么令人激动而豪迈的时刻!人声鼎鼎沸沸,第二水泥厂的职工欢天喜地地直将报喜锣鼓打进县委、县政府的大院,将鲜红的红头喜报传递到山城每个角落。
王沧洲,这个感情深沉秉性耿直的汉子,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心情了。他有一种壮美的感发,也有百感交集的凄楚……是啊,1989年12月28日,对于别人也许是个平平常常无需回首的最普通不过的日子,对于他——黄陵县第二水泥厂第一任厂长,却是生命的太阳,芬芳的鲜花,盛大的节日。他心中卷过狂风暴雨般的情思,恐怕此刻谁也无法捕捉他的心路神轨了,因为那是一个怎样神妙奇瑰、辽阔浩渺的内心世界!
是的,气势磅礴的中国万里长城,玄奥神奇的埃及金字塔,那只是远古人类胶凝发展史上的石膏、石灰时期;闻名于世的古罗马庞贝城、法国南部的加德桥,那只是纪元初石灰、火山灰时期。人类智慧在水泥业瀚海中艰难摸索,缓慢前行。曾记否,伴随欧罗巴产业革命的兴起。18世纪后半叶,那里出现水硬性水泥。接着,英国人约瑟夫1824年首次设厂煅烧“波特兰”水泥成功,并用它成功浇灌了庞大的泰晤士河隧道工程。至此,现代水泥生产方法和技术设备跃入初创期。1826年世界出现第一台间歇立窑;1910年实现立窑机械化;1928年英国诞生第一台“立波尔”回转窑。20世纪50年代西德应用悬浮预热器回转窑;接着,日本于1971年开创了带窑外分解技术的回转窑,从而带来了水泥生产技术的又一代重大突破。这以后,快速高强水泥、膨胀水泥、抗硫酸盐水泥、耐腐蚀水泥、白水泥、油井水泥,代替塑料、铝、青铜、钢的MDF水泥,各种水泥方兴未艾,虎踞龙盘……
人类曾用有代表性的材料来划分人类文明发展的不同阶段:石器时代、青铜时代;研制MDF水泥的英国伯骚教授预言:未来的人类可能称我们这一代是水泥时代……
“水泥时代”!不啻最富色彩的结论。
庆幸的是,今天啊,陕北——人类文明的故乡,这最早焚烧石灰又被遗忘了许久的地方,改革开放的火种终于又一次将它启动,第一座带旋风——立筒组合式预热器回转窑开天辟地挺立起来……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此刻,有谁更比他理解那些坎坎坷坷风风雨雨冬冬夏夏还有许许多多的磨难呢?又有谁比他更厚爱、更熟悉那一块块砖垒起的厂房、一个个零件组成的机器?五载奋斗,有汗、有血,有泪;五载艰辛,有诗,有歌,有梦。“外围战”打得那样残酷而持久,“速决战”又打得那样猛烈而迅疾。他曾经勇猛地抵制着,抵制着那犹如沼泽中的积水漫延那样的困难,差一点就要爬在那沼泽地了。现在,他似乎感到这种状况过去了。当然,雄关漫道!他很清醒,前面,永远是一个坎坷弯曲充满灿烂阳光和冰雪风暴的世界……
上篇之二
黄陵,古桥国之地。位于老区延安西南部,以桥山北麓炎黄始祖轩辕黄帝陵而闻名中外。
曾几何时,这块古老伟大的土地,或许是因为同世界隔绝得太长久,或许是大汉盛唐腾达而后那种骄横慵懒故步自封的民族心理烙痕太重了吧,它确实已落伍很远了。偌大黄陵城,你真要买个扳子、钳子或者螺丝钉,非常之难。商店没货。因为是滞消、积压品,厂子少,没人要,商店掌柜讲的是营业额呀。
改革开放,这里开始艰难起飞,百废待兴!
水泥,是当务之急。一夫当关,万马难行。
根据“七五”规划,延安南端店头煤田是省重点项目,店头将成为一座拥有10万人口、年产800万吨优质烟煤的工业城市。而北部新近发现大油大气田。黄陵炼油厂、延安热电厂等几个大厂已在施工,西延铁路也在建设中。这一切都在急需大量水泥特别是高标号水泥。水泥——建材工业三大材料之一,工程建筑的粮食,老区太缺它了。当时统计,延安地区的工农业生产和城乡建设每年需要425#水泥达8万吨之多,而国家计划分配的指标仅能满足四分之一。一些工程常因缺少高标号水泥而停滞,造成损失(整个国家当时都缺水泥,每年不得不从苏联、朝鲜、日本等国大量进口,何况偏壤之地陕北呢)。
老区,它的一批“五小”水泥厂都是70年代初土法上马因陋就简搞起来的。那设备太陈旧了,都是普通立窑,甚而近乎最落后的蛋形窑,无异于世界一二百年前的水平。加之无矿源、效益差,至80年代初,一哄而起的当初“五小”水泥厂又一哄而落,大多亏损、停产,面临破产厄运。没有独占鳌头的硬牌货,没有问鼎之力,便被竞争日益激烈的市场经济无情地淘汰了……
老区人民,多么渴盼在自己这块土地上早日崛起那最新的现代化水泥厂啊!
