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教授高觉敷说:“你们喊出了我们这一辈人心底未曾喊出的呼声,这种运动不是你们该不该做的问题,而是我们该不该做的问题,但盼望你们不要作无辜的牺牲。关于‘六二’的运动,须极谨慎……适可而止,在目前的政府,你们要有完满的答复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整个的社会经济的问题。”
中大教授初大告说:“有人说,五二是继续五四的,所以名为‘新五四’运动,不错,五四正好二十。学生运动纯粹,热诚可爱,这是一股正气,是民族的精髓,同学们要看得远,不分化,须知你们当前的责任重大啊!”
但是,一些政治投机分子也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如中大教授钱钟韩说:“……武力对付共产党是政府既定的而且是基本的国策,而你们反对内战,就是反对他既定的国策,政府尚且不怕担负起内战的责任,打几个学生以及从而引起社会舆论的指责,政府是不太顾虑的,这应说,昨天的情形还不如我们预料中的严重。政府怕的也许这是否有碍国际视听,影响美国对华贷款罢了,因为美国人是特别注重教授和学生的见解。”
中大教授会5月24日开会,到150余人,议决:对同学,推举代表慰问受伤及被捕同学;募捐慰问受伤同学;对于此次不幸事件,向政府表示遗憾,请政府严惩肇事警察,并保证以后不再有类似事件发生。
中大助教会5月21日开会,到百余人,决议:发表宣言,同情同学立场,抗议政府之措置……派代表慰问,捐款,备函慰问。
北大、清华教授5月22日发表宣言,同情学生反内战反饥饿运动,抗议南京暴行。当上海学生以罢课声援南京“五二”惨案而遭毒打、逮捕时,上海的教授也发出了他们正义的呼声。
南京学生的正义行动,还从社会的每一角落得到同情、声援,其中有许多社会名流,现摘录一些如下:
郭沫若:你们的爱国热诚感动了全国全世界,中国就靠着你们生出了希望,反动的存在已经在你们的力量之前发抖了。
柳亚子:我完全同意你们的行动。
翦伯赞……你们在5月20那天,为了反对饥饿反对内战而请愿的时候,遭遇到军警的武装镇压,在水龙、木棒、枪刺和马队的冲击之下,许多同学受了重伤。这种不幸的消息,震动了中国,也震动了世界,因为这不是你们几个同学的受伤,而是中华民族的第二代,倒在血泊中了。
但是在另一方面,我又感到一种欣慰,因为我同时看到了中国的知识青年,又在五四运动之后的28年,重新走上了历史舞台,大胆地在执行保卫中国的自由民主和独立之庄严的历史任务。你们反对饥饿,反对内战,并没有犯法,因为这正是全国人民一致的要求,你们游行,你们请愿,也没有犯法,因为这是新宪法给予人民的权利。
和五四运动一样,你们这次反饥饿反内战的运动,也是中国史上划时代的运动,虽然你们遭受了而且正遭受比五四时代更为残酷的压抑与迫害,但这种压抑与迫害,是任何民族国家的历史向前发展中必然要碰到的灾难,而且只有在压抑与迫害中,才能使一个历史性的运动放出更大的光辉。
人类的血,没有白流的,一点一滴,都能洗涤一些社会的污秽。你们应该安慰,你们流出的鲜血,已经写成了新中国历史的序言。
