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宪成肇始于万历年间的东林党争,反映了明代后期统治阶级内部政治斗争的基本脉络。以顾宪成、高攀龙等为领袖的政治派别“东林党”与以王锡爵、沈一贯等为首的“浙党”以及“齐党”、“楚党”、“宣党”、阉党等进行激烈的斗争,以实现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信念。但是他们的活动未能改变明政权行将灭亡的厄运,只是给后人留下了“党人碑后勒遗文”的启迪。
嘉靖、万历以来,随着社会矛盾的加深,统治阶级内部不同政治集团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尖锐。
世宗朱厚熜以藩王入继帝位,作为其伯父、孝宗朱祐樘的继承人做上了皇帝。但是,从血缘关系看,世宗的父亲是兴献王朱祐杬。那么,即位后的朱厚熜是要称自己的父亲为皇考(即父亲)呢,还是称孝宗为皇考?世宗下旨令群臣讨论这个问题。朝臣在这个问题上发生了分歧。以杨廷和为首的一派主张应遵循封建礼法,称孝宗为皇考,称兴献王为皇叔考,而以张璁为首的一派则迎合世宗的旨意,认为继统不继嗣,应称兴献王为皇考,称孝宗为皇伯考。两派争了三年,最终以有世宗作后台的张璁派取胜。反对派一百多人被廷杖下狱,十余人被杖死,还有一些被谪戍或罢官,而张璁因迎合世宗旨意得宠,取得了内阁首辅的位置。统治阶级内部的这场大辩论,封建史家称之为“大礼议”。“大礼议”之争的实质是官僚集团争夺内阁首辅权位的利害冲突。嘉靖、隆庆两朝,各派官僚对内阁首辅权位的争夺从无间断,任何一个新任首辅莫不是踩在旧任的肩膀上而上台的。官僚们倾轧排挤,此上彼下,纷争不已。
不过,嘉靖朝官僚集团之间的斗争虽然激烈,还没有形成固定的门户。到了万历朝,由于社会危机加深,各派官僚集团的政见不同,政治权力和经济利益的利害冲突发展到了高峰,因而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斗争更为尖锐复杂,党争也就更加激烈。他们拉帮结派,势同水火,激烈的斗争一直持续到明王朝覆亡时为止。
激烈的党争是从万历朝的“争国本”开始的。明神宗朱翊钧,万历六年大婚,时年16岁,皇后王氏,锦衣卫指挥使王伟的长女,年方13岁。大婚后,皇后一直没有生育。而王恭妃于万历十年(1582)生下朱常洛,郑贵妃于万历十四年(1586)生下朱常洵。王恭妃无宠,但郑贵妃最得神宗宠爱,是其感情的寄托,因而,郑贵妃就恃宠企图为其子朱常洵谋取皇位继承权。但是,当时的一些大臣根据封建宗法制度所谓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屡次上书请立皇长子常洛为太子。神宗意在常洵,对册立太子的事一再推托延迟。于是,舆论蜂起,有官员怀疑郑贵妃从中作梗,便攻击执政,痛责首辅申时行“阳附群臣之议以请立,而阴缓其事以内交”,说他和王锡爵依违其间,不敢秉公力争。申时行在舆论的压力下,被迫辞官。但是,另两位力请立朱常洛的辅臣许国、王家屏,也因忤神宗意,被斥出阁。这个问题争了十五年,一直到万历二十九年(1601),神宗才册立朱常洛为太子。封建时代认为太子乃“天下之本”,所以这一场争吵便叫作“争国本”。
在“国本”之争中,明末统治阶级分成了三派,即册立派、反册立派以及处于两派之间的摇摆派。摇摆派主要是申时行、王锡爵、沈一贯等辅臣,他们虽然经常参与册立派的斗争,但又对皇帝阿顺唯诺,“婉转调护”。册立派争“国本”,不仅是与反册立派较量,也是和摇摆派作斗争。摇摆派也拉帮结派,利用“国本”之争打击、迫害正直之人及其政治反对派。迨沈一贯罢职,朝野明显分为了两大阵营,“批鳞直言、羽翼太子者,正人也;阿附宫闱、迎合上意者,小人也。”邪派官吏各自结党,并指正人为东林党,加以攻讦。可以说,“国本”之争使明末大臣间的矛盾扩大,加剧了党争,也为他们进一步攻讦提供了论题。
