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是人生最重要的礼仪。在宗法社会中,这一礼仪对于男子来说,标志着进入个体家庭、发展家族的阶段;对于女子来说,标志着生活环境转换,生命归属确立,同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而,历代妇女与男子一样,热切地关注着婚礼。当然,一切仪轨早已约定俗成,作为传统代代相承。
这一传统就是所谓的“六礼”,它是婚礼的六个阶段的不同仪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它们组合成一叶人生之舟,引渡妇女走向未知的、陌生的生活。在“六礼”中,前五项为成婚前的过渡性礼仪,第六项为正式的婚礼。
先说过渡性礼仪。
纳采:《仪礼·士昏礼》载:“昏礼下达,纳采用雁。”这是婚礼的先行活动:求婚。此时男方请媒提亲,女方同意议婚,但尚未许嫁。男方去女家求婚,必须带见面礼,此谓“纳雁礼”,亦称“奠雁”、“委禽”。之所以用雁为礼物,取义于这种候鸟“木落南翔,冰泮北徂”,总是顺乎阴阳之道,以象征两性结合,符合自然之道,吉祥而美好。在这一礼俗的发展中还吸取了雁失配偶,终生不再成双结对的寓意,表示男女结合应当忠于爱情,矢志不移。这一仪式以赠雁为达礼,后世活雁不太易得,平民亦有用鸠、鹜、鹅代替。
问名:这是求婚后托请媒人询问欲聘女子的名字及出生年月日时的仪式。《仪礼·士昏礼》记载,这一仪式必须“宾执雁,请问名”。宾即男方的媒人。经女方主人同意后,媒人入堂,授礼(雁)后开始说“问名辞”:“某既受命,将加诸卜,敢请问女为谁氏。”这里所说的卜,是占卜男女双方生辰八字以测能否合婚,凶吉如何。这时女家主人在堂前把女儿名字生庚告诉媒人,或写在一张红纸上并加套上一个红色纸套交给媒人。后世民间称这一仪式为“开八字”、“写红帖”。初时问名“归卜吉凶”,迷信色彩十分浓厚,在演变过程中逐渐增加了世俗的内容。如除问名字、排行、年龄、生辰外,还兼问门第、家世、身份、职位、财产以及庶出嫡出等。有些地方也有将这一仪式与纳采合并进行的。除通常行执雁礼外,海南各地和西南地区亦尚“纳槟榔为礼”(《唐书·南蛮传》、《海槎余录》)。
纳吉:这是把问名后占卜合婚的吉兆通知女方的仪式。媒人取回女子的生辰红帖后,男方父母便把红帖拿到祖宗牌位前烧香、敬神、卜卦。如卦上说男女生辰八字命中相克,必然忌讳,议婚就此作罢。如卜卦辞曰“吉利”,便仍请媒人执雁到女家报喜。报喜辞称:“吾子有贶命,某加诸卜,占曰吉,使某也敢告。”女方家长如表态:“吉,则不敢辞”,双方的婚姻就基本议定,开始商酌聘财了。纳吉在婚礼过程中具有女方许婚的性质,所以也称为“订盟”。
纳征:又称纳币,是订盟以后男方将聘礼送往女家,表示男子欲聘娶女子为室的仪式。这是婚礼进入成婚阶段的关键。纳采、问名、纳吉,媒人皆执雁,请期、亲迎亦执雁。这项仪式在“六礼”中是惟一不用雁而用币的。币所指的财物在上古是指皮帛等实物,以后逐渐发展为聘金。聘礼的多少是事先由媒人奔波于双方反复商量谈妥的。纳征之日,媒人带着礼单和聘财到女家,曰:“吾子有嘉命,贶室某也。某有先人之礼某物,请纳征。”女方家长接受了聘财即告“完聘”。这一礼仪,民间亦称为“大聘”。“完聘”后,婚姻在习俗上已经成立,女方家长无特殊理由不得悔婚。《白居易集》(卷六六)有一份“得乙女将嫁于丁,既纳币,而乙悔。丁诉之,乙云:未立婚书”的判牍说:
女也有行,义不可废;父兮无信,讼所由生。虽必告而是遵,岂约言之可爽?乙将求佳婿,曾不良图:入币之仪,既从五两;御轮之礼,未及三周。遂违在耳之言,欲阻齐眉之请。况卜凤以求士,且靡咎言;何奠雁而从人,有乖宿诺。婚书未立,徒引以为辞;聘财已交,亦悔而无及。请从玉润之诉,无过桃夭之时。
从判词可以看出,虽然双方尚未签订书面婚约,不具有法律效应,但“聘财已交”,男方聘女的权利便得保护,女方“悔而无及”!
