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大我就嫁给你

十一、我希望你和这个臭女人睡觉时房子倒塌被砸死

　　整整一个寒假，爸爸妈妈都在为我大谈特谈复婚计划，激动得我每天穿梭于爸爸妈妈之间，往日的欢乐、往日的温馨仿佛唾手可得，然而，当爸爸妈妈一见面后，又突然像两只受伤的公狮，彼此谁都不肯为对方做出一些小小的让步，常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吵得脸红脖子粗，闹得不欢而散，什么秀儿要不要继续留下来做保姆？什么只是朋友关系当然不能断绝啦等等，连我都觉得爸爸妈妈的复婚计划没有一点诚意，我常常站在窗前，看着房前只剩下了秃枝的大树上一只麻雀，蹦来蹦去叽叽喳喳叫得欢！我不知道它的家在哪里，它完全无视周围的一切，自由自在地享受着冬日里阳光的照耀。我真羡慕这只麻雀，它无忧无虑，不用为有无父母发愁，不用为上学发愁，更不用为生活中的琐事发愁，不喜欢的环境完全可以避开，喜欢的地方可以踏踏实实地落脚。遗憾的是自己不是一只麻雀……

　　爸爸、妈妈离婚已有些日子了，爸爸虽没和秀儿结婚，爸爸虽反复提起和妈妈复婚的事，但几次当着妈妈的面爸爸却都说要对秀儿负责，负什么责呢？我不知道。不过，为了能使父母复婚，我还是不知疲惫地奔波于爸爸妈妈之间。只是，这些日子来，我已深深地感到爸爸和妈妈间有了一层说不上是深还是浅的隔膜，那些对话，常常冷得让人心寒，就仿佛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而爸爸对我，也似乎有些厌烦起来，为了证实爸爸仍旧爱我，那天，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爸爸家。

　　“爸爸，我来了。”我推门进屋，瞥一眼在远处警惕打量着我的秀儿，深知秀儿最怕的就是爸爸妈妈复婚，因为那样她就会失去一切。

　　“来了！”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语，我不知道别的父女在一起都会说些什么，我觉得自己还不如秀儿，因为此时的秀儿会笑得如阳光般灿烂地迎上来，向我抛来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挽起爸爸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宝贝女儿来了，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去。”

　　爸爸的笑容也如同秀儿的脸儿般灿烂，“随便，除了面条，你还会做什么？”有些嗔怪，有些宠惯，却没有丝毫的责怪，仿佛秀儿做的什么他都爱吃。

　　“爸爸，我想和你谈谈。”虽然秀儿和爸爸的昵态让我受不了，但我忘不了自己的使命，我径自在沙发上坐下。

　　爸爸也拥着秀儿在沙发上坐下，“想说什么就说吧，你秀儿阿姨不是外人。”

　　“爸爸，”我厌恶地瞪了秀儿一眼，知道此时的她绝不会离开爸爸半步，因为此时的自己就是她和爸爸的第三者，我只能忍气吞声地对爸爸说：“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和妈妈复婚？”

　　“这……”爸爸吱唔着，扭头看一眼秀儿。

　　秀儿却开了口，扯着怪怪的普通话，“晓晓，你听过一首歌没有？摔破的给（吉）他再也听不到原来的音色。”秀儿算是和爸爸进了几次歌厅，算是学了几首歌曲，总想把自己装得像个城里人，且还要把那吉他的吉音发得像城里人一样好听，但她的舌头总不那么好使，“吉”音便发成了“给”音。

　　“这里有你什么事啊？要不是你，我爸我妈也不会离婚。”我不满地噎了秀儿一句，然后询问地盯着爸爸的脸。

　　“哟，楚帆。”秀儿的声调一下子就变了，她撇着嘴角斜着眼瞅着爸爸，“你的宝贝女儿怎么能这么说呢？把离婚的原因怪罪到我身上来了？你评评理，这是我的原因吗？”

　　爸爸忙陪着笑脸拍了拍秀儿的胳膊，“我怪你了么？”然后才扭头对我说：“晓晓，复婚不是件简单的事，正像秀儿说的，摔破的吉他再也听不到原来的音色，我和你妈……”

　　“算了，别说了！”泪水已经蓄满了我的眼眶，“你根本就没打算和妈妈复婚，还骗我说只要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我说着猛地站起身，手捂住脸就跑了出去，在跨出门之前，我扭头恶狠狠地对爸爸说：“我希望你和这个臭女人开车时被汽车撞死，我希望你和这个臭女人睡觉时房子倒塌被砸死。”说完逃也似地跑远了，身后传来了秀儿大呼小叫的声音：“楚帆楚帆，你快听她都咒了些什么？这种女儿还不如没有的好……”

　　我从爸爸家逃了出来，可我不知该去哪儿？我独自在大街上迎着冷风走着，看着一辆辆汽车从我身边急驰而过，我真想猛地一下钻进车轱辘底下算了，可看着那些为了生计忙碌的出租汽车司机，看着路边那些匆忙而行的疲惫路人，我想，人生或许真的很累，如果这些忙碌的人群，都因为累而失去了活下去的念头，那这个地球上还会有人么？我想到了妈妈，想到了那个与我相依为命的妈妈，我不顾一切地跑回了家，毕竟我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天底下的人皆可负我，只有妈妈不会负我。

　　妈妈从我的表情上一下就看出我受到了挫折，一把搂住了我，在我额头上亲了亲，然后不无疼怜地说：“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会冻病的，来，看妈妈给你织的这件毛衣合不合身。”

