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转校原因让人难于启齿。
我是看着三毛和琼瑶的书长大的,从小学三年级起至初一,我喜欢那些悲悲戚戚、泪流不止的故事,我常在心里营造着属于我的故事,当然,是那种带有浪漫情结的悲戚故事,我已经不仅仅是在看书了,我常把自己幻成三毛或是琼瑶书里的女主角,因她们悲而悲,因她们乐而乐,因她们爱而爱,只是,这种故事营造得久了,那些虚幻的故事便像个储蓄罐似地在我心里越聚越多,我惊慌而快乐地接受了班里一个男生给我写来的情书,又心跳而镇静地把情书偷偷放进书包带回了家,我喜欢像琼瑶书里写的那样,一个人关上房门,慢慢地欣赏,慢慢地陶醉……
不巧,那天妈妈心血来潮地翻了我的书包,结果,那封情书被妈妈狠狠地拍到了我面前,她大呼小叫地吼我,让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的脑袋就轰的一声大了,仿佛一个被人抓住的窃贼曝光于众目睽睽之下,可不服输的性格又决定了我不能输给妈妈,于是,我咬着下唇,翻着眼皮,与妈妈怒目而视。
我想是我残酷的眼神惹恼了妈妈,她当即就跺着脚决定要我转学,然后她几乎又费尽了所有心思,先警告那个男生对我高抬贵手,接着又一遍一遍地找老师商量,最后和爸爸大动干戈,吵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才把我转到了这所《汇丽》女子中学。
那段日子,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火药味,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种剑拔弩张的冲动,每一个人脸上都显示出“我烦,别理我”的肉字,我清楚妈妈的举动,她认为我眼不见为净,眼里见不到男生,心里自然就没了任何欲念。而爸爸,他最看不起妈妈这种一听见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一声一声地从鼻腔里哼着,“哼,乡巴佬,哼,没见过大世面,14岁的孩子知道个屁,就你大惊小怪,哼!”
不就是一封情书吗!我既不同意妈妈的观点也不同意爸爸的观点,一封情书塌不了天,妈妈那是庸人自扰。可爸爸,他也太小瞧我了,我都14岁了!生理上已经萌动了对异性的爱慕,我渴望被男生发现,盼望被男生追求,更希望自己能够无阻无挡地喜欢一个男生,但是,这些愿望都被妈妈活生生地扼杀了,被爸爸草草地忽略了!当然,我最恨的是妈妈,一个暑假都不曾和她说话。
尽管如此,妈妈还是无怨无悔地把我转到《汇丽》女中来了。
是爸爸来送的我,当他把我的大包小包搁到宿舍里的床上时,我头也不回地拎起书包踏进了我该进的教室——初二(1)班。
虽然已经打完上课铃,但教室里仍响着一片叽叽喳喳声,尤其是女中的叽叽喳喳声格外刺耳,我就在这片刺耳的嘈杂声中走进了教室。
就像天外来客,教室里的叽喳声嘎然而止,全班21对42束目光唰的一下定格在我身上。
“我叫楚晓晓。”我面无表情地向讲台上的老师自报了姓名,然后眼瞧着地皮,等着她给我安插座位。
“楚晓晓?哦,是刚转来的新同学吧。”戴着黑眶眼镜,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女老师刚才还是严肃得让人发怵的面孔,此刻却突然魔术般地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走过来,就像多年未遇的老朋友似地搂住我肩膀,推我到讲台上,可亲的面容又变成了一副包公脸,连语气都变得如同嚼蜡般无味,“楚晓晓可是原来学校的三好生,能转到我们学校来,是我们学校的荣耀,希望大家能好好地向她学习。”
哑雀无声的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议论声,飞向我的目光是“多彩多姿”的,有羡慕的,有钦佩的,但我只记住了那几束不屑的、挑战的目光,不服输的性格又迫使我瞪起眼珠冲着那几束目光奋勇望去,我看到那几束目光退却了,心里不禁冒出一股胜利的喜悦,这才把头扭向老师,异常冷漠地问:“我的座位在哪儿?”
“你就坐那边吧。”老师的脸儿变得真快,她微笑着用手指了一个空座位,看我走过去落座,脸上的表情又聚然变成了冷肃,“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郝,叫郝景丽,这个学期开始,初二(1)班就由我来担任班主任。”
“那倪老师呢?”坐在我前排的女生不知轻重地嚷了一句。
郝老师的嘴角轻轻地抽了一下,不满地冲那个女生皱了皱眉,然后看看手中的化名册,问:“你叫朱珠吧,记住了,以后有问题要举手。”
我只听到“嗖”地一声,余光瞥到同桌的女生猛地高高举起了左手,而她的右手,则紧紧地攥着一根棒棒糖,许是怕老师看到的缘故,只在拳头外露出半截棒棒糖棍。
郝老师又看了一下手中的化名册,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白莉娜,你有什么问题?”