茅盾:学生运动发生以后,就有人指为有背景。究竟学生运动有没有背景呢?我以为无论什么运动决不会凭空发生,运动之发生必有其社会的政治的原因,而一年来政治上之失尽人心,经济之崩溃,物价狂涨,内战火热,使全国人民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这一切就是学生运动发生的背景。自从五四以来,所有的学生运动都脱不了这样的背景。当局诸公颇多是从前干过学生运动来的,不应当不明白此中原因。然而他们好像完全忘记了历史教训,倒转来竟抄袭从前北洋军阀对付他们的老调子来对付今天的学生了,这如何叫学生心服呢?忘记了历史的教训的人固然一方面要贻祸民族,而另一方面也将自食其果。因此我希望当局诸公应当客观地反省一番,不要一味骂学生、怪别人。
……再说,学生运动所提出的口号,也就是全国人民的要求,现在学生已经代人民喊出了心里的话,作为人民一部分的而且在中国社会上同居表率地位的大学教授和知识阶层,应当善尽其天职:一为学生争取能够安心求学的环境,二为全国人民请命――终止内战,实现民主政治。
叶圣陶:此次学生运动起来之后,“利用”两个字又挂在一些人的口头。有的用劝诫口气,意思是学生们不要被人家利用了。有的用呵斥口气,意思是学生们已经被人家利用了。对于这种说法我一向痛恨……
虽然痛恨,我可不愿意对他们说什么话。他们各有所蔽,要他们明白,比骆驼钻针孔更难。现在从旧作中抄一节在这儿,我只愿意给同学们看看,希望同学们加以印证,根据各自的体验批评我的话对不对。那一节话如下:“要问明被不被人家利用,其实是很容易的。只要辨明自己所言所行是或非,同时辨明人家所言所行是或非,是公谋还是私图,就成了。如果自己所言所行荒谬,而与人家的荒谬的私图凑合,那就是朋比为奸,其恶极大,岂止彼利用而已。如果自己所言所行正确,考量人家所言所行也正确,而且确系公谋,那么,彼此结合起来,正是志同道合,共策进行,谁也没有利用了谁。”
章伯钧:梁漱溟先生要大家反省,但是现在要反省的,不是你们青年,更不是全中国老百姓,而是我们这些干政治的人,而那些参加政府的党派更应该反省,自己不反省,反用武力镇压青年,就是把枪整天对着学生,又有什么用……这次游行,有人以为这次光荣的学生运动是受中共和民盟的利用,这是对青年学生一个极大的侮辱,中共和民盟还没有资格领受这无上的光荣,实际说来,这些学生运动是现今政府制造的,现在的战火漫天,经济破产,还封报馆,不许人们讲话,只有青年学生有血气,有勇气敢喊出人民的声音,说出人民不敢说出的话,而当局硬要加上帽子,污辱纯洁高尚的青年运动,而假如民盟和中共真有这么大力量,那么这政府早该破产了。
周谷城:国家民族到了存亡绝续的关头……学生出而有所呼吁,这正显示民族尚有生机,不惟不可怕,而且是大可庆幸的。
上海人民团体联合会、中国民主促进会……京市学生请愿游行,政府竟以武装制止,致孙傲沧赵之巽先生等皆被伤害,本会等同人不胜骇异,请愿游行为人民应有之自由,乃遭制止,显为政府不遵法纪之行动,公论自在,于诸先生无伤,诸先生因公致损健康,同人等除深表敬意外特此敬请善加摄卫,早臻痊复,以慰群情……
三民主义同志会南京分会筹备处:我们惭愧的是,水龙、武器、绳子底所有者并不是旁人,恰恰是自命为三民主义的信徒们。然而20年来。他们在中国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他们早就走上与中山先生指示的相反的道路了。我们郑重地向各位指出,我们真正的三民主义的信徒是以他们的行动为耻辱的,他们的行动是与三民主义没有丝毫的关系。我们,以及本会所有的同志,毫无保留地都将永远作为你们的后盾,为中国底和平、民主、统一、进步而共同奋斗到底!
