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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尽管“春盛”、“致隆”、“南宝”三家商号在这次劫难中都遭受了惨重的损失,但,十余条船上的人却大部分生还了,这实在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就冲着这得以生还归家的百十口人的性命,三家商号也非得好好地酬谢阮大爷一番不可,当晚,“春盛”号杨梦图杨三爷率先设宴为阮大爷压惊洗尘,“致隆”号钟亦亮钟二爷,“南宝”号赵子云赵大爷等人应邀前往。

  坐到酒桌上,酒过三巡之后,慢慢叙道起来,众人才知晓了阮大爷的身世。原来这阮大爷早先却是清浦十八滩上的人,家住清浦东面阮家集。阮大爷本名阮大成,字隆基,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嘉庆十四年其父弄诗罹祸,被下了大狱,病死狱中,家道因此中落,阮大爷被迫孤身一人流落南洋做买卖。如今,阮大爷在南洋地面已呆了十几个年头,买卖颇为发财,发财之后,自然犯起了思乡之病,自然要想着荣归故土,光宗耀祖,于是乎便将手头的两个铺面盘了出去,携资北归……

  这是阮大爷自己叙道的。

  “哦,如此说来,阮大爷在清浦地面上还是很有根底的呢!府上现在景况如何?家中还有什么人吗?”赵大爷听了阮大爷的叙道,十分关切地问。

  阮大爷抿了一口酒,摇摇脑袋道:“却也没有什么人了。老母在父亲罹难之前业已过世,在下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故尔,只身漂流南洋之后,连老宅也卖与族中叔伯了!”

  钟二爷此时正用两只筷子对付盘中的一片溜滑的松花皮蛋,几经失败之后,也停下筷子,接上话头道:“那么,阮大爷可不必急于回阮家集嘛!不妨暂在镇上小住几日,四处走走嘛!”

  阮大成道:“正是这个意思!清浦镇陆府的孝廉老爷和先父交情甚厚,必得拜访,其他朋友处也要走走的!日后,我还想在清浦镇上开个铺子,殷盼诸位多多照应!”

  这番话引起了钟二爷高度的关注:开铺子必得有银子,可这位阮大爷哪来的银子呢?他从南面带过来的银子难道没被抢吗?

  钟二爷以关切的口吻将问题提了出来:“阮大爷不是和船队一起遭劫了么?这随船携来的银两、财物……”

  阮大成笑笑道:“那帮海贼敬我之义,畏我之勇,未敢贸然动手,故所携银两、财物安然无失!”

  “呀!呀!……”

  席面上一片赞叹之声。

  赞叹之余,钟二爷和赵大爷心中却又生出了许多疑窦:这太不公道了!为什么同在船上,他们船货俱失,而这个阮大爷竟能毫毛不损?莫不是这阮大爷勾通了海贼,做下这弥天大案吧?

  “请问阮大爷,这匪贼如何就轻易地把你放过了呢?”

  钟二爷不能不问!

  阮大成斯斯文文地抿酒,笑而不答。

  赵大爷亦忍不住道:“阮大爷,说说吧!说出来,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阮大成摇摇头说:“还是不说了吧,说出来惊闪了各位,在下吃罪不起!来,我们还是吃酒吧!”

  这愈加显得可疑!

  钟二爷认定这其中有诈!心下暗想:若讲仁义,海贼们断无丝毫仁义可言,而这位阮大爷却说海贼敬其仁义,这不是欺蒙人么?说到一个勇字,这阮大爷就更难当海贼的拼命之勇了!这些海贼惧官府,不怕朝廷,难道会惧你一个小民百姓什么了不起的大勇么?可疑!这阮大爷来路不正,委实是可疑得很哩!

  在钟二爷胡思乱想之际,“春盛”号杨三爷的兄弟杨老四发话了:“既然阮大哥不愿说,那么,老四我就替阮大哥张扬、张扬吧!”

  杨老四将袖子一卷,两只青筋暴突的大手往桌沿上一按,立起身子就要开讲。

  “哎,哎,老四,你慢着,还是我来讲吧!阮大哥和海贼们对阵的时候,兄弟我就在阮大哥身边——是不是呀,阮大哥?那情形和场面,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说这话的,是清浦镇孝廉老爷陆荣山的本家侄子陆华田,外号陆牛皮。这陆牛皮年近三十,素常不务正业,聚赌窝娼吃大烟,去年,被孝廉老爷教训了一通之后,投到了“南宝”号赵子云门下做了押船工头。此番海上遭劫,陆牛皮恰在船上,恰又目睹了阮大爷的忠烈义举,且逢如此场合,焉有不吹之理?

