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越南扶持的金边政权来讲,自上台以来,就忍受着四面楚歌般的外交孤立,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在“令人难以理解的充满忧愁、屈从和梦幻般的昏睡中苟延残喘”。包括金边政权里的高级官员,谁都盼望能够打开一扇窗户,透透沉闷的空气,探望一眼外面的世界。
1989年7月至8月,柬问题国际会议在巴黎举行,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东盟六国,加、日、印度、越南、老挝、柬四方等国家和联合国秘书长的代表出席会议。中国和大多数与会国主张,越南从柬埔寨撤军至柬举行大选前的过渡时期,柬埔寨的权力机构应体现四方联合和以西哈努克为首的原则,由联合国主持建立监督机制。
但河内和金边方面对此表示反对,会议没有取得进展。
柬埔寨的和平似乎遥遥无期。
第二节 北京成为第二故乡亲王结下生死之交(3)
《巴黎协定》与中国外长的赞扬
无论怎么说,越南军队撤出柬埔寨和苏联因为自己的内政问题而无暇更多外顾,为柬埔寨和平的前景又亮出了一道辉光,它使柬埔寨问题在没有外国的干预下由柬埔寨人自己解决成为可能。就国际社会的普遍舆论而言,它对待西哈努克的态度基本是一致的:亲王无论到哪里都会受到国家元首的待遇,享受礼炮和红地毯,而洪森政权越来越感孤立,东盟和西方国家中间,人们越发感到有必要由国际社会在柬埔寨实行和平监督,由柬埔寨人自己来操纵自己的命运。
撤军与谈判几乎在同时进行。
1990年1月15日至8月28日,由美国国务卿贝克建议,联合国五个常任理事国开始轮流在巴黎和纽约举行会晤,讨论关于柬问题的一揽子计划文件,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那个《柬埔寨冲突全面政治解决框架文件》。内容分为五个部分:
一、柬埔寨大选前行政机构的过渡性安排,即组成柬埔寨全国最高委员会,联合国驻柬埔寨过渡时期权力机构将对柬埔寨的选举结果产生直接影响的行政机构置于其直接监督或控制之下,特别是外交、国防、财政、公安和宣传;
二、过渡时期的军事安排,即建立联合国柬埔寨过渡时期权力机构,执行维持和平任务,监督停火,核查外国军队撤出,集结所有柬埔寨军事力量,监督、储存和处理其武器;
三、联合国主持下的选举;
四、保护人权;
五、国际保证。
会议确定:由印尼外长阿拉塔斯和法国副外长埃德维热?阿维斯夫人担任解决柬埔寨问题的巴黎会议两主席,负责在柬埔寨四大派政治力量间进行协调,并敦促柬各方尽快选出新成立的柬全国最高委员会的主席。
五大国一起发表声明,呼吁越南及柬埔寨各方接受这一揽子方案。
1990年9月9日至10日,这是解决柬埔寨问题过程中具有历史性意义的日子。在上述两位主席的联合主持下,金边洪森政权的代表、红色高棉的代表、西哈努克派的代表、宋双派的代表齐聚印尼首都雅加达,共同达成协议,宣布成立柬全国最高委员会,以此作为全柬的最高权力机构。四方代表还以声明的形式宣布接受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通过的文件,保证将文件作为解决柬埔寨冲突的基础。
这个最高委员会的重大意义之一在于它在认可金边洪森政权存在的同时,承认了其他参与抗越斗争的三方组成的柬埔寨民族政府在柬埔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在新政府成立之前,这个委员会将是惟一的合法机构和权力来源,体现柬埔寨的独立、主权和统一。这个委员会共有成员12名,金边政权方面6名,其他三派各2名。除了西哈努克外,金边政权方面有后来的首相洪森、国防部长迪班、外交部长贺南洪,红色高棉则是乔森潘和宋成等人。
会议中,绝大多数代表推选西哈努克担任最高委员会的主席,惟有洪森的代表表示反对,致使该委员会不能得到正常运转。1990年11月25日金边方面又提出,拒绝在自由选举前由联合国临时管理柬埔寨。
12月14日越南发表声明,宣称联合国文件就柬埔寨内部问题作出决定一事,违反了联合国宪章关于会员国的主权的宗旨和原则。