白莉娜并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她像个残疾人似地歪着身子站起来,她的身子是左高右低,因为那支握棒棒糖的右手被她藏在了桌下。
我真佩服这个狡猾的同桌,她居然可以在上课时间避开郝老师的目光偷吃棒棒糖,有个性!我不禁用赞赏的眼神歪过头去看她。
只见白莉娜的目光飞快地在全班同学脸上游移了一遍,然后十二分不礼貌地质问郝老师:“我和朱珠是一样的问题,倪老师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来当我们的班主任了?”
郝老师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不想用许多解释来回答白莉娜的问题,那似乎不在她的讲课范围内,她的话很简练:“第一,倪枫办自己的公司去了;第二,倪枫是个男的,不适合在女中担任老师,所以就由我来担任你们的班主任。”
“别的女中也没有男老师吗?”白莉娜继续问。
就像没有听见似的,郝老师看也不看白莉娜,更别提继续回答白莉娜的问题了,她很果断地冲白莉娜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坐下,然后又把数学书举到胸前,命令似的说:“现在打开课本,我们开始讲课。”
白莉娜悻悻而坐,趁着郝老师不注意的功夫,迅速地把棒棒糖塞入口中咂了一下又拔出来,瞧她那股不服气劲儿,我猜她绝不是一个吃素的女孩。果不然,没多大功夫,她就开始不甘寂寞地絮叨起对郝老师的不满来,只见她一会儿捅捅前面的朱珠,一会儿又对我唠里唠叨,无非就是那么几句话:“哼,老古董,假正经,根本就是讨厌有个年轻的男老师来夺她的饭碗……”
我不喜欢这种爱絮叨的女孩子,在家里有妈妈的絮叨已经够烦了,上学了还要听同学的絮叨,于是我很不友好地打断白莉娜的话,“可我爸说,郝老师是某重点中学退休下来的,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我想用这句话来堵住她不肯闭上的嘴。
可白莉娜根本不吃我这一套,她凶巴巴地白了我一眼,“看样子……你喜欢这个郝老师喽——?”语气拿腔拿调。
哈,想拿我一把,没门儿!你不吃素,我也顿顿吃鱼吃肉,我立刻接过她的话,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问:“这么说……你就是喜欢那个倪老师喽——?”我绝对是在调侃白莉娜,一个女生喜欢一个男老师,不用说是学校人人关注的大新闻,也是每个女生最忌讳涉及的话题,我想我这句话肯定能封住白莉娜的嘴,她准会说:“谁喜欢倪老师了?”
出乎我的意料,白莉娜不但没有被我封住嘴,她居然激动地说:“白痴才不喜欢倪老师呢!倪老师……”
白莉娜的大嗓门没有逃过郝老师的耳朵,只见郝老师生气地瞪了白莉娜一眼,“上课不准说话!”然后很有威严地说:“现在我们要进行开学后的摸底测验。”
“什么?”白莉娜忿忿地看了我一眼,接过郝老师的话又嘟囔起来:“刚开学就考试?这不是逼人跳楼做尼姑吗?谁学过的东西空过两个月还能记的住?”
“那你没交暑假作业?”朱珠回头问了一句。
“我是用最后几天抄杨丹丽的,我以为还是倪老师来教我们,倪老师才不会搞突然袭击,谁想到……”白莉娜连声叹气,无奈地接过朱珠传过来的测验卷,给了我一张。
当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正好做完测试题交上去。朱珠拉起我的手,一副热情的样子,“不去参观参观咱们学校?很漂亮的,走,我带你去。”说着拉我走出了教室。
“喂,别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等等我。”白莉娜急忙把测试题往郝老师的桌前一放,跌跌撞撞就跟着跑出来。
我丝毫没兴趣跟朱珠去参观什么学校,尤其是有白莉娜的参与,但拗不过朱珠的热情,只好淡着脸任由朱珠拉着我满学校地乱窜了一通,然后才跟着她俩走到校门口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前。
“对不起,打个电话,就一会儿。”朱珠冲我指了指电话,见我点头,立刻在电话键上快速地拨了一通。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朱珠带我参观学校是假,而跑到这里来打电话是真,我不知道朱珠有什么急事要在课间给这个人打电话,于是我故作不经意地竖起了耳朵,听她都在说些什么。
显然电话的那面是一个她极其熟悉的人,只听她报了一下自家姓名后便没头没脑地质问起来:“为什么不愿当我们的班主任?简直是不负责任。”
……
“不会吧?”朱珠叫起来:“你女朋友简直没有爱心。”
……
朱珠已经开始给对方上起课来,“难道老师的职业不高尚吗?知不知道做一个园丁有多伟大?看着他的桃李布满天下,那种感觉连我都向往,可是你……”朱珠又开始耍起赖,“难道你真得舍得离开我们啊?可见你的心有多狠,可见我们白想你了,可见……”
不用猜我就已经听出,朱珠是在给那个叫倪枫的老师打电话,我从没见过倪老师,我不知道一个学生怎么会和一个老师混得如此火热,火热得可以让她们如此责备她们的老师,当然,这种责备显得很亲近,我不禁想起了白莉娜的话,“白痴才不喜欢倪老师呢!”或许,倪老师真有她们说得那么好,我很想知道。
“好吧,拜拜。”朱珠终于搁下电话,一副沮丧的样子瞪着白莉娜。
白莉娜迫不急待地问:“倪老师怎么说?他还愿意回来吗?”