  杨老四颇有几分不快,却也不好发作,他和在座的这三家商号的大爷们都知道,这陆牛皮是惹不起的人物!他们陆家在清浦镇树大根深,陆家的家族首领陆荣山陆孝廉德高望重,谁招惹了陆家,谁在这块地盘上就甭想站住脚!更甭说那陆牛皮又是个泼痞无赖!于是,杨老四强作笑脸道:“陆老弟,你讲我讲,原本一样!还不都是为了替阮大爷扬扬名么?这样吧,我先说,说得不周全的地方,老弟补充,如何?”

  杨老四认为替阮大爷吹嘘是十分荣耀的事,自不肯轻易放弃这荣耀的机会。

  陆牛皮根本不买杨老四的账,嘴里嚼着一块海参,呜呜噜噜地道:“老四,你讲个啥吔!那阵子你他妈的尿了一裤子,还当我不知道?还是我来说吧!我看得真切哩!”

  杨老四脸孔涨得通红,两眼环视着众人,喃喃道:“陆……陆老二,你尽……尽瞎说些什么!我姓杨的何时尿了一裤子?那……那分明是海水打湿的!真是,尽瞎说!好!好!我不与你争,你讲!你便讲!”

  陆牛皮将包在嘴里的海参咽将下肚,用衣袖将油光光的嘴揩了一下,借着三分酒意,立起身子,手舞足蹈道:“妈的!我都看得真切哩!阮大哥了不起,大英雄哩!我陆老二今生今世不服别人,只服一个阮大哥!咋的?阮大哥大……大英雄哩!”

  钟二爷收藏起满腹狐疑,瞪大一对昏花的眼睛,盯着陆牛皮,敦促道:“那你就快给我们讲讲,阮大爷如何的英雄么!”

  “自然,这自然是要好好说一下的!先前的事咱不谈,就说说到了岛上以后咱阮大哥的事吧!哎,老四,咱们被海贼裹到岛上,是哪一日?”

  杨老四立时殷勤地答道:“是六月初一!”

  “对!是六月初一!那是个大阴天,荒岛上雨蒙蒙,雾蒙蒙的,几十步外就看不见人影了,海贼们逼着我们卸了船后,就把我们关在岛中间的一个山洞里。那山洞很大,下面的一个洞口通往海边,上面还有两个洞口是通向海贼居住的洞穴的,上下几个洞口都有海贼把守。洞里很黑,日夜点着几盏灯芯极粗的猪油灯,搞得满洞都是油烟味。”

  杨老四又抢上来道:“山洞还很潮哩!铺在洞里的稻草都长了白白绿绿的霉毛,最下层的稻草一攥一把水,我们这百十口人就他妈的睡在这等稻草上!”

  “是的,那稻草确是很潮湿,这不说它了!可恨的是,第三日,海贼首领三和尚就提出要我们年轻力壮者留下为匪。我们自然不从,苦苦哀求,要那三和尚放我们回去。三和尚根本不依,断然说道,倘或我们不留下为匪,他就要大开杀戒,一个个要我们的性命。从我们这洞中离开时,三和尚说,给我们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之后,他就要杀人。三天过去之后,我们依然死不相从,结果,‘南宝’号上的船工老祁被拉出去砍了,老祁血糊糊的首级小海贼还拎进洞里让我们看过。”

  “真吓人哪!那首级上的面孔白得像纸,现刻儿想想,我还脊背发凉哩!”杨老四又以炫耀的口吻道。

  接下来两天,一天又砍了一个!这下子我们一洞子的人都慌了神,大伙儿无不担心下一天自己也挨上一刀。却不料,第三日早晨,海贼首领三和尚又来了,说是再给三天时间考虑,三天过后,再接着杀。

  这三天,外面老是下雨,海贼们都聚在洞里,也觉着怪无聊的。一日傍晚,三和尚喝得醉醺醺的和十几个小头目、小喽罗涌进了大洞,对我们假仁假义地道:“三爷我决非残暴之人,三爷我独往独来,替天行道,原本是为了杀富济贫!你们众人随我杀富济贫,自有好处!他娘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享福哩!甭怕什么鸟的官府!大爷自从十五岁反了皇上,迄今三十多年了,官府连屌毛也没伤着我一根!”听他吹嘘,我们才知道,这三和尚十五六岁时就犯上作乱,参与了乾隆五十一年的台湾林爽文会匪起事。在那匪首林爽文手下做过喽罗的。他吹他的,我们只管听,既不答言,也不问话。末了,三和尚也腻了,伸伸懒腰道:“不扯了!不扯了!去留之事,你们再思量、思量;来,来,今日老爷子无事,和诸位老少爷们一起玩玩!”当下,三个喽罗从那海贼穴居的洞中捧出了一个色盆,一把赌筹,一副色子。三和尚道:“你们他妈的都认定老爷子是匪,光知道杀呀,抢呀!老爷子今日改了,不杀啦,不抢啦!老爷子今日和你们来文的,和你们一人赌上一回,赢了谁,谁连人带货全留下;谁他妈的赢了我,老子连人带货全还他,这个……这个再送他白银一百两,赢的钱也让他拿走,如何?”