总有人关心老区。1984年初夏,“老延安”、国家建材部水泥司司长一行考察延安。当了解到黄陵县只有个落后、陈旧、质量劣、能源消耗大的“蛋形窑”小水泥厂(1970年该县在铜川市黄堡地界建成),同时听了当地政府扩建小水泥厂恳求后,遂表示同意改扩建这一工程,并将其列为支援延安的重点项目之一。
不久,该项目列为延安七五重点工程之一。
1984年10月,黄陵县组织人员赴京汇报具体设施方案。11月初,国家计委专文通知确立这一地方水泥企业项目,决定拨上调水泥补助款。11月13日,黄陵县政府将这一项目的《计划任务书》呈报地区计委。11月14日,地区计委审批后报省计委。11月19日,省计委批复,扩建总投资控制在528万元之内。
前后仅仅7天时间,这是高效率的现代人速度。
老区,不可抵御的政治优势,预示着,又一场战役的警钟擂响了。
上篇之三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历史留给人多少遗憾和惋惜。
1986年4月,黄陵第二水泥厂项目第三次进行大的计划更改,将原计划的机立窑工艺改为“泾阳型”回转窑方案,这无疑是一次突破性的决策。
两年前的第一个方案,是扩建原325#普通水泥为机立窑425#水泥。由于在铜川迟迟不能解决征地等种种原因,决定迁地黄陵易地扩建。但黄陵店头煤挥发成分过高,不宜做立窑燃料,无法保证水泥品种质量。鉴于此,地、县领导会同省建材设计院有关专家在反复分析论证的基础上,最后确定了这条比较合理、科学的方案(1987年4月,省计委在批复该项工程的初步设计时,又将原定一次设计、两期建设改为一次设计一期建成方案,由于设计项目和材料涨价等,投资最后调整为1850万元)。
谈何容易!三次大变动,工艺:机立窑回转窑;产量:4.4万吨,5.8万吨;厂址:铜川,黄陵;投资:528万,582万,860万,1352万,1850万……真乃血水、碱水,因为时间,已毫不留情地过去一年半……
在黄陵康崖底新建第二水泥厂消息传开后,随即引起了社会各方面的强烈反响。事情就是这样,有人赞同,就有人指责。甚至有人断言,它将给黄陵背上个包袱。
我们无须把这渲染为什么路线斗争,像人们记忆犹新的那些恐惧年代一样。但那确实是一种思想斗争,是人们认识自然走向自由王国的一种智慧与偏见的较量。
时代需要一种胆识,一种大干事业的将相风度。今天,当源源不绝的老区高标号水泥流向四方的时候,我们不能不提到它当年的决策者薛志勇、王泽英、许胜利、张棠棣等以及后来的白恩培、贾治邦、薛光明等一批新老领导。他们极关键地抓住了这一契机,并体现出一种不同凡响的既超前又实在的意识。当然,由于谋篇局限,我们把这些暂且留给他人去综述吧。
1985年11月,王沧洲从原县水泥厂调回第二水泥厂筹建处,接着被任命为筹建处副主任(后又任命为主任)。他受命于危难之时。
俗话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三次大的变更,七八次小的变更,一次次计划任务书、矿山资料、生产用煤用水用电合同、技术协作条件、工程预算等等,一切都须相应变更。
王沧洲,凝聚他全部的意志和力量,迎着八面来风。
与铜川市建筑材料工业局、铜川市石灰石矿签合同,与铜川供电局、自来水公司、煤矿签合同……白跑了多少路,枉费了多少心机,作了多少无用功啊!方案一变,轻轻就废了。废了,他又得为新方案重新奔波。1986年,冒着南方的酷暑,千里风尘到上海买下机立窑设备,工艺一变,你还得赶快将其转卖出去……
去了,就把那千般艰辛,万般遗憾,还有人类目不忍睹的悲壮,都留在遥远的记忆里。
中篇:ED调混合曲
中篇之一
一位记者在采访王沧洲后,曾说他是一个“雄韬大略”的人。
“韬略”:指《三韬》《六略》,是古代的兵书,后引申为用兵谋略。《三国演义》第二十九回周瑜向孙权荐鲁肃辅佐时曰:“此人胸怀韬略,腹有机谋。”王沧洲哈哈一笑:我是个直人,哪会有什么计谋,更何谈韬略?!不过是被逼出来的。你们不知,那时,找遍领导,求遍熟人,更多是败走麦城,蓬山无路!
1986年初,王沧洲到古城找人协商变更投资方案。满街人流,行色匆匆。这个曾容纳10多个朝代的古都,依旧保持着它的高贵和尊严。谁也没有发现潜藏于他内心的苦衷。世界不会因为他的沮丧而稍稍停下来。
最难的还是钱。
为此,跑了多少回,8回?10回?记不清了。计划部门说资金落实了才能批计划,金融部门说计划部门批准了才能给钱。一次次和人家伸手要钱,连自己都有点羞于启齿了。
他像放蜂人赶花季一样赶人家的有关计划会、协调会……
人们,谅解一下老区吧,那残酷无情的战争,曾给它造成多么沉重的创伤,留下多少孤儿,寡鳏!让他们和刘易斯决赛,毕竟不是一件容易事……
王沧洲怀着抑郁灰暗的心绪走过古都大街时,碰见地上跪着几个蓬头垢衣的叫花子在行乞。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叫花子很可怜。“我伸手要钱的形象一定很讨厌人”。他摇摇头,嘴角滋出一丝苦笑。他失神地站了许久,忽然从袋里摸出一张5元钱塞给了乞丐……
那是唐城8月之夜,街灯五光十色,各家大影院在上演脍炙人口的外国侦破片《尼罗河上的惨案》。他无暇去看,良久伫立旅舍窗前,像司马懿面对空城计一样狐疑……默默,久久,他转身忽地趴在桌上写起来,是一首诗:
人生能有几风流,十载空添新白头。
沮水轻啸已东去,南谷黄花何时秋?
