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公司倒了,秀儿跑了,连妈妈都跟着别的男人走了!他就像一个霜打的茄子又遇到了大太阳天,蔫得不能再蔫了,要不是我的一再安慰,我想他真的会从此一蹶不振,好在是有倪老师的背后支持,我把从倪老师那里学来的话,就像个老太太似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唠叨给他听:
“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子,真正的男子汉都是钢铸的铁打的再不济也是钢筋混凝土垒的,所以是狂风吹不倒暴雨淋不垮,即便是病倒了也不呻吟摔倒了也不叫痛。只要爸爸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就会有摔倒了再爬起来的精神,凭着爸爸的聪明才智,相信爸爸还会东山再起。”
爸爸惊讶地望着我,不相信我的嘴里能吐出如此鼓励他的话。
我的话岂止这些,什么“男人是家的缔造者,惟有真情才能使家坚如磐石。”什么“只要爸爸对妈妈还有真情,相信妈妈会回心转意,重新回到这个家。”
我相信我已经成了爸爸的绝对精神支柱,他常常会慈爱地望着我,不信地说:“想不到我这个不争气的男人会有这样一个女儿,天不绝我,天赐我女,为了你,我也要重整旗鼓再干一场。”然后爸爸又会后悔地一把将我搂进怀中,不无自责地埋怨道:“晓晓,别恨爸爸,那天爸爸骂了你,差不点失去你,亏那个倪老师救了你,要不然我也会跟着你去的,没了老婆没了女儿,要家还有什么用。”
我知道倪老师和爸爸通了一次电话,他已经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了爸爸。所以,此时当爸爸说出这番话时,我表示理解,但我并不想再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所以劝慰爸爸道:“爸爸,别再内疚了,我们还是想着怎样找到妈妈,让她回来。”
爸爸咬着下唇点头,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知道他心里的悔恨像一座山似地压着他,他比我更想找回妈妈。
我和爸爸已经相依为命,我看得出来,爸爸努力想给我一份完整的爱,想用浓郁的亲情弥补我心中另一半感情的残缺,而我,也学着以前妈妈的样子,对爸爸的衣食住行关心起来,我们父女的感情与日俱增。
春天真的来了,绿色的树,青色的草,红色的花,我被这个春天陶醉着,我常常拖着沉重的步子在街上漫无边际地转悠着,我也常常踏着轻盈的步子在街上跳跃着,我总认为我能在大街上遇见妈妈。可妈妈就像游进大海里的一条鱼,根本让人无法寻找,我既弄不清她的去向也找不到她的行踪,我常会对着大街生出许多天花乱坠的设想,我设想着能在大街上偶遇到妈妈,我会不顾一切地扑进她的怀里,我会用一个女儿思念父母般的真情把她拉回家,我还能用一个小女孩的眼泪使妈妈回心转意,我……我设想了许多许多,只是,这种设想就像我自己吹出的肥皂泡,只在空中色彩斑斓了瞬间就破灭了。
我很灰心,且这种灰心被我发泄到了英语课上。
我们的英语课老师姓狄,是个有65岁高龄的女老师,瘦瘦高高的个子,纯白色的头发,一脸的皱纹,爱穿一身白色的套服,爱把一些名联当作训言告诫我们,更爱把那些名联再翻成英语叽哩呱啦说于我们,什么“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啦,什么“宝剑锋从磨励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啦,什么“愿乘风破万里浪,甘面壁读十年书”啦等等等等,常常说得我们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读过多少古书,不知道她肚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训言,更不知道她那不大的覆盖着白发的脑袋瓜子里怎么能装下这许多难记的对联,我们一致认为,她是个聪明的英语老师,是个有满肚子文化底蕴的英语老师,我们尊敬她,不过对于她的嗜好——那身白色的打扮,我们不敢恭维,我不否认我是个调皮且喜欢恶作剧的女孩子,常常会有一些怪怪的灵感猛地蹿进大脑,那天,我就是由于灵感作怪而给她起了一个能笑死人的绰号,结果,因为那个绰号,我又犯下了一个大错。
狄老师是个喜欢言传身教的老师,除了那身白色的套装,除了那些滔滔不绝出自她口中的训言外,在课堂上,每一个英语单词,每一个或长或短的句子,她都会用手或脚或身子做出一些过份的动作来表示,比如:青蛙蹦到水里去了。狄老师会夸张地张开十指举到两耳上方,然后屈起长长的两条腿从讲台上蹦到讲台下,边蹦边用英语大声地喊着:“青蛙——蹦到——水里去了。”说完蹦完又来一遍,直到我们记住了那句子的英语说法。是的,我们是记住了,但我们也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我小声地侧过身去问白莉娜,“像不像跳大神的白仙姑?”