  我们起先并不做声,生怕这三和尚借机杀人,赚他一百两银子的梦,更无人敢做。那工夫,每个人的小命都攥在他手上,哪还有心思赌呢?!

  见大家没有应,三和尚火了,血红的眼一瞪,“腾”地立了起来,破口骂道:“操你们祖宗,咋连屁都不放一个?难道非逼着老爷子我动怒不可么?”

  这当儿,“春盛”号上的钱三歪子斗胆走上前去,对那气焰熏天的三和尚道:“我……我来试试!”

  “嗯,这还差不多!”

  二人头碰头守着色盆掷起了色子。三和尚让钱三歪子先掷,钱三歪子手直抖,脸苍白,几次欲掷都未掷将下来。最后,在三和尚的催促下,闭眼将色子往色盆里一抛,却是个“平头十四点”,无人下注。可怜钱三歪子立时就瘫在了地上。接着两个小喽罗掷,一人掷了一个“叉”,各赔三个筹,赌到最后,三和尚把三人全赢了。

  三和尚乐了,拍着大腿叫:“谁再来试试!”

  陆牛皮正讲到精彩之时,杨老四又禁不住插了上来,这一回,他颇为理直气壮,因为接下来和三和尚那老混球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杨老四,他杨老四的事自不必请陆牛皮代吹。

  “三和尚这么一叫,我可就上来了!当时,也说不上害怕,只想着碰碰运气,赢上那老家伙一回,捡得一条命来……”

  “别讲了,老四!你他妈的上来后,我一个屁都没放完,你就败下阵来了,就在那会儿,我瞅着你的裤简直往下淌海水哩!”

  陆牛皮接着说:老四败下阵后,我又上去试了一回,不怕诸位见笑,我他妈的也输了,这三和尚端的是个绝好的赌棍哩!不过,我输了之后,却没有像老四那样吓得孙子也似的。我心想权且施个韬略之计,暂居匪穴寻机逃命。不谈!不谈!咱接着正题说。

  第四个来赌的却是个赌场老手,这人是“南宝”号上的押船工头李二爷,李二爷对赌场上的一切门道都精通得很,三圈过手之后,竟把三和尚和两个小喽罗跟前的几个筹子全赢了过来,最后一掷,竟来了个“临老人花丛”!这下子还了得?三和尚脸色陡然变了,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一个喽罗,那喽罗从背后“嗖”地抽出雪亮的大刀,一刀便把李二爷劈了!可怜那李二爷直到刀抹脖子还在做着赢钱的美梦哩!

  这么一来,大家谁还敢赌?谁还敢赢?一个个吓得身子直往后缩。就在这时,阮大哥站将出来,铁塔般立在那老混球跟前,大大咧咧地道:“三爷,小的和您老玩玩!”

  三和尚命小喽罗把李二爷的尸体拖出去,又在色盆跟前蹲下。阮大哥却道:“有一点得说在明处,小的既敢和您老赌,就没有惧怕的意思,大不了一个死,无甚了不得!只是我如今身无分文,也没有什么可输给您老的了,真是不好意思得很哩!我看,我就和您老赌赌这一身好肉吧!”说罢,阮大哥云纱大褂一撩,裤腿儿一撸,裸露出一条白生生的大腿。阮大哥把大腿高高跷在一块隆起的石头上,玩儿一般地对三和尚身边的一个喽罗道:“兄弟,来呀,找块好肉给三爷割下二两,让三爷赢后炖了喝酒解闷!”

  三和尚一怔,半晌没敢说话。三和尚万万没想到咱阮大哥是如此的英雄义气!三和尚身边的那个喽罗也呆了,掂着刀却不敢过来,倒仿佛不是要他去割阮大哥的肉,而是阮大哥要割他的肉似的。这工夫,一洞子人也全被阮大哥震住了。

  三和尚却不是个轻易认软的家伙,他端着下巴想了一下,露出满嘴黑黄的大牙笑了,连声赞道:“好!好!说得好!就冲着你小子的一片孝心,我也得成全你!小子们,给我上,割下二两,我要和这位朋友玩个痛快!”

  两个喽罗立时掂着刀扑了过来,一个家伙揪住阮大哥,一个家伙要下刀。阮大哥将那揪他的家伙轻轻一推,推出好远,笑道:“区区小事,哪要闹这么大的动静,来,伙计,你麻利地干吧!”那下刀的喽罗端的可恶,他却并不麻利地割下一片肉来,他掂着刀一丝一毫慢慢地在阮大哥的大腿上旋,那块肉没旋到一半,阮大哥大腿上的血已像开了河的水一样,顺着小腿肚子流了下来,糊湿了阮大哥踏脚的那块石头。好个阮大哥!面不改色,心不跳,连那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知道下刀的这小子是要折腾他,决不会利索地把这块肉割下来,于是,便对三和尚道:“三爷,这么干等着怪无聊的,咱们边玩边等吧!”