——无须诠释,故乡理解。轩辕桥山下的沮水日夜流逝。山城八大胜景之一“南谷黄花”却迟迟不展秋容。这里,白发是自嘲,十载,镂刻他艰难时世。这里有悔怨,也有焦灼,但这里同时充满追求者的希冀。他有失望,却永远不会绝望。
中篇之二
把时间定格在7月,再让逝去的回忆像盘踅的鹰似的掠过旷野。
1987年7月25日,为筹建工程服务的第一张《工程简报》问世了。它的撰稿人就是王沧洲。简报一问世,就满腔热忱地喝彩迁址黄陵的优势,给人一种山风海雨逼人的咄咄之势。
你不会想到,那刊头“工程简报”四字,竟是肥皂刻制而蘸着印色拓印的。创业艰难!当时他们筹建处人马全是住在村民腾出的土窑矮房里。
你也不会想到种花者得的却是刺。因为,风凉话曾如一瓢瓢水……
王沧洲有压力,他毕竟只是筹建处的小小的芝麻官,也只是个普通人。
高原黄昏,蝙蝠栩栩流萤点点,他的心和面前的世界一样迷离。是自己真的错了么?多少次,他踟蹰沮水边心里默默诘问。“不,世界水泥业飞速发展,已到了何等辉煌地步啊,人家把你甩开了多远!”他一想到人家电子遥控大回转窑,就有一种巨大压抑。可许多人至今视而不见,时至80年代中期了仍然是“土”“稳”死水微澜的浅池。就说围绕整个建厂过程的“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一论吧,表面似是而非,但地方工业如何更科学、合理呢?不妨这样说,如果真正是事业所需,暂时借一点,集中一点,过几年紧巴日子,不也可行吗?这是延安传统嘛。不,艰苦奋斗的延安精神不是那个意思,它本身就是一种奋斗、抗争,自强自尊。何况,历史本身就是个不断否定、不断选择、不断发展、不断突破的过程。儿子必须打败老子,开创丰功伟业,这才是有出息的儿子。儿子若打不败老子,那算什么儿子?哦,轩辕氏,黄土地上轩辕的后代子孙们!祖先们,伴着彩陶、青铜器,伴着他们那个时代的骄傲远去了,后辈们呢?!难道还要永远厮守那个篱笆式的封闭家园么?还要在蛋壳小坑烧结水泥么?王沧洲的心鼓荡着,也被一种痛苦咀嚼着……
生活,曾经像潮水一样,无情地把他抛弃到荒原上,狂风呼啸着卷来,年轻人啊,踉踉跄跄,艰难地拼命辨别大地方位,选择着自己生存的道路,他多么祈盼着偌大世界是会赐予他一块方舟!
一切在于他的父亲。父亲,也算是个知识人,30年代初中部(黄陵旧称)小学毕业后,在华县中学求学,受到革命思想的启蒙参加抗日救国会。后回到黄陵,加入中国共产党,筹办了私立小学,给边区转运过枪支布匹,并任红白交叉带黄陵县城成立的第一个地下支部的宣传委员。本来可以是一幅灿烂的画面,但生活的机遇就那么轻轻一拨,便使一切黑斑点点,他受上级领导指派,和他人一起集体加入国民党组织,并当了一年多桥山镇伪镇长。
这自是一个较为复杂的问题,可历史曾粗暴地蹂躏过一切。1959年镇反双突,父亲突然被当地公安局宣布为反革命。1965年农村社教,戴上历史反革命分子帽子。“文化大革命”,又被揪了出来,推向历史的“审判台”……狂热,昏庸,当整个大地都开始倾斜的时候,王沧洲的命运,能不蹇涩么?
王沧洲和整整那一代人一样,曾经轻信、狂热、受愚弄和欺骗。但更多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种自卑和痛楚。“黑五类”“狗崽子”,他逐渐被这个世界淘汰……
毕竟是基础雄厚的老高中生。回乡劳动,善良的村民们推他为民办老师。自是一名上下夸赞的好教员。但他渴求自己当一名工人,“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生活给他的色彩太强烈了。
1970年3月,落实“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最高指示,他被召入县水泥厂,当了一名水泥化验学徒工。
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年、二年、三年……他慢慢明白,他的额头上刺配的烙印永远不会被洗去。一次次,当听到不能被重用的结论时,年轻人变得更沉默了。
任那无形的歧视有形的冷落,他咬紧牙关开始向另一博奥宏大的领域进发。他必须淡薄,戒欲,忍辱负重,用求知的手段来认识世界。
他默默地阅读着一本本水泥书籍,常常夜深了,远山村野,传来一声声鸡啼。“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长!”他为宝贵时光疾逝而轻叹。
知识之窗没有黑夜。真该庆幸他这条光荣的荆棘路。因为这为他日后的搏云击雨注入生气勃勃的飞翔力量。
他的才学,终于在新的历史时期派上用场。1982年,他擢升为生产科长,1983年他搞生产系统承包,面对人多粥少,一岗多人,只敲木鱼不念经的厂矿企业普遍状况,大胆革新,第一次使厂子实现产量利润双突破,被县政府命名为先进生产工作者。1984年田世耀厂长组阁,他受聘为副厂长。他们实行了承包计件责任制,再破大锅饭,工人工资整整翻了一番。就在这些年头,他以优异成绩,获得那张浸满心血和汗水的山西刊授大学毕业证书……
现在,第二水泥厂筹建的关键时刻,独具慧眼的上级领导大胆启用了他,王沧洲的心里升腾起一种“峨峨兮若泰山”般的感激之情。虽然,他知道未来将会“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可永远不会毁灭一代再造乾坤者的猛志,他想起明末清初人顾亭林的名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也想起《牛虻》上的一段话:“一桩事业的完成需要的时间越长、越崇高,那就越有理由立刻动手去做。”
图腾是什么?图腾是一种生命意识。
“正果”何来?正是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求索。
中篇之三
推土机轰隆隆地吼叫声,叩醒了千年沉睡的土地。1987年9月1日,黄二水泥厂正式破土动工了,打了这么久的外围战,终于发起了主攻!
