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逆党”便是指吴曦亲信王喜,他由于与安丙友善,在吴曦死后反而由统制升都统制,并拜节度使。
而另一首倡者杨巨源也因朝廷奖谕诏书中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怀疑安丙有意蔽其功,心中愤愤不平,不但写信给安丙抱怨,还自行上书向朝廷诉功。安丙便诬蔑杨巨源作乱,派人将其逮捕,并在途中将其杀死,然后以自杀上报。杨巨源之死引来一片哗然,安丙被迫请求辞职。
安丙是中国历史上备受争议的人物。有人认为他是诛杀吴曦、评定叛乱的大功臣,也有人认为他本来就是吴曦一党,不过是“因人成事”,偶然占据了杨巨源、李好义之功。且李好义之死,也是他指使所为。元人吴师道在《题牟成父所作邓平仲小传及济邸事略后》称:“吴曦之诛,富杨巨源结李好义举义之功,为安丙辈娟忌拚没,今陈监丞众仲跋语,举以为言,当矣。”清人在《两朝纲目备要旷注文》中更加明确地说:“曦之诛,杨、李二人之功也。安丙本曦党,其奏功抑二人,而反以曦党王喜居首,使王喜鸩好义,诬巨源以谋乱。”
吴曦叛宋降金是南宋中期的重大事件,不仅令西线宋军元气大伤,也对后期局势造成了重大影响,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促使了“以文制武”体制的恢复,南宋朝廷逐步加强制置使、宣抚使(一般由文官担任)的统兵权力,剥夺了各屯驻大军都统制的指挥权。
而韩□胄因出兵无功,罢免指挥军事的苏师旦和邓友龙,用丘崈为两淮宣抚使。丘崈一到任,便采取守势,结果,又连遭失败。丘崈便干脆与金军秘密谈和。东、西两线都按兵不动,韩□胄立即处于孤立。金人随即兵分九路,大举南下,开始了全面反攻,战线波及整个宋金边界。宋朝连连败退,形势颇为不利,南宋朝廷大震,议和的呼声又一次高涨。韩□胄见宋军接连在军事上失利,罢免了丘崈,改命张岩督视江淮兵马,同时,又派使臣方信孺到开封向金人请和。
其时,金军由于战线过长,损失惨重,已经无力再战,却趁机对南宋朝廷开出了高昂的议和条件:割两淮、增岁币、赔军银,以及北伐首谋者韩□胄的人头。韩□胄大怒,决意再度整兵出战,并决定再度起用辛弃疾,任命他为枢密都承旨(枢密院时中央最高军事机关,都承旨地位仅次于枢密使和枢密副使)。但此时辛弃疾已经卧病在床,未及受命,便与世长辞了。据说临死还挥臂高呼“杀贼”数声。这个以武起事、以文耀史的伟岸男子,最终壮志未酬,空留下一腔浩叹。
军事上的失利和吴曦叛宋,成为朝野上下攻击韩□胄的主要理由,他本人威信大大下降。韩□胄的政敌史弥远和杨皇后便想借机铲除他,一场政变在朝廷内发生了。
史弥远率先上书弹劾韩□胄,指责北伐以来百姓死伤无数,公私物力非常困难,给国家造成祸害。杨皇后也趁机让皇子赵□在宋宁宗面前指责韩□胄,说韩□胄再启兵端,将危害国家。但宋宁宗依然信任韩□胄,于是杨皇后决定铤而走险,召杨次山入宫,命他与史弥远商议,诛灭韩□胄。开禧三年(1207年)十一月初三,史弥远在杨皇后的支持下,矫称有密旨,令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率兵三百,埋伏在六部桥侧,等韩□胄入朝时,将其截至玉津园夹墙内活活打死。
宋宁宗听说韩□胄被截的消息后,急忙写手谕赦免韩□胄。杨皇后拉住宋宁宗哭泣道:“陛下若下谕旨,请先让妾死在这里!”宋宁宗就此作罢。后来临安府告知宋宁宗韩□胄身死的消息,宋宁宗竟然不相信,事情过了三天,还坚持说韩□胄没有死。群臣这才知道韩□胄之死并非宋宁宗的诏旨,而是史弥远和杨皇后搞的鬼。
韩□胄死后,史弥远大权独揽,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拜右丞相。最为卑劣的是,他按照金人的要求,凿开韩□胄的棺木,割下头颅,装在匣子里送给了金人,南北再一次和议。一朝重臣的脑袋,就这样被送出去乞和。这样的朝廷,不灭亡就相当奇怪了。
开禧北伐以韩□胄之死宣告彻底失败,这也是南宋朝廷最后一次北伐。此后,宋、金两国都日益衰弱,无力再发动战争。与南宋君臣杀害韩□胄妥协求和相比,金人却颇佩服韩□胄的气节,“韩□胄函首才至虏界,虏之台谏文章言□胄忠于其国,缪于其身,封为忠缪侯”(《贵耳集》)。不过,宋金和议终于达成,这就是宋金和议史上最为屈辱的“嘉定和议”。
不仅如此,宋朝廷还给六十多年以前主和议的秦桧“复爵谥”,给金国的岁币也增至六十万。此种局面一直维持到蒙古打败金国后,宋朝廷才接受真德秀的建议,拒绝给金国进岁币。然而,十分可悲的是,南宋朝廷竟然联合蒙古伐金,与当初北宋朝廷联合金国伐辽如出一辙。从来没有过主动权的南宋朝廷,灭亡也就不可避免了。