东林书院东林党以顾宪成等为核心。在“争国本”时,时任吏部文选郎中的顾宪成力主册立朱常洛,使神宗皇帝内心非常不满。万历二十二年(1594),因为吏部缺官,在推举阁臣时,顾宪成推举王家屏,与当政者意愿不符,被削了官职。他毫无眷恋之意,毅然回乡到家无锡,修复东林书院,与高攀龙、钱一本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里面讲学。最初的东林党人主要是罢官废吏,他们在“国本”之争中积聚力量,“身去而名益高”。他们和朝中的正直之臣遥相应和,抨击时政,臧否人物、自负气节,和当权派相对抗。东林书院无形中成为社会舆论的中心,反对派就把他们称为“东林党”。
浙江宁波人沈一贯善于迎合神宗旨意,于万历二十二年入阁,从万历三十年(1602)始任首辅。他纠集浙江籍京官,专与东林党人作对,被称为“浙党”。此外,还有“齐党”、“楚党”、“宣(安徽宣城)党”、“昆(江苏昆山)党”等,都是以地缘关系串通为帮派体系,其中浙党势大,齐、楚诸党依附于它。他们联合攻击东林党,被时人看作邪党。两大派展开激烈的争夺,互相倾轧,各不妥协。明人文秉说:“门户之局,胎兆于娄东(王锡爵),派歧于四明(沈一贯),衅开于淮抚(李三才),而究以国本为归宿。其为东林者,则羽翼国本者;其为四明者,则操戈东林者。此外,则秦、晋、齐、楚、西江称强,然声应气求,要不出此二者。”从这个意义上说,“国本”之争为明末党争攻讦作了成员准备。此外,明神宗怠于政事,对廷臣的争讼攻讦听之任之,无疑也加剧了党争。据《明史》称神宗“怠于政事,章奏多不省,廷臣渐立门户,以危言激论相尚。”
鉴于晚明时期吏治的严重腐败,由于党争利益的需要,各党都利用“京察”的机会排挤打击对立派。
所谓“京察”,指的是政府官员的考核制度,相当于今日的考勤考绩。规定六年考核一次,每逢巳、亥年举行。在京察中,根据官员的政绩、品行,分别给予升任、降调或罢官等奖惩。凡是在京察中被罢官的,终身不复起用。由于考核的结果决定官员的升迁,故而深受朝野上下的瞩目。万历二十一年(1593),顾宪成不满于浙党阁臣的倒行逆施,借京察的机会,操纵吏部罢黜与阁臣过从甚密的一些官僚,引起了王锡爵等人的强烈不满。平心而论,此次京察的主持者——吏部尚书孙、考功郎中赵南星和左都御史李世达等人,都是比较正直的官吏。在这次京察中,他们基本上还是做到了秉公澄汰、无所徇私。例如,文选员外郎吕胤昌是孙的外甥,都给事中王三余是赵南星的亲戚,两人均因考评不佳被斥黜。不过,由于主持京察者得罪了内阁权臣和被黜官吏的亲朋师友,万历二十一年的京察,也就成了门户党争的重要一幕。特别是在此后门户党争日趋激烈的情况下,在京察中提拔贤能、降邪黜恶的可能越来越小,而结党营私、打击异己、扶植同党的色彩却日趋加重。
万历后期,东林党与浙党双方的争斗愈演愈烈,口头论争已不能发泄怨恨,故而双方均殚精竭虑地排斥异己。不遗余力地借京察逐罢对方在朝的官员,也就成了党争的重要内容。万历三十三年(1605),东林党人都御史温纯和吏部侍郎杨时乔主持京察,浙党官员钱梦皋、钟兆斗等人均受贬谪。万历三十九年(1611),东林党人再次借考察京官之机,联合吏部尚书孙丕扬逐斥浙党诸人。与此同时,南京的京察却为齐、楚、浙党主持,因此,在那里的东林党人便大受斥逐。不久,浙党方从哲入阁成为辅臣,浙党乘机反扑,将号称“清流”的东林党人驱逐殆尽。到万历四十五年(1617)丁巳京察时,方从哲又当上了首辅,浙党势力愈益膨胀,对东林党人更是极尽打击迫害之能事。光宗去世后,杨涟、左光斗等人拥立光宗的长子朱由校即位,此即“熹宗”,翌年(1621)改元“天启”。当时,浙党首领方从哲因“红丸”诸案被迫辞归,东林党人暂居上风。天启初年,东林党人叶向高复出,担任首辅,邹元标、高攀龙赵南星和高攀龙等人也纷纷跻身于大僚之列,左光斗、魏大中、黄尊素等人又控制了言路。于是,内阁、都察院、吏部、礼部等要职均为东林党人所把持。一时间,东林党人的势力空前发展。这时的东林党人,早已为朋党门户的倾轧冲昏了头脑,他们一旦大权在握,政治上并没有多少建树,却不遗余力地对政敌加以排斥和大肆报复,甚至凡是与东林党人意见相左的,均被他们视作“邪党”而遭逐斥。天启三年(1623),东林党人赵南星出掌吏部,更是培植私人,大肆报复,任意黜免与他们政见不合的朝官,这就使得非东林党官僚不得不另找靠山,纠集力量重新与东林党人较量,使党争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