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大我就嫁给你

九、我就像一个要判处郝老师死刑的法官

　　我太想找出那个扔纸条的人了，所以不论是上课还是下课，不论是吃饭还是睡觉，我都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描述扔纸条人的模样。一会儿是梁雨笑眯眯的脸儿，一会儿是欧阳莎莎做鬼脸的表情，一会儿又是杨丹丽假装严肃紧抿的嘴唇，不管是谁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都会把她想象成一个神秘鬼祟的小特务，我都会在脑子里幻化出她扔纸条的一系列动作。

　　常常，我被自己幻化出的小特务逗笑了，而白莉娜就会捏住我的脸蛋晃我，“喂喂，你笑什么呢？真像一个神经病。”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包着糖纸的棒棒糖就往我嘴里塞。

　　“像吗？”我回到了现实中，一把推开白莉娜的棒棒糖。

　　“瞧你那副魂不守舍走火入魔的样子，连郝老师见了也要骂你耶。”白莉娜总不会错过吃棒棒糖的机会，她剥去棒棒糖的纸，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像条小狗。

　　我不是想在白莉娜面前显摆郝老师对我的偏爱，说真的，我也有过那么几次上数学课不听讲的时候，但郝老师从不理会我的走神，她相信我是在沉思，所以我有些依宠卖宠地说：“郝老师会骂我？”

　　“当然不会！”白莉娜舔着嘴唇上的棒棒糖汁，很是享受的样子说：“还别说，你就是上课大声喧哗，上课满教室乱走，郝老师也不会骂你，你可是她的心尖子宝贝哟。”

　　“什么话呀？”我不爱听了。

　　“实话啊！”白莉娜狠狠地嗍了一口棒棒糖，很是嫉妒地看着我说：“谁不想当老师的心尖子宝贝啊？问题是我当得上吗？我学习又不好，郝老师会平白无故地喜欢我？那太阳可真正地打西边出来了。”

　　“可郝老师也夸过你的舞跳得好呀！”我说。

　　“夸和喜欢完全是两码事。”白莉娜说。

　　“不喜欢怎么会夸？”我又说。

　　“查查字典好不好？”白莉娜叫真儿了：“喜欢有爱的成份，夸可只是表扬的意思，差远了去了。”

　　这个白莉娜，我不能不佩服她那条灵活的三寸不烂之舌，可是她的作文为什么就不能也让人佩服呢？语文老师给白莉娜作文上的批语永远是“流水账”，可见舌头与手还是有些差别的，所以对于白莉娜的舌头我只能举双手投降。

　　白莉娜见我不再与她争执，胜利地笑了，好在她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女孩，见我投降，便言归正传，“怎么样？查出是谁扔的纸条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

　　“我怀疑是……”

　　不等白莉娜说完她怀疑的对象是谁，就打起了上课铃，而且上课铃刚响的瞬间，郝老师就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走进了教室里。

　　我相信同学们都有些畏惧郝老师，因为一见到郝老师的身影，教室里迅速地安静了下来。我捅了白莉娜一下，示意她把刚才的话说完，可白莉娜似乎在有意吊我的胃口，她挑了一下眉毛指了指郝老师，意思让我不要说话，郝老师要上课了。

　　一个人名不就是两三个字吗？用嘴说出连两秒钟都用不了，可白莉娜就是不说，连看都不看我，气得我不得不偷偷地照着她的腿掐了一下。

　　白莉娜张大了嘴，做出一副极其痛苦的表情。

　　我也张大了嘴，做出一副非常快活的大笑模样。

　　气得白莉娜也冲我伸过手来，我躲开了，偷偷地指了指郝老师。

　　郝老师已经走上讲台，用严肃的目光扫了一遍全班同学，等上课铃声一停，她就拿起了数学书，“同学们，请将数学书翻到17页。”

　　白莉娜无奈地放弃了她的报复，拿起书哗啦啦地翻起来。

　　17页的内容是我预习过的，我连公式都背了个滚瓜烂熟，所以我不用太刻意去听，而是把精力完完全全地放在了写纸条人身上。望着我前面同学的后脑勺，我又开始了我的推理，我又沉浸在我的遐思中。

　　“楚晓晓，郝老师瞪你了。”白莉娜轻轻地碰了我一下。

　　我冲白莉娜做了个鬼脸，把目光望向黑板，郝老师似乎在黑板上写了些什么，可我没看清，因为我的大脑再一次地背叛我，又飘向了那个扔纸条人的身上。

　　我想我的举止已经引起了郝老师的注意，因为我的两眼发呆，身体僵直，就像一个木偶般，只是因为我想得太专注了，我没有发现郝老师时时看我的眼神，也没有在意白莉娜常常碰我的胳膊肘。

