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白这顿饭吃下来,已经是下午光景了。王医生贪杯,喝多了些,让家里人扶到里屋去睡了,王太太用手绢王医生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再地给三白打招呼说:他老是这样喝得稀里糊涂的,你可不要在意呵!
三白倒不由得有点尴尬,嘴上客套着哪里哪里,给你们添麻烦之类,心里则暗想,那醉酒可是最伤身体的事情,王医生嘴里养生养生的,怎么喝起酒来,倒象没命的样子,又依稀回忆着,刚才王医生喝酒的时候,那眼神醉态,在平和憨厚的福态之外,仿佛又加进了些别样的东西。正胡思乱想着,天上零零星星又落下几滴雨。王太太忙着张罗人把院里藤椅之类的家什搬进房里去,院子里一下子又乱哄哄起来。三白赶忙也站起身来告辞,王太太客气,一定要代表王医生把三白送到巷口,三白推辞不过,两人就一起走了出来。
两人都各自撑了伞,王太太仍然一再地向三白道着歉,那道歉既真挚又客套,竟让三白有些搞糊涂了,今天,是不是王医生与王太太真的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自己?这想法一闪而过,夹杂着微曛时飘忽而感伤的心绪,三白忽然就觉得,脚下的小巷子仿佛也在渐渐地浮动起来,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茉莉花香,三白使劲地用鼻子嗅了几下,那花香时浓时淡,忽远忽近,却是整个近不得身的诱惑。
就这样,三白晃晃悠悠地就到了巷口,站定身,三白真挚而客套地向王太太道着谢,他还非常幽默地说了句笑话,这笑话让王太太快乐地笑了起来,而三白却在眼梢里瞥见,原来王太太胸前的衣襟那里别了串肥白的茉莉,正随了王太太的笑声不住地抖动呢!后来的事情三白就有些记不清楚,三白感到有些头晕,三白想,那可能是酒力的缘故,三白虽然没有喝醉,但毕竟也喝了几杯,天气又热,酒力积郁体内,是很难发散的。感到头晕的三白觉得自己的嘴巴动了动,他张开了嘴巴,动了动,说了句什么话,但正是这一点三白记不清楚了,但好象又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话,那么三白就是对了王太太微微一笑──
王太太,你可真漂亮。
或许,三白真的是这样说了,当然,或许三白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对着王太太讲了几句真挚而客套的话,便转身告辞了。但不论三白是否讲过什么,就在他转身准备告辞的时候,王太太突然呀地一声叫了起来。她指着天上,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用她唱歌似的好听的嗓音叫道:
你看,你看,出太阳了!
确实是出太阳了,而且不仅仅是出太阳,而是一边出太阳一边下雨。雨一点都没有变小,灰蒙蒙的很有密度,象一张网。也象无数的银针。太阳却是耀眼的,有着灰色的衬托,它忽然显出明晃晃的亮度。单纯有太阳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太阳会是这样的太阳,单纯下雨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感觉雨竟然会是这样的雨。一时间三白也有些呆滞,看着眼前的光影晃来晃去,街巷顿时就有着不真实的意味了。仿佛整个的就是朵大而白的茉莉,人与物都笼在其中了。
出太阳落雨呀。三白听身边的王太太小声地说道,我还是在小时候看到过一次呢,那时候我母亲对我说,这种出太阳落雨天,可不要出门去呵,会看到奇怪的东西,碰到奇怪的事情的。
碰到奇怪的事情?
我小的时候,对门邻居家有个小男孩,据说就是在一个出太阳落雨天出去玩,他跑到一个树林里去了,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大家都说他可能是碰到狐狸了。
碰到狐狸?三白觉得心里突然凉了一下。
那时大人们都说,在这种天气里要是遇到狐狸,就再也不想回家了。他们还说,狐狸其实就住在彩虹的下面。
说到这里,王太太非常俏皮地对三白做了个鬼脸,回过身,撑着伞就跑了。
三白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他只是一个劲地想着刚才王太太说的那些话,觉得很有意思,又说不清到底有意思在哪里,觉得话里似乎有话,却也讲不明白那话里面的话究竟是什么,但有一点三白却是清楚的,即使说在出太阳落雨的时候出去,会看到奇怪的东西,碰到奇怪的事情,那也只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而现在的三白,只要刚才的那种微醺一过,便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现在的三白只是想着在这街巷里寻找一处房子,象王医生说的:地势高些,雨季时不要引起太多的麻烦,象芸娘嘀咕的:四面有些水,具备着野趣,最好还要与沧浪亭有着一些相似。至于三白的私心里,则还希望着,那地方在夏天的时候能够闻到些茉莉花香,时浓时淡,忽远忽近的──
当然,不管这种种的愿望都是些什么,三白对于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是清楚的,三白具有着明确的方向与目标,所以说,这时候的三白是不会害怕什么出太阳落雨的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