陈思新,筹建处的老主任,拖着衰弱身躯挺在工地上。
人,最宝贵的就在于有那么一种雄心和精神。
欧内斯特·海明威这样受惠于人们:“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他笔下的桑蒂埃老人的经历,已在不同肤色人种的想象中推广而变成了人类全体生活的准则。王沧洲,一个普通人摸摸索索的步履,自然未必是“人类生活准则”,却又分明体现出了我们这个时代所有开拓者的特征和气概。
一项备受磨难的工程。当然,毕竟他们也得到许多;毕竟,我们这个国度有她无与伦比的优越地方,国家拨上调水泥款近200万元;陕西人行贷款800万元;地区有偿投资150万元;县自筹资金390万元。国家建材部领导两次亲临工地视察;省、地、县领导和各级主管部门也曾多次前来检查指导,现场办公解决问题。
设计前的建厂协作条件已全部落实,地质、水文、气象、技术经济指标等全部提交设计院,工程施工用电、用水设施已建成,电话专线架通,厂区围墙1300米砌就,订购的部分机械设备开始陆续运入工地……
为最大可能的节约资金,筹建处办起了小石碴厂、小预制厂,并同康崖底村联办了一个小机制砖厂,自己生产施工所需的石碴、砖、预制板等。
打听到工程开工,十来个施工队找上门。说情的,走后门的,带“特殊”条子的……陈思新、王沧洲“无欲则刚”,他们通过招标,选定黄陵县建筑工程公司总包土建。西安一黑包工队找了许多门路插足,甚至搬动省局一位当初曾竭诚帮过他们的老领导专程前来说情,也被他们谢绝了。为了神圣的工程,他们选了善打硬仗的正规军省安装公司三处承包了设备安装工程。“王沧洲,太耿。”多少黑包工队在徒然作了一些努力后,最后都放弃了……
工程循序渐进。王沧洲蕴涵着怎样的深情啊!40米的高烟囱刚刚竣工,他就兴致勃勃爬上脚手架,由高到低,一米见方一个,公公正正书写下那行醒目的;黄陵县第二水泥厂。通往煤田的公路干线从这里经过,正在建设中的火车轨道也从这里经过,他要让过往的行人都看见、都知道,老区最现代化的水泥厂就在这里。
暗绿的河水映出七彩光谱,映出桥山雄姿,“想好了”:“桥山牌”。他满怀欣慰,以自己的审美情趣,亲自设计了一幅“桥山牌”水泥商标图——桥山,那是炎黄子孙告别洪荒走向人类文明的标志啊!
王沧洲曾大声疾呼“大兵团作战”,也曾拍胸1988年底联动试车,卦卜却给了他一纸灰色命运——设计院不能按期提供施工图!
按当初签订的“供图协议”,1987年底前提供主要土建工程全部施工图。1988年4月将全部图纸交齐,共约5000张。现在……现在是1988年4月了,只领到214张图。无图纸,无法作详细施工计划,无法备料,无法安排施工力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施工队伍只好集结待命,只能解决一点,开一点工,更严重的,设计院拿不出设计、设备进货清单,直接封死后面的安装工程……
工程被迫像蜗牛一样慢慢爬行,5月过去了,6月过去了,没有图,各项任务一件一件开始又一件一件落空……
心急如焚!他和当时的县政府领导许胜利、张棠棣一次次跑设计院、跑省局交涉,“恳求了,万望那图……”院领导无可奈何,“刚评完职称,调了资,分了房子,哎,乱得……谁都知道评职调资分房子后的中国基层现状,却活活坑了他们。蓝图!”王沧洲眼皮浮肿,忧悒不安。只好等,拖、罢、罢,《孙子兵法》“以近待远,以逸待劳”的韬略,算是叫他领教了,他无可奈何,哭笑不得……
1988年,充其量只简单搞几个小土建工程,这是他人生驿站上一个最黯淡的年景。竣工、投产、上缴利润……许多他曾充满渴望和追求的词儿,现在慢慢又远离他去。像缥缈的海市蜃楼,只令他陶醉片刻,刹那又全消失在混混沌沌的雾霭中了。
同事中有人主张上告、打官司,或另请一家。王沧洲心里明白,他没这些功夫,他力排众议,不改初衷。毕竟,他们已拿出一部分图,还有更多进行中的半成品。但他也决不守株待兔,他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他已苦辛跋涉,走出荒原。摆在他面前的是又一座险峻而陡峭的关山。
中篇之四
三顾茅庐,四进深院。许是王沧洲求贤若渴的精诚把对方感动了,1988年8月,他从西安把设计院的工程技术人员接到工地开始进行现场设计。救兵搬来了,整整1个多月,设计人员昼夜突击,拿出了主要工程主图(一些附属图翌年5月才全部交齐),并变革排水沟等几处方案,节约50余万元资金。
王沧洲长长吐了一口气:我的老天呀!