　　“好吧，大家以最快的速度把黑板上的题做了，然后交上来。”

　　郝老师的话就像大街上最习以为常的噪音般传进我的耳朵里，我仍旧没动，还是把那双死鱼般的眼珠呆呆地盯住黑板。

　　就在这时，一个纸团“噗”地一声砸在我身上，就像被针尖猛扎了一下，我的神经嗖地跳了一下，我兴奋地伸出手去捡掉落在地上的纸团，我知道，这次扔纸团的人与上次扔纸团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我甚至能够想象出她在纸条上的友善口气来。只是当我的手就要拿到那个纸团时，突然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别开玩笑，这是给我的。”我抬起头，正想责备那人一句，却突然吓了一跳，是郝老师站在我的面前，且抢先捡起了那个纸团。

　　郝老师非常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展平那个纸团，然后突然气愤地嚷了一句：“谁扔的？”

　　大家一起抬头望着郝老师，连我都被郝老师的气势吓着了，我感觉到心都要蹦出来了，头皮上一阵紧似一阵地发麻，我忐忑不安地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站出来，千万不要站出来……”我察觉到自己的手在轻微地颤抖着，颤抖的手在玩弄着一支铅笔，我不得不把视线一一地扫过全班同学，希望那个给我扔纸条的人不要被郝老师发现。

　　没有人站出来！郝老师的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冷的笑，那笑像一根冰凌，深深地扎痛了我的心，我看着郝老师的目光在全班同学的脸上一遍遍地扫过，然后狠狠地说：“那么把刚才做的题交上来。”

　　我没有交，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做，而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交上去了。

　　“好吧，给你们5分钟的复习时间，我会查出那个扔纸团的同学。”郝老师很有把握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本子。

　　我恨郝老师的执著，也不能不佩服郝老师的能力，她居然真的在5分钟时间里找到了扔纸团的同学，只见她大叫了一声：“梁雨你上来，告诉大家，你在上课时都干了些什么？”便把一个本子塞到了梁雨的手中。

　　梁雨耷拉着脑袋站在讲台上，把本子紧紧地捂在胸口。

　　真的是梁雨扔的纸团吗？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崇敬的感觉，我总是误会她，总是人为地与她制造矛盾，而她，却全然不把这些放在心里，仍旧关心我，在意我，我突然为我曾有过的行为感到内疚起来，心里冒出一股想帮助她的冲动，于是我猛地站起来，有些打抱不平地问：“郝老师，您不会说是梁雨扔的纸团吧？”

　　郝老师冲我摆摆手让我坐下，非常肯定地说：“正是梁雨扔的纸团！没想到一个班长，一个应该给全班同学起模范带头作用的班长居然无视课堂纪律，我想这种班长不当也罢了。”

　　梁雨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真的在心里为梁雨鸣起不平来，我再一次猛地站起身来，“郝老师，我想您一定找错了人，梁雨不会做这种事的，或许……”

　　郝老师笑了，她对我的笑永远是那么和善，“楚晓晓，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我喜欢你的就是这点，又聪明又善良，可并不是人人都你这样子，她们耍些小聪明，自以为逃得过老师的眼睛，可她们错了，如果能逃得过老师的眼睛，那么她们就可以做老师了，对不对？”为了进一步证实她的判断力，郝老师从梁雨胸前抢过她的本子，翻开，然后又塞回到梁雨的手中，“梁雨，请举起你的本子来，高高地举起，就像举起一个奖杯，让大家欣赏一下。”

　　梁雨极不情愿地举起了手中的本子，那本子在空中索索发抖。

　　那一页上只写了黑板上的一道题，显然是梁雨突然想给我写点什么而中止了做作业。

　　郝老师在那页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字，那个红色的○字醒目地刺进了我的双眼，我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这能说明什么？我还一个字都没写呢？”

　　“这我发现了。”郝老师很自信地说：“下课后我会找你谈，但除了你和梁雨外，所有的同学都做完了黑板上的题，三道题不难，快的同学5分钟就能够做完，最慢的同学有8分钟也够了，而只抄了一道题却没有做的同学，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干别的事去了，而要写完这张纸条，还要避开我的眼神把纸条准确无误地投向目标大概也要5、6分钟，也就是说，做案的人只有两个人，而你，是收纸条的人，所以能够肯定投纸条的人就是梁雨了。怎么样，我分析的对不对？”