　　我把毛衣套到身上，虽是残冬犹寒的日子，但穿上妈妈给织的毛衣，我立刻就感到了身上热乎乎的，泪水顿时流了下来。

　　“唉，可怜的晓晓，要不是你爸变心，咱们会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妈妈也跟着我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为了妈妈，也为了我，我冒着挨秀儿骂的危险开始做起爸爸的工作，虽然收效甚微，但我仍不停地努力着，我相信那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真理。

　　或许是老天真的开了眼，一件突发的事件终于给我带来了希望。

　　爸爸的公司由于市场不景气，再加上管理不善，倒闭了。那套富士结构的大房子换成了一套只有三十多平方米两居室的二手房，那个只知道图钱的秀儿也卷着自己的“金银细软”跑了，直到这时，爸爸才猛地醒悟过来，他流下了悔恨的泪，觉得自己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他首先向我检讨了自己。

　　这一切乐坏了我，没钱了可以从头开始，没家了可是一件最不幸的事情，只要爸爸悔过了，那么，爸爸妈妈就可以复婚了，我们三个又可以在一起甜甜蜜蜜地过日子了。

　　那天，天空中下起了立春后的第一场小雨，当我帮爸爸布置完那套二手房带他去找妈妈时，想不到妈妈已经等不及爸爸的悔恨，已经铁下心离家出走了，她只在桌子上给我留了一封信。

　　我忙撕开信，妈妈那手不太整齐的字迹便落入我的眼中。

　　宝贝晓晓，原谅妈妈的不辞而别，妈妈走了，跟着一个能够给妈妈温暖却没有钱的男人走了。其实妈妈是舍不得离开你的，可妈妈需要爱，需要男人的爱，所以妈妈只能狠狠心就这么走了，妈妈心里真的很内疚，其实，妈妈不是一个狠心的妈妈，妈妈能吃苦，不怕受累，愿意为家庭的幸福付出精力和心血，可是……

　　这些年来，沉重的忧伤几乎压垮了妈妈，多少次妈妈从梦中哭醒，多少夜晚妈妈眼睁睁地熬到天亮，多少次妈妈也和你一样咒你爸爸被车压死，但为了你，我一直在准备接受你爸爸的复婚，可是，我太了解你爸爸了，他不会回心转意的，因为当初他娶我时，也是不顾你爷爷奶奶的反对，甚至用断绝关系来威胁你爷爷奶奶，所以我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妈妈已经老了，妈妈十分清楚你爸爸的心已经不属于妈妈，他只属于那个年轻漂亮的保姆秀儿，而妈妈，不过是你爸爸用过了的一根旧拐杖，随手弃之。

　　妈妈没有什么留给你的，这套居室的钥匙，还有留在大衣柜抽屉里的一个存折，妈妈都给你，这些钱会供你到上大学，大学毕业后你就得学会自立了，记住，不管爸爸妈妈发生什么情况，你都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女人没有知识会受男人欺负，女人没有工作会被男人看不起，要自立！

　　妈妈会给你写信，妈妈会找一个工作，自食其立，妈妈可以不违心地告诉你，不管妈妈在哪里，妈妈的心里都会装着宝贝晓晓，好好学习！

　　我突然声嘶力竭地哭起来，就像天要塌了一般。

　　谁知爸爸居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哭什么哭？”说着将桌上的一个茶杯使劲地摔到了地上，走出了屋子。

　　我立即跟了出去。

　　只见爸爸脸仰着天，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他的眼角哗哗地淌下，雨水淋湿了他的衣服。

　　我忙从家里拿出雨伞，遮到爸爸的头上，却被爸爸一巴掌打开，“让我淋个够。”爸爸吼了一句，独自穿过马路，朝着一条胡同走去，那条胡同通向一条小路，通向一片小树林。

　　整整一个下午，我始终默默地跟在爸爸身后，看着他冒雨慢慢地穿过胡同，慢慢地走进那片小树林。我曾听妈妈说过，妈妈在怀我时，爸爸就常带着她来这片小树林里散步，那时，这片小树林还只是一片小树苗，想不到只是几年的功夫，小树苗就变成了小树林，而爸爸妈妈的婚姻却仿佛那半路夭折的树苗，再也难以成木。

　　雨打得小树林噼哩啪啦作响，爸爸走到一棵小树跟前蹲下，用手抚摸着树根上的几个字，泪水变成雨水，从腮上滚下。

　　我弯腰看着那四个像疤癞一样变形了的字，轻轻地叹了一口长气，“天长地久”，虽然当时爸爸妈妈在小树苗上刻字是一件不太道德的事，但也说明了他们想白头偕老的一种决心，只是，人也会像小树苗一样，有的能够长成一棵成材的大树，有的却歪歪斜斜变了形。

　　我站在爸爸身后，轻轻地用手指触了爸爸肩膀一下，“爸爸，我们回家吧。”我把雨伞遮在了爸爸头顶。

　　爸爸终于站起身，在我的搀扶下回家了。但是，回到家的当天晚上，爸爸就病了，他是被雨淋病的，发烧、说胡话，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的名字，尽管我找来了大夫，给爸爸打了针吃了药，但爸爸只是呆呆地睁大双眼茫然地盯着房顶，嘴里不时地嘟囔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爸爸，你喝口水吧。”我用勺子盛了一些水送到他嘴边。

　　“混——蛋！”爸爸突然骂起来。

　　“爸爸……”我希望爸爸骂的不是我。

　　可是，爸爸是在骂我，他猛地坐起来，瞪圆眼睛盯着我，再一次放大嗓音吼道：“滚，你给我滚——”

　　眼泪瞬间就从泪腺里流了出来，我哽咽着，丢下手中的碗，哭着跑出屋，冲进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