朱珠摇摇头,“倪老师说了,他的电脑公司需要他去打理,他的女朋友因他当老师离他而去……”
“这就是他离开我们的理由?”白莉娜生气地打断朱珠的话,“太不够意思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汇丽》女中不聘用男老师。”朱珠又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白莉娜有些恼火,顺手扔掉手里吃了一半的棒棒糖,“男老师就不是人啦?”
“你生气管什么用?聘用哪个老师又不是我们能够说了算的。”朱珠瞥了白莉娜一眼,“不过倪老师说了,不管我们有什么困难都可以直接找他去,他会百分之二百的给予帮助。”
“只好如此了。”白莉娜无奈地叹息着,用脚踩住那半根棒棒糖,使劲地捻了一下。
朱珠瞥了白莉娜一眼,这才扭过头来看我,“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此刻的朱珠像个小大人,连语气都像,可我不认识倪老师,所以我并不想发表自己的意见,于是我摇摇头,抿着嘴笑了一下。
“我会让你认识倪老师的,你绝对会喜欢上他的。”朱珠安慰地拍拍我的肩,仿佛不认识倪老师是世界上最大的错误,不认识倪老师是世界上最大的遗憾似的。
其实,从朱珠打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猜测倪老师的为人了,而此时,望着朱珠神秘的表情,我倒真产生了一股想认识倪老师的冲动。于是我对朱珠淡淡一笑,“好吧。”
“不过,你可不要被倪老师迷倒哟。”白莉娜友好地搂住我的脖子,眯着眼,悄悄地把嘴贴在我耳边说:“他的魅力特难抗拒,我和朱珠都曾被他迷惑过。”
“是吗?”我歪过头问朱珠。
朱珠不置可否地一笑,捶了白莉娜一拳,很有些古怪地说:“大家看到啦?这个家伙没事就长篇大论婆婆妈妈叽叽歪歪,就好像整天有一只苍蝇,嗡……对不起,不是一只,是一堆苍蝇围着你,嗡……嗡……嗡……嗡……飞到你的耳朵里面,所以呢我就抓住苍蝇挤破它的肚皮把它的肠子扯出来再用它的肠子勒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拉,呵——!整条舌头都伸出来啦!我再手起刀落,哗——!整个世界清净了。”
我莫名其妙,不知朱珠什么意思,因为这是周星驰在大话西游里的一段话。
可是朱珠早已被自己的这段话笑得捂住肚子蹲在了地上,而白莉娜则冲朱珠拼命地轻挥拳头,嘴里骂个不停,“好啊,你这头猪,这张臭嘴,竟敢在新同学面前抖我的老底,看我不把你的舌头真的抻出来割掉。”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举白旗。”朱珠求饶地举起了双手。
白莉娜这才嘻嘻哈哈地笑着饶过朱珠,走到我身边,一把挽过我的胳膊,边走边郑重其事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啦,上初一时,我们每个女生差不多都和倪老师有过一段故事,说起来能写一本书,时间长了你就会都知道了,很有趣的,尤以朱珠的最为精彩……”
一听到“朱珠”两个字,朱珠立刻从后面追了上来,“说我什么呢?”
“我在和楚晓晓说一个有趣的故事。”白莉娜憋住笑说。
“什么故事?我也想听听。”朱珠忙凑到我和白莉娜中间。
“就是朱珠找爸泪花流的那一段呀。”白莉娜说完喷地笑出了声,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好你个快嘴白莉娜,看我这次不真的把你的舌头抻出来割掉。”朱珠说完扔下我,疯狂地追白莉娜去了。
什么苍蝇?什么朱珠找爸泪花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真的太想知道了!和倪老师虽未谋面,但我已经对倪老师产生了太多的好奇。望着朱珠追赶白莉娜的后影,我默默地笑了,生活在这样一群女生中,似乎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