　　郝老师自豪的眼睛冲我眨了两下，眨得我的心都空白了，福尔摩斯也不过如此啊！我无话可说，悄悄地抬起眼皮窥视了梁雨一眼，我觉得自己有愧于她，我从心底里不希望她被郝老师惩罚，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如果郝老师也这么想，大概这堂课上发生的事就会平谈无奇地过去了，偏偏郝老师不肯罢休，偏偏郝老师要拿梁雨的事大做文章，她指着梁雨本子上的○字，很有些羞辱地说：“同学们都看到了，这个红○像什么？像不像一枚勋章？一枚红色勋章？得到这枚红色勋章的人会有何感想？梁雨你能谈谈吗？”

　　梁雨的手大概已经举酸了，她的胳膊在慢慢往下沉，手里举的本子已经遮住了她的双眼，我能看到的就是从那个本子下滚下来的两行泪珠，啪啪地往身上落着。

　　我的心被这两行泪珠一点一点地剜着，我暗暗发誓，从今以后，我要和梁雨做一对最好的朋友。

　　郝老师的惩罚似乎还没有完，她见梁雨的本子已经完全遮住了她的脸，于是又大声地吼了一句，“梁雨同学，请把本子举高点。”

　　梁雨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她不情愿地将双手举起来，露出流着泪水的双眼，忿恨地瞪了郝老师一眼，突然下决心似地把本子往地上狠狠一扔，冲回座位，把头埋在臂弯中，嘤嘤地哭起来。

　　那一下一下抽动着的脊背仿佛一下一下地拱动着我的心，我想，自尊自爱，是每个人身上最敏感的神经，如果有人把你的自尊自爱踩在脚下，让你羞愧难当，让你抬不起头来，你还会不会有活下去的欲望呢？我愤怒地再次站起来，想对郝老师说点什么，但却被郝老师的手势制止了，郝老师抬起手腕看看表，“这节课就到这里，下课后大家可以好好地想想，你们的爸爸妈妈花比别的学校高的价钱把你们送到这所私立学校是为什么？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14岁是应该懂事的年龄了，你们不要辜负父母和老师对你们的期望，想想以后该怎么做。”

　　郝老师头也不回地走了，教室里却突然喧哗起来，以我为首的同学们一起走到梁雨桌旁，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起梁雨，可是梁雨越发哭得伤心，我知道这一切都因为我，因为郝老师，我对不起梁雨，我可以向梁雨道歉，可是郝老师呢？即便她真的错了她也不会向梁雨道歉的，这种老师，就像郝老师说梁雨的那样，不要也罢。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很有些想法的念头，我们为什么不集体联名把郝老师炒掉呢？“炒鱿鱼”三个字经常从爸爸嘴里说出，而此刻，这三个字又像三个小精灵似地在我胸中翻腾着，我向大家一挥手，俨然一副大将军的姿态，说：“我有个主意，我要写一封炒郝老师鱿鱼的信交给学校，希望大家能支持我，在这封信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炒郝老师的鱿鱼？”同学们因我这句话而兴奋躁动了起来，朱珠拿来了笔，白莉娜拿来了纸，杨丹丽忙拖了一把椅子过来让我坐，我就像一个要判处郝老师死刑的法官，就在梁雨的桌子旁铺开了纸笔。

　　梁雨停止了哭泣，用一种感激的目光望向我，我冲她笑笑，用手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按了一下，以表示我的歉意，然后正襟危坐，在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中开始写起判决书。

　　尊敬的校长：

　　您好！我们不需要一个羞辱学生的老师来当我们的班主任，我们全班同学坚决要求学校撤换掉郝老师，请倪老师来做我们的班主任。如果不撤换掉郝老师，我们全班同学会来一次集体罢课，请学校看着办。

　　全班每一个同学都在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由我把信交到了校长手中。

　　下午没有数学课，几堂副课我们都是在胜利的喜悦中渡过的，一直到晚上上床前，大家才突然觉得忐忑不安起来，学校会怎么看我们这封信？校长会不会把我们的爸爸妈妈找来？郝老师呢，她会怎么想我们？也许她不会猜到，主谋竟然是她最喜欢的学生——我，如果猜到了，她一定会恨死我的，我的心开始发虚起来。

　　这一夜，我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没有头绪、凌乱的梦中，我总是看到郝老师瞪着愤怒的眼珠，骂我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