他立即派出强有力的设备采购班子,向社会撒开大网。
材料、设备不断涨价,又全部系市场置购。资金,缺口很大,仍要他奔波筹集。
北国三月,春寒料峭,整个工程又全面铺开了。根据上级指示精神,1989年目标:6月底前机电设备安装完毕;土建工程基本完工;7月初部分单机试车;10月1日正式点火投产。
王沧洲向上级立下军令状:不惜一切代价,拼死拼活,也要拿下来。
他精心组织、精心指挥,工程进度突飞猛进。当第一朵山丹丹花开的时候,整个工地喧腾在一片“大干红五月”的热潮里。施工项目多,性质杂,大多是立体交叉作业。难免的矛盾、混乱,本位主义,毕竟有个“单位”界线和经济利害关系的具体制约……为了有效地加强施工现场管理,协调各方关系,减少贻误和损失,他又果断地组织了各施工单位有关负责人参加的“工程现场指挥部”,统一指挥决策。
他全力以赴扑在工程上。在中国,有责任心的企业家几乎都同时是实干家,何况许多扯皮事时时困扰着他。春末,他亲自复考第一批招来的200多名新工。社会上舆论纷纷:后门,后门……人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尽是弱兵,那强将也不会强。“不要自己给自己种苦果吧,因为这苦果有一天还要自己去尝。”王沧洲想。他认了,他不管任何方面的条子,他要亲自监考。
他在考场踱来踱去,那气氛真有几分紧张、严肃。这时,村里人跑来告知:母亲病急,他抬手看看手表,还有20来分即交卷……等他收起考卷匆匆赶回去了,母亲已永远地走了……
几片残花悠悠地飘在王沧洲的脚下。在母亲坟前,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和忏悔。母亲,无私的母亲,勤劳善良的母亲,也是站在他背后的一个平凡而慈爱的女性!民国18年大灾荒才6岁,就被人贩子从眉县卖到西安。后嫁于父亲,父亲搞地下活动,她时时担惊受怕。解放后家境沉浮,孩子又多,她起早贪黑,惨淡经营,靠在城里磨面为生,围着磨子,一圈一圈辛劳,硬是把5个儿女全部供到高中。连自己的两个孩子也是母亲照看大的啊!母亲用她的乳汁和心血哺育了儿子,就像高原厚土,奉献了一切,却从不要任何回报!他默默地想:母亲,待水泥厂投产那时,儿将会向您献上水泥——那是一束珍贵的玫瑰花……
埋葬了母亲,他又匆匆赶回工地,一波又起的困扰在等着他。
伴随着春夏那场大动乱,许多设备不可能按期到货了。催货,催货。铁路运输受阻……进入不惑之年的人呀,你知道过了火焰山会有通天河,可怎能料到这无情的遭遇战呢?怎的这倒霉的事全都让他碰上了呢?
惨败的记录绝不能重演。好不容易争得这个有利时机绝不能丧失。考虑到及时将货物催运到厂已不可能,他当机立断(也是迫不得已)决定:抢运主要设备,将原计划用火车托运设备改用汽车长途运输。
16辆(次)汽车先后出动了。不久,从上海订购的回转窑减速机运回来了,宁波、沈阳、河南等地订购的设备赶运回来了,整整37台主要机械设备抢运回来了……虽然,仅此一项多花去建设投资5万多元,但“围魏救赵”,再不用被动地等一台装一台了。
时令7月,工地一派忙碌,十二三个单位混合立体平面交叉作业,哨音嘟嘟,弧光闪闪。按正常进度现在该进入设备试运转阶段,现实却是:大小200多台设备等待安装、100多台设备尚在路途中,两项直接影响“点火”的生料搅拌库和窑头的土建主体工程尚未完工。不得不背水一战了……
又一方阵在王沧洲心中成熟:该缓的缓,该调的调,该突出的脱皮掉肉也要拿下来。
7月20日,骄阳烈烈,工地召开决战70天誓师动员大会。又是他那富有鼓足干劲的铿锵声似飓风一样卷向每个建设者的心:社会主义建设需要一种巨大劳动热情和奉献精神。
决战!决战!那是让人激动的日子。省安装三处的工人,真正称得上一支思想技术双过硬的特别能战斗的队伍。他们不畏疲劳,连续作战,以不可置信的非凡速度,1个多月时间安装窑前点火,原料、烧成车间几百台设备,干完平常三四个月也难以完成的工作量。黄陵县建筑工程公司及其他几家施工单位,打破界线,互相支援,不惜自己蒙受损失,齐心协力向着主攻……最苦的自然还是王沧洲了,大战70天,他运筹帷幄,风里来、雨里去,泥里滚、土里爬。他那容貌,憔悴、粗糙,胡须杂乱密布,像苦于生计、长年奔波的流浪者。不,他更像一名久经沙场、雄心不减的老兵!那一天,当王沧洲在工地上无意识地抬起头,瞥见高高厂房上那面猎猎飘展的红旗时,他一阵振奋。红旗,人类千年鏖战的胜利旗帜,好像隔膜很久了……
那个日子终于临近。10月1日,共和国成立40周年的大喜日子里,黄二水泥厂举行了隆重的点火仪式。地区领导,县委、县政府、人大、政协主要领导都亲临参加。王沧洲高高地举起火把,然后激动地交给了贾永录副县长……
火焰熊熊,高原圣火燃烧起来。虽然,这只是一次象征性的点火,但这却是一次寻找成熟的检阅!