中国底近代史已经证明了学生是我国和平、民主运动底先锋,这先锋的队伍必将引导我国走上和平、民主、统一、进步的康庄大道。
美国民主青年大会致中国同学的声援信:我们用最大的愤慨和惭愧的心情来读完关于你们因为反饥饿反内战而遭受到毒打和屠杀的消息。
我们美国学生特别感到惭愧的是,我们不能不承认对于这件事有着很大的责任,因为用枪炮对你们的中国政府,正从我们美国获得源源的武器来接济。不仅如此,中国政府正为我们的杜鲁门政府鼓励着,从事于更大规模的内战。毫无疑问,这种政策是在鼓励着所有的反动派加紧对他们国内人民和民主力量的进攻。
我们谨向你们保证美国学生是决不同意这种政策的,我们对世界和平的意见和要求可以由华莱士的言论来代表,他有(意)从事继续我们伟大的罗斯福总统所遗留下来的事业,我们的大会也将努力建立国际青年们的友谊和团结,以取得世界和平和联合国的最后胜利。
我们一定要把你们所遭受到的不幸告诉每一个美国公民,并愿促使我们的政府撤销对你们不民主政府的一切援助,以求停止这一切屠杀和内战。
上海:抗议南京“五二”惨案浪潮
南京“五二”血案消息传到上海,大、中学生极为愤慨,不少学生闻讯后失声痛哭,纷纷要求罢课抗议,从此,上海的学生运动由抢救教育危机转入抗议政府暴行。
南京惨案发生后,当晚六时,上海医学院就召开全体学生紧急大会,报告南京惨案消息,不少学生闻讯后失声痛哭,一致议决,在惨案没有得到合理解决前,决不复课,以示抗议。
“五二”当天晚上,同济,在为校庆40周年举行晚会。会上,学生自治会代表宣读了《联合晚报》有关南京惨案的消息,会场顿时怒吼起来,连续不断地呼喊:“反对内战,抗议暴行!”“全力声援,坚持罢课!”校庆晚会成了抗议南京惨案的大会。会后,1300多人签名要求继续罢课。
上海晋京请愿代表团部分代表5月21日清晨回到上海。交大代表回到学校后,不顾连日基本没有睡觉的劳累,立即向地下党组织和学生自治会作了汇报。地下党组织已获悉南京惨案,认为必须在广大学生中揭露政府暴行,以教育群众,发动群众。
21日下午,在交大新文治堂(大礼堂)里,楼上楼下坐满了学生,听取晋京请愿代表报告南京惨案经过。代表以激愤的语言诉述自己在京的亲身经历以及血染珠江路的悲惨情景。他的报告激起与会学生极大愤慨,响起阵阵愤怒的呼喊:“反对暴行!”“我们要上街控诉!”。
就在当天下午,交大组织了宣传小队,分别深入市区大街小巷,讲述“南京”五二‘血案’真相。有个小队来到一所中学,校长不准他们宣传,蛮横地说:‘你们一定要宣传,我就打电话给警察局!’这时,不少中学生围了上来,喊:‘我们欢迎你们!’宣传小队灵机一动,决定留下两人与校长打‘交道’,其余的乘机向一大群学生控诉了政府镇压学生的暴行。
同一天下午,上海市“抗暴联”召集全市各校学生代表开会,商讨声援南京惨案问题。会上,成立了“上海市学生抗议‘五二’惨案后援会”,议决23、24日两天全市总罢课。同时扩大宣传,向上海人民控诉政府暴行,掀起反饥饿、反内战、反暴行的新高潮。
22日,上海市长吴国桢宣布了《维持治安的四项紧急措施》,杀气腾腾地规定:煽动罢工、罢市者,按《戒严法》第九条办理;非本校学生往各校宣传演讲者,按妨碍公务及侵占罪办理;占据学校财产,按侵占罪办理;阻碍复课者,按妨碍自由罪办理。
但是,上海学生并没有被吓倒,抗议政府暴行的怒潮迅速席卷全上海。到22日晚,大、中学校罢课的达40所,到24日,罢课学校扩大到73所,全市重要的大中学校都罢课了。而且,罢课的学校都成立了“‘五二’惨案后援会”,组织了大批宣传小队,上街讲述南京惨案真相。还决定5月26日再一次冲上街头游行示威,抗议政府的暴行。
从5月23日开始,各校组织的宣传小队连续几天在闹市区进行了宣传和控诉。国民党当局感到这是一大威胁,于是派出大批武装军警,妄图扑灭这正义的火焰。
5月25日下午,交大第一宣传小队(25)人,到八仙桥宣传,一辆红色警车远远跟在后面,但宣传队队员毫不畏惧,继续沿路开展宣传活动。下午2时,他们来到外滩和平女神像下,向市民进行宣传。一个女学生悲愤地唱着:
……
南京珠江路啊!
防线有五道,
水龙狠狠冲,
皮鞭重重打,
还有机枪和马刀。
野兽们杀红了眼。
我们的血流一片!