  三和尚道:“说得也是!咱们先玩吧!”

  三圈玩下来,阮大哥手中的筹子输了个净。

  这时,那狗养的喽罗竟还没把阮大哥腿上的肉割下来,阮大哥便拍拍那家伙的脊背道:“劳你的架,一客不烦二主了,一齐头弄下四两吧,正在兴头上,说啥也得陪三爷玩个痛快!”

  转过脸,阮大爷又对三和尚道:“三爷,您请!您先请!”

  三和尚这时真被咱阮大哥震倒了。他喝住下刀的喽罗,让他住手,尔后,双手抱拳对阮大哥作了一个揖,不无敬佩地道:“请问好汉尊名大号?”

  “阮大哥自报了家门。三和尚当即挽起阮大哥的手,要阮大哥到海贼居住的一个什么勇义厅说话。打那以后,阮大哥就和我们分开了,打那以后,海贼们怯着阮大哥的胆量,也不再那么磨难我们了。后来,听说三和尚要放阮大哥独自回去,阮大哥却不干,坚持要海贼连我们一同放回,阮大哥向三和尚晓以大义,苦口婆心予以劝说,最终说服了三和尚和众海贼,救下了我们这百十口人的性命!”

  陆牛皮一口气说到这里,方才收住活头,端起面前的一盅酒仰脸喝了下去,润了润嗓子又道:“咱船队这百十口人的性命,包括在座的老四,还有兄弟我的性命,都是阮大哥给捡来的呀!今日里,客气话咱也不说了!这样吧,阮哥哥,兄弟我借这一杯薄酒,替三家商号死里逃生的弟兄向哥哥您敬上一杯!”

  陆牛皮将杯中倒满酒,恭恭敬敬地举到阮大成阮大爷面前。

  杨老四也将酒杯举了起来:“阮哥哥,我也敬上一杯!方才陆老弟说了,他今生今世不服别人,只服您阮哥哥一个!我杨老四今生今世不敬别人,也只敬您阮哥哥一个,日后,哪怕是下海擒龙,四兄弟也随您同去!”

  大成慌忙站起,豪爽地道:“我们弟兄大难不死,全托佑于天,实乃命中注定之事,原本不是我阮某的功劳,我看这酒就不必敬了,且让我们兄弟三人同干一杯吧!”

  说毕,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

  陆牛皮、杨老四也将各自杯中的酒吃透了。

  这时,钟二爷、赵大爷也纷纷端起了杯子,要和阮大爷喝上一回。他们听了陆牛皮这番血淋淋的述说之后,不禁感慨万端!却原来阮大爷是这样拼得性命才保住了自家的财物,保下了这百十号人的性命!这有什么不公平呢?他们三号船上,这等顶天立地的英雄一个没有,被贼人抢光杀尽都是活该!钟二爷和杨大爷都颇感羞愧——他们吃酒之初还以小人之心怀疑人家阮大爷通匪哩,真不像话!

  钟二爷、赵大爷涨红着脸和阮大爷喝了一杯,接下,杨三爷以及在座的其他人又和阮大爷喝了三五杯,直喝到午夜时分,酒席方散。

  阮大成当夜就住在杨三爷府上。

  在随着杨三爷到大门口送客时,阮大成在院墙下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打着灯笼一看,竟是一个刚刚断了气的老头儿,那老头儿两手抱膝,蜷缩成了一个球,大约是依着杨家院墙蹲着的,阮大成不胜酒力,踉跄一绊,将他绊倒了。

  这绝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身为主人的杨三爷看看老头儿身下的墙根一片平土,立时就发了火,对那守门的汉子道:“怎么回事?不是给你交待过了么?每晚上灯之前,在这墙根都泼上水,今日咋又没泼?看,又在门口死了一个,不晦气么?”

  大成不解地问:“为啥要泼水?”

  杨三爷刚要回答,钟二爷却抢上来道:“阮大爷刚到清浦有所不知,今年五月蝗虫齐飞,吃尽了田中稻禾,饥荒严重,乡民们四下逃荒,夜宿街巷饥而毙命者极众。故尔,每到傍晚,大户人家的院前墙根都要泼上水,不让饥民置身,以免倒毙门前落个不吉利的兆头!”

  “是的,家家都泼水哩!”杨三爷补充了一句。

  阮大成不禁打了个寒颤,晕乎乎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一下子捕捉到一个实实在在的灾难信息,他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回到清浦是桩好事,还是桩坏事?他不知道他会给这片灾难的土地带来一些什么。

  这一日月色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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