韩□胄被杀同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大诗人陆游病死,时年八十六岁。他一生从未得志,但却始终英雄之气不消,灭虏之志不灭,一生都在为抗金复国而呐喊。即使在耄耋之年,也从来忘记过要报效祖国、收拾山河,写下了大量激动人心的爱国主义诗篇。其中《金错刀行》道: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全篇奔放激昂,充满激情,读起来令人热血沸腾。尤其可敬的是,陆游临死前丝毫不提自己的身后之事,而是索取纸笔,写了一首绝笔诗《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首诗语言朴实,却勘称英雄的高歌、壮士的绝唱,悲怆感人,道出了一个爱国义士的最大愿望:即使在生前没看到收复中原,死后也要听到这个消息。这位伟大的老诗人,至死还保持着不逾的爱国热情。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再读陆游的这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便能深深体会到诗人深切的忧民之心,以及悲壮的报国之志。尤其当中原处于危急存亡之秋、沉沦陷落之际,更是使人热泪盈眶,热血沸腾。陆游虽然沉痛于“不见九州同”,但并未绝望,他坚信总有一天宋朝的军队必定能平定中原,光复失地。不过,此时金国国势日衰,而在苍茫辽阔的北方蒙古草原,铁木真正在迅速崛起。终南宋一朝,始终是“靖康耻,犹未雪”,“但悲不见九州同”,陆游和辛弃疾所期待的“王师北定中原日”最终没有到来。
最后再提一下金国后来的命运。金主海陵王南侵失败时,金世宗在混乱中夺得了皇位。在金国历史上,金世宗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即位后,努力采取措施稳定政局,争取女真贵族的支持,还与宋订立了隆兴和议。宋金之间维持四十年相对稳定的局面,双方没有发生大的战争。金世宗在位时期,金国经济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政治局面稳定,财政充足,有“小尧舜”的称号。
金世宗死后,其孙完颜□即位,是为金章宗。金章宗提倡学习汉族文化,鼓励女真族和汉族通婚。他本人能写诗,纤巧绮丽,词有南唐李后主风韵,书法专学宋徽宗“瘦金体”。金章宗承金世宗治平之世,继续原定治国方针,使金国政治、经济、文化都有所发展,堪称金国最鼎盛时期。
金章宗在位时,后宫中最宠幸元妃李师儿。李师儿出身贫贱,因家人犯罪被没入宫中为宫女。后宫有请宫教教宫女识字的传统,而且宫教与宫女之间用纱帐隔开,宫女在内,宫教在外,不得见面,双方均只是闻其声而不知其名。当时张建任宫教,发觉有个声音清亮的宫女领悟力最高,经常提问。刚好金章宗问他宫女中有谁堪教,张建回答说:“声音最清亮者最可教。”金章宗便让张建根据声音,寻出这名最堪教的宫女,她就是李师儿。从此,李师儿为金章宗所爱,宠冠后宫。金章宗一度要立她为皇后,因朝臣极力反对才未成功,但仍然进其为元妃。金章宗未立皇后,元妃已经是最高的封号,且李师儿“势敌正后”,李师儿兄弟均因裙带关系而飞黄腾达,权势熏天。
金章宗死后,因为没有子嗣,章宗元妃李师儿与平章政事完颜匡同受遗诏,立卫王完颜永济(金世宗子,原名允济)继位为帝,是为卫绍王。完颜匡欲独专定策功,于是阴谋陷害李师儿。他让人到处散言,李师儿性嫉妒,章宗每次幸妃姬时,李师儿都令女巫李定奴作纸木人、鸳鸯符,以事魇魅,致使章宗绝嗣。卫绍王听说后,赐令李师儿自尽,李师儿兄安国军节度使喜儿、弟少府监帖哥也被革除官职,恢复官奴身份,流配远地。其余受牵连者颇众。而完颜匡则拜尚书令,进封申王。
此时,金国“亡征已现”,统治江河日下,黄河多次决口,经济衰败,金国由极盛转衰,衰亡原因与蒙古力量的变化密不可分。成吉思汗已经统一了蒙古各部,建立了蒙古汗国,开始对金国发动强大的攻势。金人内部又发生了政变,卫绍王被纥石烈执中(又名胡沙虎,阿疎后人。阿疎事迹参见第一节《海东青之路》)杀死,金宣宗完颜□(金世宗孙,原名完颜从嘉)即位,先后成为权臣纥石烈执中和术虎高琪的傀儡。在蒙古军大兵压境的威胁下,金宣宗不得不献歧国公主(卫绍王之女)向成吉思汗求和,并将都城迁至南京(开封)。