……
歌声吸引了一大群市民,三轮工人、小贩、学生……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歌声一落,一个剪短发、中等身材的女学生跳到石阶上,高声说:“同胞们!我们是交大学生,现在政府打内战,老百姓没有饭吃,被逼得走投无路,我们也吃不饱,书读不下去了。现在,我们要用血和泪向你们控诉!”她含着泪花,向群众悲愤地诉说了“五二”血案真相,人们静静听着,人也越来越多。
这时,一直尾随着宣传小队的那辆红色警车突然急驶而来,冲散了人群,从车上跳下40多个全副武装的军警,为首的一个警官指着站在台阶上的女学生,命令道:“把她抓起来!”一个全副武装的军警扑上台阶,把女学生拉下。宣传小队队员抢上前去保护,愤怒地斥责警察随便抓人。那警官又嗥叫:“把他们全部抓起来!”几十个武装军警一齐扑向学生。学生英勇地回答:“我们宣传反对内战有什么罪?我们没有罪,我们不怕坐牢!不准你们动手,我们自己会走。”宣传小队25名学生昂首挺胸,自己走上了警车。
交大第二宣传小队完成任务刚回到学校,就听到第一宣传小队全体队员在外滩被捕的消息,他们非常愤慨,决定沿着第一宣传小队的路线继续前进。下午4时,他们又来到外滩第一宣传小队披捕的地点。一会儿,一大群市民围聚过来,他们就在密集的群众面前,揭露“五二”血案的真相,控诉政府的暴行和警察迫害交大同学的事实。军警照旧开来囚车。这时,一个学生在台阶上大声地说:“警察同胞,再给我们五分钟的自由,让我们讲完了,自动上囚车!”接着,他放声说:“同胞们!内战的苦头我们还吃得不够吗?中国人为什么要打中国人!我们坚决反对内战,我们的要求是正义的,坐牢吓不倒我们!我们再过几分钟就要到监狱去了,请你们把我们的话告诉更多的人,反饥饿、反内战!”讲完,15个学生带着胜利的微笑走上警车。这时,人群中有人高喊:“警察应该拿出点良心来!”警车急忙开走,车里传出雄壮的歌声:“反内战,要和平……”
这一天,同济也出动七个宣传小队,有39人被捕;被捕的还有复旦、暨南、大同、建承等校学生,共97人。
27日上午,同济第六宣传小队13人在队长吴虹率领下,举着三角队旗出发。他们不畏强暴,不怕牺牲,准备坐牢。他们在一路电车上,从四川北路底到静安寺之间,往返宣传。后又在静安寺人山人海的庙会上进行宣传、劝募。一辆警车突然开来,把13个学生全部抓走。
这些学生被捕后被关在淞沪警备司令部的监狱里。这监狱在四川路桥附近的一条弄堂里,一排二层楼的房屋(楼上关女生,楼下关男生),门窗都装着铁栅,用密密的电网围着。一间间狭长的牢房,没有床铺,地板上杂乱地放着发霉的稻草,上面铺着破烂的麻袋,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生活条件极为恶劣,但学生的斗志被锻炼得更加坚强。《坐牢算什么!》歌声终日不辍:
坐牢算什么!
我们不害怕,
放出去,还要干!
生要站着生,站着生。
死要站着死,站着死。
坐牢算什么!
我们不害怕,
放出去,还要干!
反内战,要和平,争民主。
坐牢是常事情,常事情。
坐牢算什么!
白色恐怖下的搏斗
南京“五二”血案后,上海军政当局也加紧镇压上海学生运动。上海市长吴国桢5月22日宣布的《维持治安的四项紧急措施》,就表示当局发誓要扼杀上海学运。此后,不仅大肆逮捕各校宣传队员,还制造了一系列恐怖事件。
上海军政当局的新暴行是从5月23日开始的。这一天晚上,复旦晋京请愿代表向同学汇报“五二”血案的真相,军警宪特竟把会场子彬院(即今600号)严密地包围了起来,学生出去一个就逮捕一个,前后共有五人被捕,其他学生只得坚守在会场,直到天亮。事后,学生严正地要求校方保障安全,无条件释放被捕同学,并决定罢课三天;教授们也宣布罢教,声援同学,洪深、潘震亚、陈子展、张定夫等14位教授还发表了联合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