从史籍记载看,上古时聘财并不太多。《周礼·地官·媒氏》:“入币纯帛无过五两。”《仪礼·士昏礼》:“纳征,玄癛束帛,俪皮。”而中古聘财渐重,女方往往“将嫁女,先问聘财之多少”,“以求售某女者”。李商隐曾抨击晚唐买卖婚姻:“至其羔鹜在门,有不问贤不肖、健病,而但论财货,恣求取为事。当其为女子时谁不恨?”(《别令狐拾遗书》)而男方则力求压低财礼,北宋时丁骘批评“近年进士登科,娶妻论财,全乖礼义。衣冠之家,随所厚薄,则遣媒妁往返,甚于乞丐,小不如意,弃而之它”。据吴自牧《梦粱录》卷二〇记载,南宋末年男方纳征,富贵之家下财礼为“三金”,即“金钏”(镯)、“金癝”(锁足)、“金帔坠”;次一等如无金器,则送镀金的银器。士宦之家也有送珠翠团冠首饰或上等黄罗绡金裙、彩缎的。下等人家只送织物一二匹,再加上些酒、茶、饼之类。后世婚俗,完聘时女方也有回礼,即将聘礼中的食品退回再另赠一些实物。
请期:这是协商婚礼吉日的仪式。男方在纳征后派媒人执雁到女家向主人说明:“男方三族众多,万一有长辈发生丧故,婚期就要拖延。所以我承命来,请您告知吉日。”这是依例所说的一套谦辞。女方家长也要照例谦让男方定期,说:“吉日依照男方的意思。”互相谦让再三,媒人便告知:“主人嘱如女家客气,不肯明示吉日,就以某日为吉日吧!”女方家长马上回答“敢不恭候”。婚期就这样确定了。民间称这一仪式为“提日子”、“送日子”。后世也有将这一仪式与纳征同时进行的。
再说正式的婚礼。
在“六礼”中,“纳采—请期”的程序仿佛是婚礼的巨幅序幕,当婚男女一直置于其外,直到“亲迎”阶段,才联袂登上前台。
亲迎礼十分繁缛琐细,各代各地风俗不同。上古时迎亲在“昏”时,夕阳渐残,夜幕降临,父母为儿子醮酒,命他执雁到女家迎接新娘。大约自六朝始迎亲不限于黄昏时分。上古时无以物陪嫁风俗。隋唐以后嫁娶重视财货,而且形成男方下财礼,女方送嫁奁的双向财货转移。此风至宋尤盛。北宋世俗就有“铺房”的仪式,孟元老介绍所谓“铺房”即迎亲前一天,女家派人先到男家新房来挂帐,铺设被褥,陈列所陪嫁奁(《东京梦华录·娶妇》)。
催妆也是后起的风俗。此风至迟在南北朝已经形成。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礼异》记载:“北朝婚礼,青布幔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庐,于此交拜。迎妇,夫家领百余人或十数人,随其奢俭挟车,俱呼:‘新娘子,催出来!’至新妇登车乃止。”唐代以后,士人迎亲催妆往往吟诗代呼,通常用绝句,或新郎亲自赋诵,如徐安期《催妆》: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装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或友人代赋,如贾岛《友人婚杨氏催妆》: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赋“催妆诗”的直接目的是催促新妇快些妆饰登车,同时也可助兴,增加热闹的气氛,所以有时赋诵一首犹嫌不够,便几首连赋。“催妆诗”的出现表明唐代新进士阶层在比较开放的社会环境下,婚娶方面的情感表达比前代的士人直率通脱了。宋代男家在迎亲前一天或当日清晨要先向女家送些冠帔、花粉,供新妇妆扮。迎亲队伍一到,鼓乐大作,同时赋吟催妆诗词,女婿、傧相、贺客、婚礼喝彩人皆可即兴赋吟,世俗气息明显增加。