起初,金国国势强盛之时,为了防止蒙古崛起,对其统治造成威胁,对蒙古实行“分而治之”和屠杀掠夺的“减丁”政策。“分而治之”就是金国挑拨蒙古各部落互相争斗,使他们不能团结,而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减丁”就是金国定时派人到蒙古高原,实施残酷的种族灭绝政策,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某一地区的所有成年男子,将妇女儿童掳掠为奴隶。当时有不少蒙古奴隶被贩卖到中原地区。后来蒙古人对这一段耻辱的历史忌讳很深,修《金史》故意删去了这方面的史料。在此环境下出生的成吉思汗,从小就将消灭金国作为他一生中最主要的奋斗目标。即使是临终之时,他还念念不忘灭掉金国,向左右传授灭金方略说:“金精兵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遽破。若假道于宋,宋金世仇,必能许我,则下兵唐、邓,直捣大梁。金急,必征兵澶关。然以数万之众,千里赴援,人马疲弊,虽至弗能战,破之必矣。”据历史记载,成吉思汗“言讫而崩”,意思是交代完这几句话就死了,可见灭金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最重大之事。
金宣宗死后,其子完颜守绪即位,是为金哀宗。本来金国已经是穷途末路,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但刚好此时蒙古南征统帅木华黎病死,而成吉思汗尚在西征途中,金国又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只维持了短暂的十年。端平元年(1234年)正月,被围困在蔡州(今河南汝南)的金哀宗终于感觉到山穷水尽,再也无计可施,决心自杀殉国。但就算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不甘心作为亡国之君留名后世,便学习当年宋徽宗将皇位禅让给宋钦宗的方法,正式让位给东面总帅完颜承麟(女真名呼敦,完颜宗弼即金兀术曾孙)。当金哀宗举火自焚的那一刹那,他还是满怀希望地期待以勇猛著称的完颜承麟能够杀出重围,延续女真的国脉。只是事与愿违,金哀宗刚刚死去,蒙古大军便已经攻入了蔡州,杀死了新即位的金末帝完颜承麟。完颜承麟登上皇位还不到半天,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金国就此灭亡,共立国一百二十年。正如元人郝经所叹:“一百余年作天子,与国俱亡在今日。”
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
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
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
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
龙虎散,风云灭。
千古恨,凭谁说?
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
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辗关山月。
问姮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
——宋·王清惠《满江红》
南宋末年,元军占领临安,太后谢道清、宋恭帝和后宫嫔妃等被掳北上。根据陶宗仪(元末明初著名史学家、文学家)著述的《辍耕录》记载,被俘虏的后妃中有一位名叫王清惠的女子,原为宋度宗昭仪(“嫔”的一种名号,视正二品),不但美貌出众,而且满腹诗书,很有文学才华。途径北宋都城汴梁夷山驿站时,她感怀江山巨变,在墙壁上写下了这首血泪凝聚的《满江红》。
这首词上阙追忆了作者当年在皇宫中“春风雨露”的惬意生活,下阙则描述了国破家亡、今非昔比的现状,黍离之悲、亡国之痛见诸笔端。难得的是,王清惠身为女子,并没有仅仅戚戚于个人的身世沉浮,还反思了国家兴亡和历史功罪,更加令人难以为怀。正因为负载传达了那个特定时代下整个民族的悲恸,这首词在当时影响很大,一时间传遍中原,打动了无数人的心。著名词人文天祥、邓光荐、汪元量等均有词与之相和。
本章实质讲述的是南宋与蒙古的交锋。南宋王朝生于忧患,却堪称最软弱的王朝:皇帝昏庸无能、全无作为;庙堂奸臣当道,朝政腐败。而北方的蒙古日益强大,南宋无视强敌,依旧苟且偷安,歌舞升平。但偏安一隅的局面并不能维持长久,最终成为历史上又一个“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