到年底,人们终于认识到,这么拖下去对哪一方都将不利,于是,12月23日,柬问题巴黎国际会议两主席同柬全国最高委员会的12名成员在巴黎举行会议后发表联合公报,声明对安理会起草的文件的根本点达成了协议,其他未达成一致的问题,将在巴黎国际会议协调委员会以及最高委员会之间深入讨论。
事情拖了将近半年,各方经过争吵和妥协之后,终于有了一点进展。
为了抓住谈判过程中的一点星光,推进柬埔寨的和平,巴黎会议两主席和联合国秘书长于1991年4月22日发出呼吁,要求柬埔寨四方自5月1日起实行暂时停火。此举得到了柬四方的立即响应,暂时停火于5月1日零时生效。
但有一件事情使得和平协定的签字复杂化了:1991年6月4日的雅加达会议上,金边方面提出设立国际法庭,对红色高棉在统治柬埔寨期间犯下的大屠杀罪行进行审判。
这又导致了无休无止的争论和谈判。但当各方对和平有了真诚的意愿,事情的进展也就显得快得多了。
几天之后的6月7日,柬埔寨最高委员会在椰影婆娑的“东方夏威夷”――泰国的帕塔雅――举行会议,对和平进程进行具体磋商。四方达成了无限期停火的协议。金边方面出席会议的洪森表示,不反对五大国的框架文件,也不反对解除其军队的武装,但坚持不能“全部接受”框架文件。乔森潘和宋双提出由联合国派人监督停火,而洪森一听便拐了个弯,提出请“友好国家”派人监督停火。
和平的步伐在逐渐加快。1991年的6月24日,四方终于一致同意西哈努克担任柬全国最高委员会今后各次会议的主持人和召集人,并由他率领柬代表团出席联合国大会,并同意在金边设立柬埔寨全国最高委员会的总部。会议还同意在新政府成立以前,统一最高委员会的国旗:旗面为长方形,天蓝底色,中间是白色的柬埔寨地图,地图中间用柬文字写“柬埔寨”字样。
会议一结束,西哈努克便喜形于色地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了以上的决定,并说:“柬埔寨不再会有战争了。”
一个多月之后,1991年的7月16日,柬全国最高委员会的12名代表集聚于北京。经过反复磋商,所有代表都认识到一个没有领袖的委员会,其权力和声望都将受到极大的制约,于是,终于同意选举西哈努克亲王为全国最高委员会的主席,并重申接受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关于柬埔寨问题的框架文件。
这次会议对日后的和平解决柬埔寨问题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它达成了六个至关重要的协议:一、在全国大选前各派裁减70%的军队和武器装备;二、各派保留的30%的军队和武器装备由联合国将要派出的权力机构控制;三、同意联合国派出观察员协助最高委员会监督停火;四、各派停止一切外国军事援助;五、今后在柬实行多党的自由民主制度;六、鉴于各派对国庆日的确定日期不同,有损国家尊严,决定将有全体全国最高委员会成员参加会议并确定西哈努克为主持人和召集人的1991年6月24日作为国庆日。
实际上,有的关键性的问题并没有写进协议,比如,金边政权作出的重大让步:同意红色高棉以民主柬埔寨政府的名义参与和平进程,作为回报,红色高棉则同意在大选之前,金边政权不予解散,继续它对80%领土的控制。
8月26日至29日,最高委员会又回到泰国的帕塔雅,达成了几项重要协议:
一、请求联合国在1991年9月派观察员帮助监督柬埔寨的停火和停止外国对柬埔寨各方的军事援助;
二、柬埔寨各派武装力量在裁减后的30%要集中到指定地点,由联合国过渡时期权力机构监督;
三、在最高委员会不能达成一致意见时,西哈努克有权作出最后决定。后来最高委员会又在9月20日同意联合国建议,让联合国秘书长的代表作为最高委员会无法解决的争端的最后仲裁者。
国际社会对柬埔寨问题出现的大踏步进展反响热烈。1991年10月16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充分肯定柬各方所做出的和平努力,并一致同意在关于全面政治解决柬冲突的协议签署后,立即向柬埔寨派出联合国先遣团,监督停火。