那时,大阪体育馆山呼海啸,高扬起“英雄今日得胜归”乐曲,欢呼中国女排首次荣登冠军宝座。关闭了十几年国门的中国人一时陌生于这支曲调。其实它是英国天才音乐大师乔治·罕德尔谱写的,只有皇家欢迎凯旋者才奏响的颂歌。那么,谨以这颂歌,献给奋战在老区水泥战线上轩辕的后代们。
下篇:大C调清唱
下篇之一
1990、1991两年,是黄二水泥厂职工难忘的年代。毕竟,航线已经开通!一艘下海远行的航轮,一声长鸣,宣告了它们将从此搏风击涛、穿云破雾。
伟大的鲁迅先生指出:“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为民请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又说:“唯有民魂是值得宝贵的。唯有他发扬起来,中国才有进步。”
王沧洲、寇思刚、徐章拴、徐志荣等几位厂长、副厂长,在这试产阶段的转折关头,埋头苦干,继往开来。他们密切注视着治理整顿的契机,以企业家的丰富内涵和绝顶境界向人们展示了自己的精神、心灵和情怀。
是的,严重的也是致命的问题不容你喘一口气。
全厂500余人,95%是青工、新工。他们一部分来自城内待业青年,一部分是建厂占用耕地,从附近农村招来的。人员素质差,刚刚开始摸机器,设备运转不正常,技术力量是那样薄弱。当时仅有一名“文革”中毕业的大学生,两名新分来的中专生。管理水平也差,大部分管理人员都从没涉足水泥行道。新设备,新磨合运转,产量低,成本高,费用大……
王沧洲锲而不舍。他深谙“方今之急,在于人才”这个道理,未来企业的命运,归根结底是人才、智囊的较量,他们所下之棋子,便全布在企业根本素质这个棋盘上。早在1989年,他们及时送出160名青工到技术力量雄厚的耀县、泾阳水泥厂实习。1990年,从外面一些水泥老厂请来8名技术人员亲临指导,解决生产难题,并从西安的建材院校请专业老师办学习班,专门讲授水泥生产理论课。1991年初,利用冬季停产,聘请省建材学校教师来厂举办水泥工艺培训班,200余名工人参加培训。又聘来5名工程技术人员和1名富有丰富实践经验的老技工师傅到车间,逐台逐岗现场“岗位练兵”。1992年,又选送6名青工去职大、成人高校进修,并组织车间主任、科长一行8人,到韩城、蒲城等同行业先进企业参观。有这样一件事,1991年10月王沧洲去西安开会,与老先进咸阳冶金建材厂厂长住在一起。他抓住机会,谈妥技术援助。翌年3月该厂组织17名技术人员如约而至。整整半个月在车间,把几年未维修的机器部位统统检修一通,而自己厂的一些青工,看着人家不怕脏累、满身油垢抢修时竟在背后笑。更有甚者,有的干部接受不了,认为厂长“卖主权”给外面,不相信自己人,掀起一场小小的风波。王沧洲很坦然。他说:“日本、亚洲四小龙为什么成功?靠引进开放。一个企业要腾飞也靠引进开放。如果引个洋人到我厂那是我厂的骄傲,何况我引的是中国人。”真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有把自己的命运押在企业的人,才会如此执著。
产品质量,也是他们毫不含糊的头等大事。两年来他们自始至终,坚持质量第一。他们说,在当今商品涌积、百家竞争的市场经济大潮中,你要占领市场,没有响当当的硬牌货行么?
从试产开始,他们就建立了以“质管会”(厂长亲自挂帅)为领导、化验室为核心、八人“QC”小组为主体的一套完整的质量管理体系(各科室、车间、班组均配有兼职质量管理员),层层把关,杜绝不合格品入窑入磨,确保水泥出厂合格率和富余标号占有率都达100%。1991年,购买300余册《质量管理基础知识》发给一线职工,并编印出10多万字的《质量管理手册》。一个不大的小厂,为质量,咬定青山不放松,倾注那么多心血,令人感慨。“我们的目标是超过耀县水泥质量”。化验人员如是说。谁都知道位于耀县的国家水泥厂规模庞大、质量过硬,当初曾是“亚洲巨星”。小厂敢与大厂试比高低,可谓吃了豹子胆,气度不凡。
——经化验,黄二水泥厂的水泥质量不单全部在425号以上,而且大部分逾过525号大关。
质量能不可靠么!
企业信誉能不高么!
用户纷纷夸赞:“多年都没用过这么好的水泥了。”“黄二的水泥亚克西”。延安地区几处大建设点所用水泥几乎全是由黄二水泥厂供给的。
《延安日报》曾撰文赞扬他们“三袋水泥”的信誉:一次,他们送往永坪镇油矿基建工地的水泥少了三袋。厂长王沧洲得知此事后,当即决定由副厂长徐志荣驱车带上三袋水泥,亲自向用户道歉。那家建筑公司的经理感动地说:“想不到你们这样重信誉。明年我们施工的全部水泥都用你们的……”
在市场疲软、同类产品严重滞销的形势面前,黄二水泥厂就是以这样的搏击获得了竞争力。
1990年生产水泥7580吨,1991年17800吨,还有数百万块机砖销售一空。他们的散装水泥也显示出巨大的优势。国家2000年水泥目标:散装水泥比例达到水泥总产量的60%。他们的两辆散装水泥专用车(这是老区散装水泥“零”的突破)使自己处于极有利的高地。
两年,发展是明显的,可实实在在面临的形势也是严峻的。1991年,没有完成2万吨的生产任务。企业背着庞大的固定资产巨额贷款的包袱,严重亏损。加之设计缺陷,那一条烟龙腾云驾雾,已威胁到“四海归黄”的轩辕陵那满山古柏群。县人大代表们直言提出议案。
一种跳出困境的强烈愿望又一次诱惑黄二水泥厂的决策人。有客观的条件,也有主观的失误……
这是北方10月,秋很深了。厂委会果断作出决定,由徐志荣副厂长分管生产。平心而论,不能说谁不辛苦,但现代企业管理是无情的。它需要勇于开拓的弄潮儿,而非小农经济意识的墨守成规者。
下篇之二
2月末,轩辕故乡大地上远看春色已抹出淡绿。羞涩的野地丁,在乍暖还寒的氛围中已掬起它可爱的苞蕾。
2月27日,在县人民政府二楼会议室,薛光明县长主持召开由贾永录、窦建民、马延平三位副县长以及计委、经委、财政局、城建局、资金局、电力局、人民银行、第二水泥厂主要负责同志参加的县长办公会议,就二水的生产、经营、技改及扭亏等面临的困难进行了专题研究。
办?停?第二水泥厂无疑有着远大前景。“要坚持办下去”。这是薛光明——这位精明干练、有抱负雄心的县长的铿锵之言。但是由于该企业建设周期长、设备不配套等先天不足,在两年的试产阶段,许多矛盾和困难凸现出来:企业负担沉重、生产资金紧缺,仅贷款利息、折旧、购用电等每年就需100多万元;1990、1991两年亏损高达350万元;粉尘污染严重;职工技术素质较差,设备运转不能正常,成本高……
这已足以使这个新生的水泥厂像蜗牛背负重荷般被动万分了……
用优惠的政策扶持,帮助二水启动生产、发展生产,尽快扭转被动局面,渡过难关。薛光明几位县长在这次会上作出决策(当然,为这决策,谁能感知他们那绞尽脑汁的良苦?那一个又一个方案,一次一次的权衡……):建设银行对二水的基建贷款给予挂账停息或减半计息。电力、税务部门免征电力增容费和建筑税。同时,对二水在县资金局的借贷全部停止计息,以减轻企业负担。
各个部局皆开放绿灯,扶持二水……
英明的抉择,困难中的抉择。现在毕竟不是1979年以前简单僵化的中国,历史不再固执,人人皆可释放他那饱满生命孕育的智慧之光!人们,真该为这几位有胆识有气魄的县长谱写大写的“人”生之篇!