“像啊像啊,太像了!”白莉娜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那节课刚下课,白莉娜就已经把狄老师的外号传遍了整个教室,“白仙姑”正式成为狄老师的绰号。
当然,大家有些变态似地喜欢上狄老师的英语课,盼的就是狄老师那夸张的形容,每当她念完那句英语做完那套动作时,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大声跟着她郎读那句英语句子,不厌其烦,甚至每次都得等狄老师不停地向我们摆手制止,我们才左右会意地望上几眼,然后又会意地大笑起来。
狄老师没有在意我们的怪异举动,她仍旧像一个白仙姑似地跳来蹦去。那堂英语课,狄老师为了使我们更好地记住所教的课文,把我们分成了四个小组,每个小组以课文为基础编一出小话剧,并翻成英语,然后一个一个小组地演给大家看。而狄老师就像一个仙姑似地一会儿飘到我们小组,一会飘到第二小组,一会儿又飘到第三小组或是第四小组。
我这几天心情不太好,看着狄老师飘来飘去的身影感到眼晕,于是便把目光定在课文上,想我的心事。我们小组里有朱珠、白莉娜和另外三个同学,大家为了能编出一个与别组不一样的话剧整整苦思冥想了半节课,然后各抒己见地把自己的所想说出来。
其实课文的内容很简单,是说一个叫托尼的男孩,他的父母离婚了,他跟着母亲去了继父的家里,继父对他很好,他过得很幸福。
而我们小组所改编的话剧就是:有一个叫莎莉的女孩,她的母亲抛弃了她和父亲,莎莉很痛苦,结果有一个叫蕾拉的善良姑娘又爱上了莎莉的父亲,莎莉的父亲决定娶蕾拉,开始遭到了莎莉的反对,结果是蕾拉对莎莉与她父亲的爱使莎莉决定接受蕾拉,并在爸爸的婚礼上对蕾拉喊出妈妈二字。
当大家编排完小话剧后见我一直不吭声,白莉娜讨好地把她们编的故事说给我听,并且让我演莎莉。因为父母的原故,我从心底里抵触这种与离婚有关的东西,虽然家里的事同学们并不知道,但她们编的小话剧却深深地触动了我内心那根敏感的神经,我啪地一下合上书,愤怒地瞪着白莉娜、朱珠与另外三个同学,冷冷地说:“哼,你们的妈妈会抛下你们和你们的爸爸么?你们的爸爸会忘记你们与你们的妈妈去爱上别人么?让我演莎莉,妄想!”我生气地把脸埋在胳臂里,任凭她们怎么想我。其实我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的脆弱,因为我一直在盼望着妈妈能够回来,回到我和爸爸身边,而她们却要把小话剧的剧情改为莎莉的爸爸又娶了别的女人,这怎么能行?我爸爸绝不会再去娶别的女人,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已经知道自己该爱的人是谁了,那么,莎莉的爸爸也不会去娶别的女人,他一定会等着莎莉的妈妈回来,而莎莉的妈妈也一定能回来。我期望着同学们能够按着我心里的想法去改。
许是我的举动吓着了小组的同学,好半天好半天,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我能想象出大家窘迫的表情,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然后再一起瞅瞅我。我不想做任何解释,反正我不会参与她们的表演,我也不会同意她们的剧情。
还是冷场,只能听见别的小组的人在热烈地讨论着。
这时,有一轻微的沙沙声先传入我的耳朵里,然后我感觉到有一股轻风飘到了我身后。
“你们的小话剧编得怎样了?”是狄老师的声音。
朱珠小声地说:“还没有完全想好。”
“先把草稿给我看看。”想不到狄老师看完草稿后突然夸张地喊起来,“写得太棒了,你们能想出这样的剧情真是一群天才啊!为什么不赶紧排练呢?”
我一直在闷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听到狄老师这一声赞叹,心里的那股子火突然就蹿了出来,我把头从臂弯里猛地抬起,恨恨地瞪了狄老师一眼,语气怪怪地说:“还没有跳大神的白仙姑呢!”
“什么跳大神的白仙姑?”
狄老师不明白,别的小组的同学却都听见了我的话,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笑声持续了很久,直到笑声被狄老师渐渐涌上脸庞的怒容所替代。因为狄老师终于琢磨出了跳大神与白仙姑的含义,她的眸子里盛满了深深的失落,她的嘴在轻微地颤抖着,她脸上的皱纹都在一跳一跳地往一起挤着,我有些后悔自己的话,我也有些害怕狄老师不说一句话的怒容,我紧咬着下唇,垂下了头。
“你们真让我失望!”狄老师的话有些伤感,“如果你们真的这么讨厌我,我还有什么理由在你们面前出现?”狄老师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我听到那沙沙的脚步声走出了教室,我也感觉到那阵轻风旋出了教室。
教室里只宁静了片刻便有同学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狄老师真的生气了。”
“我们不该给狄老师起外号的,狄老师挺好的。”
“可不,听说她去过英国的中学校观摩过,人家的学校就是这么讲课的,能给学生留下深刻的记忆。”
“那么大年龄了,还要挨我们骂。”
我悄悄地抬起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停在我身上,是啊,白仙姑这个绰号是我起的,狄老师也是被我气走的,也就是说,我是罪魁祸首,她们是不原谅我的,可是,这是我的错吗?我转动着冷冰冰的眼珠,扫了大家一眼,非常残酷地说:“一个变态的丑老太婆,什么不好编,非要编离婚的话剧,告诉你们,我妈妈才不会抛弃我和我爸爸不管呢。”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