柬埔寨和平的光芒历经层层雾障之后,终于显露在吴哥窟的上空。
与巴黎的香舍利榭大街比较起来,克勒贝尔大道既不宽绰也不显华丽,行人也明显少于其他的商业区,但其知名度却远甚于巴黎的其他任何街道。对于全球的政治家们来说,克勒贝尔大道意味着谈判、协议、磋商,意味着战争与争端的结束或者重新升级。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世界上几乎每一次冲突的各派首脑,最后都在克勒贝尔大道留下了足迹。
当然,使得这条大道声名大震的还是越南战争。美国的基辛格博士与越南的总理范文同、外交部长春水,在双方军队激烈交战的同时来到克勒贝尔大道,为结束战争进行了艰苦卓绝的谈判。会谈期间,这条大道上挤满了新闻记者,这里的每一句话和谈判者们的每一个表情,都曾经成为令全球瞩目的大新闻。
现在,关于越南邻国柬埔寨的谈判也终于移到了克勒贝尔。解决柬埔寨问题的巴黎会议两主席印尼外长阿拉塔斯和法国副外长埃德维热?阿维斯夫人穿梭于法国、泰国、北京、金边、西贡,与有关各方频频商榷,最后终于在最高委员会的反复辩论之后,达成了一致:尽快结束战争状态,签署历尽波折的《巴黎协定》。
1991年10月23日,无论对于柬埔寨还是这个纷争四起的世界,都是一个历史性的日子。
《巴黎协定》由四个重要文件组成:《柬埔寨冲突全面政治解决协定》《关于柬埔寨主权、独立、领土完整及其不可侵犯、中立和国家统一协定》《柬埔寨恢复与重建宣言》以及一份《柬埔寨问题巴黎会议最后文件》。其中《全面政治解决协定》有五个附件,包括:柬埔寨过渡时期联合国权力机构的授权,撤军、停火和有关措施,选举,柬埔寨难民和流离失所者的返回和柬埔寨新宪法原则。这些文件的每一条款项都经过了反复的讨论修正,参与起草协议的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也对该协议进行了认定。除了五大国之外,还有澳大利亚等13个国家的外交代表反复讨论了以上文件。柬埔寨问题的解决其实早已不仅仅取决于金边或者哪一个派别,它必须在国际大范围里进行解决。
与往日相比,这一天的克勒贝尔大道相当热闹。太阳如往常一样早早升起,为街道两旁灰色和红色相间的高大建筑轻轻抹上了一层淡黄颜色。楼前的街心花园里,各色花卉开放得五彩缤纷,在水泥和砖瓦楼群间制造着难得的自然生气。警察和宪兵们早在天色未明之时就开始在这条街道巡逻了,随着日头的升起,他们的脸上也更显出紧张的神色。
随着阳光同时降临克勒贝尔大道的是手忙脚乱的新闻记者们。在越南战争结束之后,克勒贝尔似乎好长时间没有谈论过战争了。柬埔寨问题无论从战争程度、规模、涉及到的对象以及对世界的影响来看,都无法与越南战争相比,但是,这毕竟是战争,毕竟在联合国内外讨论了将近20年,毕竟导致了上百万人的死亡,毕竟牵涉到了若干个大国的利益,它的解决无疑是当今世界的一件大事。所以,报道国际问题的记者们相继从世界各地飞到巴黎,高举着照相机,准备记录下这个历史性的瞬间。
虽然柬埔寨问题的《巴黎协定》无法与结束越南战争的《巴黎协定》相比,但是,从场面上来说,1991年的10月23日要比当年基辛格和范文同面临的热闹得多。参加签字仪式的除了解决柬问题的巴黎会议两主席外,还有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佩雷斯?德奎利亚尔,有法国外长罗兰德?迪马,美国国务卿詹姆士?贝克,中国外长钱其琛,以及越南和东盟的外交代表,可谓是国际名流汇集,济济一堂。
当然,最为引人瞩目的还是柬埔寨四大派的领导人:西哈努克方面的是亲王本人,他的儿子拉那烈亲王,亲王的夫人莫尼克公主;洪森方面是洪森本人以及他的“外长”贺南洪;宋双方面是宋双这位已经年迈的政治家以及他的不出名的副手;红色高棉派出的是它在国际社会中频频露脸的民柬总理乔森潘,民柬军队的总司令宋成将军。当他们两人在严密的护卫下抵达会议地点时,早已等候多时的记者们举起相机闪光灯,对着两人一阵猛照。巴黎和世界各地第二天的报纸上,照片数量最多的并不是签字仪式上的其他国际外交明星,而是这两位皮肤黧黑、来自丛林的民柬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