他们仿佛像巴顿将军听到战场上的炮声、开垦的勇士面对荒芜的沃土。他们生命的激情,像风鼓旗帜般地昂扬起来!
不会濒临倒闭、濒临破产。黄二水泥厂职工将要用双手拓宽大路填补青天。
下篇之三
卫星,进入预定轨道。
1992年,水泥生产任务30000吨,担子不轻啊!
徐志荣,行么?人们的疑惑并非没有理由。他还年轻。再说,今年若再亏损,谁都明白那将意味什么。
小徐厂长,32岁。祖先是从秦巴山沟流浪来的。在新疆部队当兵、提干,1988年复转后从边疆调回。农家子弟的穷迫生涯,曾使他的记忆那般难堪,可正因为这贫困,早已使他学会了一种抗争、负重和殉难的本领。是的,黄二水泥厂在短短一年中跃出低谷,得益于他的科学、严格管理,更得益于他的苦干实干精神。
他撤了过去生产不协调的几个科室,成立生产调度统一安排生产。
机关干部、后勤人员,坚持半天办公、半天义务劳动,以实际行动支持一线工人。
每天上班生产碰头会,365天,雷打不变。每月25日,四项综合百分考核大检查,春夏秋冬,风雨无阻。
徐志荣启用懂技术、责任心强、肯吃苦的人担任原料、制成车间主任。两人“出山”,把两个车间搞得生气勃勃。烧成车间在1991年“百日劳动竞赛”中功勋卓著。他们的看火小组,曾创造了大窑台时产量由原来的3.4吨提高到6吨以上的记录。徐志荣将重担压在25岁的孙金平肩上,被人誉为“有任务就有效果”的孙金平悄悄忍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家庭困难,独领雁阵:家在农村,70岁的父亲严重哮喘,母亲瘫痪。任务紧时,他常把邻村的姐姐叫来帮助家务而使他腾出精力。1992年,他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还有那以身作则、运筹帷幄的调度长段照顺,把生产安排得井井有条。过去各车间批材料的“权”统交他后,每月仅此项就比原来节约30%。
那是一个初秋夜,原料破碎机轴承烧坏了。换,需拆下数百公斤重的甩轮,非是易事。设备动力科张奇老师傅(他是从西北耐火材料厂聘用的)在小徐厂长的感召下,以自己的丰富经验和过硬技术,连夜突击换好。而当他拖着疲劳的身子完工后,徐志荣早已叮嘱炊事员备好美味夜餐……
《史记·伯夷列传》云:“同明相照,同类相求,龙腾云聚,虎啸生风。”正是徐志荣的努力,使各车间同心协力,精神面貌一新,设备运转率空前提高,生产成本大幅度下降。过去,绞刀连接器全部购买,每个90元,现自己加工只花40元左右。型号不同的斗提轮轴,自己加工后成本降低一半。
这里允许我们插叙一下徐章拴副厂长。黄二水泥厂有两个徐厂长,人们为区分便以年纪大小分别称他们大、小徐厂长。大徐,彪彪汉子,稳重老成,凡事深思熟虑,从他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上,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从艰难生活线上磨炼过来的人。他这两年主要抓后勤、供销。
各个厂家喊叫的市场“疲软”,目前虽还轮不到他们,可你万万不要忽视了他们的另一种难。
难!难的是水泥卖出去了钱收不回来。大徐厂长说:“钱要不回来,你又不是孙猴,有一副火眼金睛,能看穿八万里风云。”他的黄陵当地口语很地道:“这改革开放世界真是优胜劣淘!明明一个好厂子,转眼倒闭了,衰落了,你的那水泥算是没影子,算塞在瞎坑了,还指望一下拿回钱?”