上古新郎乘车舆到女方家接新妇,汉代以后,演变为舆轿,其名目繁多,有肩舆、竹舆、编舆、板舆、步舆、腰舆等。大约在五代,出现了有顶的轿子。到了北宋,世俗普遍用花轿(花担子)迎亲。新妇到家后即举行“花烛之典”。“花烛之典”的仪式冗杂,除祭拜天地,揖拜尊亲、相互交拜外,合髻、撒帐、合卺是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礼节。
古代女子许嫁后便用缨(丝绳)来束发,表示已有所属,直到成婚时,“主人(婿)入,亲脱妇之缨”(《仪礼·士昏礼》)。婚仪为什么要在头发上做一通文章呢?《说文》:“发,根也。”古代很多言情诗都有对“发”的感官美的描写。如《诗经·小雅·都人士》:“彼君子女,绸直如发。我不见兮,我心不说。”“彼君子女,卷发如虿。我不见兮,言从之迈。”南朝《子夜歌》:“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不胜枚举的咏发言情的现象表明,“发”在古代具有一定的性感意义,正因为如此,它成为男女相爱的最原始的信物。大约在唐代,民间已有了绾髻定情的风俗。大历年间女诗人晁采与邻居文茂青梅竹马,两情款通,后来便私定了终身,曾写一组《子夜歌》,首云:“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诗中描述的便是绾髻定情的情景。大约五代时,这种绾结仪式正式用之于婚礼。宋代这一仪式称之为“合髻”,具体做法是,婿坐左边,妇坐右边,各剪下一绺头发,由两家同时拿出丝缎、钗子、木梳、头须(发带),合梳为髻,这就成为两个生命结合到一起的永久纪念。
当新婚夫妇被拥入洞房并坐床沿时,妇女们纷纷以金钱干果散掷,这就是所谓的“撒帐”。撒帐最初只是撒果子,是一种比拟性生育巫术。随着社会的发展,家庭生活的需要向多方面发展,生育是重要的愿望但并非是惟一的愿望了,因而,撒帐的形式逐渐演变为金钱干果同时散掷。一边散掷,一边向新郎新娘祝福。祝辞是一系列美好的愿望,人们以此来温暖新婚夫妇的爱心。试以近代流传湖北的一首《撒帐词》为例:
一进洞房,双凤朝阳。恭喜新姐,贺喜新郎。满门热闹,兰桂腾芳。燕尔新婚,喜报吉祥。诸位亲长,听撒洞房。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塘,三撒三元及第早,四撒龙凤配呈祥,五撒五子拜宰相,六撒六合同春长,七撒夫妻同偕老,八撒八马转回乡,九撒九九多长寿,十撒十全大吉祥……撒帐已毕,百事大吉,多富多贵,福寿齐眉。
在合髻、撒帐后依例要举行合卺仪式。合卺之礼见于《礼记·昏义》“合卺而癟”。半瓠称“卺”,新婚夫妇合用一爿瓜瓢喝酒漱口,象征夫妇等尊卑、共甘苦,永远相亲相爱。合卺仪式在宋代演变为“交杯酒”。从宋人王彦辅《麈史》、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吴自牧《梦粱录》关于交杯礼的记载可知,宋代交杯酒使用两个酒杯,酒杯杯足与盏底用彩丝连结,并结成彩结,谓之同心结。当酒杯斟满酒后,新婚夫妇交互传杯共饮,饮罢双双将盏与花冠子掷于床下,如果“验其俯仰”,恰好双盏“一仰一合,谓之大吉”,这是婚合的形象化比拟。但这种仰俯相合之兆并不易得,后来干脆“以盏一仰一覆安于床下,取大吉意”。这一仪式结束,宾客纷纷再次贺喜,婚礼达到最后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