(真难为他们了,毕竟是新厂子,新家新业新天,要广为宣传,货真价实树立自己的“产品形象”,又怕自己的产品卖不出去,积压堆库。前二年,只要有人要就售出去,钱么,缓一缓也行。)
他跑了一趟又一趟。厂里等着资金周转,500多名职工要有饭吃,他为这些辛苦辗转折腾。在单位找,在家里寻,有的欠款单位看见你来了,头儿赶快躲起来,任你三头六肩也是白搭!他住过普通旅馆,也恓恓惶惶地在茅舍寒窑呆过,也像“梁生宝买稻种”那样蹲过狂风暴雨下的屋檐。为了扩大再生产,大徐厂长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尽量收回每一分钱。那钱,就是这样一分一分、一万一万要回来的。
如果说1992年“卫星进入轨道”第一个原动力来自县政府,那么第二个原动力则在于他们砸烂“三铁一大”,推行“两制、三岗、四放开”的深化改革。
1992年初,第二水泥厂列入地区15家企业深化改革试点单位。他们毫不回避挺身站在前面。3月,厂第二届职代会讨论通过“人事、用工、分配制度改革《实施细则》”,5月,县经委将二水深化企业改革、转换经营机制的试点经验转发全县各局及下属企业。
粗捋一下二水的变革,也许不无教益:
干部实行聘任制,可以受聘也可以解聘。
取消“正式工、合同工、临时工”等区别身份界限的称谓,统称企业职工。企业职工一律平等签订劳动合同。
在全厂实行“上岗、试岗、待岗”的三岗制。凡经考核、考试合格或优化劳动组合符合条件,同时按规定缴纳了风险抵押金并与企业签订了“劳动合同”的人员允许上岗。试岗期满经考核合格者,可转为“上岗”,不合格者令其“待岗”(试岗人员发给相当于同岗位人员80%的工资。待岗人员只发60元生活费,不享受其他福利待遇)。
从厂长到工人一律按照“定额管理,指标到人,产能挂钩,全额浮动的原则,实行岗位工资制和以岗定责,以责定分,以分计酬”的原则,实行增大浮动比例的分配方法……
过去那种以身份和级别定分配的“铁工资”砸破了,“多劳多得”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开始体现出来了,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的现状开始动摇了。在这次改革中,有1名副厂长、2名科长、4名车间主任和7名班组长落聘。裁减压缩机关后勤人员19名(占非生产人员总数的30.6%),充实生产第一线。有26人在车间的优化组合中被筛选下来,进入“待岗”队列。
改革,使二水焕发出巨大的热情。以往有的青工盼停产,停产能逛、能玩。现在,机器一旦停转,他们抢着排除故障。4月,21天生产水泥3219吨,创造了历史最高水平。厂领导言必信,行必果。三四月份生产超额幅度大,厂里按时兑现超产工资……
1992年岁尾,陕西电视台播放了二水的新闻:提前25天完成全年30000吨生产任务。生产成本由1990年每吨400元、1991年每吨280元降至170元。一个亏损企业,在王沧洲等人的带领下,摔掉300多万元的亏损,奇迹般地跃出低谷,走上了腾飞之路。特别是徐志荣副厂长,二水腾飞使他从此重新认识了自己,也使别人发现了他的价值……
一匹黑马,真正开始千里驰骋。
下篇之四
现在回过头来,看看他们是如何缚住那条“烟龙”的。
窑尾收尘工艺改造工程是2月县长办公会决定的一项重要内容,要求年内完成此项目。两年试产期间,由于当时在窑尾除尘设计中采用了结构和原理存在严重缺陷的320袋式收尘器,水泥大窑烟囱浓烟滚滚。职工编了段顺口溜:“走路眯着眼,吃饭打着伞,雪下六月天”。周围群众指责不迭。
必须擒缚烟龙,净化环境,保护黄陵古柏群。
县政府一次拿出80多万元。
大年正月初三,王沧洲厂长、徐志荣副厂长与省建材设计院技术人员一行数人同赴上海、浙江一带考察。还好,浙江一家水泥厂刚刚遇到过这种问题。他们采用合肥研究设计院的CXS收尘器后完全解决了这个问题。于是,他们立即赶赴合肥签订了该项工程设计、设备、制造与安装调试总包合同。
时光啊,从不为那些忙忙碌碌的劳动者留下少许安宁。
7月,十几台设备陆续进厂。紧紧张张,大半年已悄无声息而过,又是高原炽热的8月。
王沧洲心急如焚。几位副厂长火烧火燎。
焊枪在夜空中划出蓝色的光弧,吊塔开始缓缓移动,搅拌机和阵阵急促脆亮的哨声混合在一起。为了尽量减少窑尾改造对生产的影响,在安装新的收尘设备前,他们建造了一个临地旁路烟道,边拆卸、边安装、边生产。烟道共40米,烧成车间收尘班工人,从5至10月,每天冒着道内250℃的高温要将约8吨的窑灰清除出来(曾先后烫伤两名工人)。半年,1300多吨,不啻一座小山!
11月12日,窑尾改造工程正式投入运行。黄陵县环保监测站测定:改造后,窑尾烟筒排放浓度仅为32mg/FNm3,5倍低于国家标准。每年可回收飞灰6000吨,滚滚浓烟俱成往昔!
黄陵县人大张丙升主任、陈贵芳副主任及薛光明县长亲自到厂庆贺。一批作家、诗人参观后,无不为他们整洁的厂貌、优美的环境赞叹。著名老散文家李若冰参观归来几次提到:黄二水泥厂给人印象太好了。那么一个小厂,现代管理水平竟如此高……
“1992”,实际生产不足10个月,却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希腊作家尼·卡赞扎基斯在他那历时13年、7易其稿的《基督的最后诱惑》中说:“我是为正在搏击挣扎着的人们提供一个典范,叫人们看到不该惧怕苦难、诱惑或死亡,因为这三者都是能征服的,而且它们已被征服了。”
是的,勇士为征服而骄傲。
因为灵魂的太阳正在升起来……
轩辕的子孙们一代又一代,开启鸿蒙,创造高原,高原便承认了他们的主宰。于是,荒莽浑厚、远古博大的华夏西北部,那生息繁衍、苦累消亡的山沟沟,使轩辕故乡惯于在贫困中负重拓荒、喘着粗气的男人女人们,挺起脊梁,挺直头颅,自强自重,奋斗不息,给予这个星球以震撼,然后留下不屈的背影走向前方。
昔日人文之初、人类文明之摇篮,今日必将再度复兴,再度辉煌。同样,轩辕故乡的水泥工业也必将开始一次全新的、翻动扶摇羊角九万里的翱翔!
选自1993年《延安文学》增刊
作者简介:
史小溪,陕西省延安市人。1979年毕业于西安冶金学院机电系。1968年参加工作。任《延安文学》杂志社副主编、编审,兼延安作家协会副主席。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出版有《纯朴的阳光》等散文集。
高其国,1943年出生于陕西省米脂县。1976年毕业于延安大学中文系。先后在延安报社、延安地区文艺创作研究室、延安地区文联从事编辑、文艺创作工作。有文艺随笔、文艺评论和散文十余万字见诸报刊。《轩辕黄帝评传》是作者最新的研究成果。现为全国毛泽东文艺思想研究会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延安文艺学会副会长、《延安文学》杂志社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