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随风转航会看苗头一跃而成五号人物
陈伯达不抽烟。倘若来了抽烟的客人,陈伯达待客人一走,赶紧开窗。他喝点葡萄酒。陈伯达第一次得悉毛泽东要整刘少奇这一惊人消息,是在1965年1月。江青邀这位“老夫子”参与“机要”了……毛、刘总摊牌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陈伯达要做“法拉格”
在中共七届二中全会召开之前的一个多月——1949年1月31日,北平宣告和平解放。1949年3月25日,中共中央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由西柏坡移至北平。毛泽东和朱德在北平检阅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从这一天起,北平成了中国的红色的政治中心。
陈伯达随着毛泽东来到北平。想及十二年前急匆匆逃离北平,如今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北平,陈伯达感慨万千。尤其是在他的车子驶过北海公园附近时,猛然间想及那里的草岚子监狱,心中犹有余悸。然而,当年淋巴腺滴着脓汁、可怜巴巴的他,如今已是中共中央委员,真可谓彼一时此一时也……
进城之初,陈伯达便成为政治舞台上忙碌的演员:
1949年7月2日,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开幕,会议的第七天,陈伯达作了一番“指示”。他“亲临会场”,“要求提高思想,强调学习毛泽东思想和作风,苦心反复研究社会各种现象”。他说:“毛泽东思想就是马列主义和中国革命实践的最好的结合,文艺工作者必须学习毛泽东思想。”翌日——7月10日,《人民日报》便报道了陈伯达的这番讲话。
就在发表这番讲话的前一日,陈伯达出现在中国新经济学研究会总筹备会上。《中国四大家族》的发表,使陈伯达赢得“经济学家”的桂冠。他当选为主任,马寅初、杜守素、薛暮桥为副主任。
几天之后——7月14日,陈伯达出现在中国社会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的发起人会议上。林伯渠被选为主席,沈钧儒、郭沫若、陈伯达、李达为副主席。
9月23日,陈伯达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会议上,以“社会科学工作者首席代表”的身份,作了发言。他是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的主要起草者之一。
10月14日,陈伯达坐在新华书店出版工作会议的主席台上,“号召工作态度要严肃负责。”
10月20日,陈伯达在首都各界纪念鲁迅大会上,发表题为《鲁迅是我们的榜样》的演说。
进城之初,由于马列学院(后改称中共中央党校)设在北平西郊颐和园那里,陈伯达作为副院长也就住在那里。可是,他又是毛泽东的政治秘书,毛泽东常常要找他。刚进城,周恩来驱车北平城里,精心为毛泽东挑选住所。周恩来选中了地点适中、闹中取静、绿树红墙、一派古风的中南海,作为政府办公用地。中南海与北海以北海大桥为界,大桥以北为北海,以南便是中海与南海。中海、南海以蜈蚣桥为界,合称中南海,从此,中南海便成为中国的政治中枢所在地。
周恩来把中南海的勤政殿,给毛泽东作为办公、居住之处。第一次把中南海勤政殿作为政界要地披露报端的,是在毛泽东、周恩来进入北平的半个来月(最初毛泽东住在北平香山)——1949年4月13日,毛泽东在中南海勤政殿会见以张治中先生为首的国民党政府代表团。以周恩来为首的中共代表团与张治中先生等举行谈判,也在勤政殿。
颐和园与中南海相距甚远,每逢毛泽东电召陈伯达,过了半个来小时,陈伯达的汽车才抵达中南海。
“你搬到中南海来住吧!”毛泽东说道。
于是,陈伯达搬入了中国的政治中枢,起初就住在勤政殿一间小屋里。那儿毕竟不能久住,而且陈伯达开始第三次恋爱,没有房子怎么行呢?总算给了他房子,让他住在迎春堂。迎春堂由南向北有三个四合院,陈伯达住在其中的一个,那房子早已上了“年纪”,颇为破旧。他的邻居是周扬和熊复。
中南海分为甲区和乙区。毛泽东住在甲区,陈伯达住的是乙区。持有特殊的通行卡,才可由乙区进入甲区。作为毛泽东的政治秘书,陈伯达持有特殊通行卡。一接到毛泽东的电话,他便从迎春堂步行前往勤政殿,约莫一华里,走十几分钟就到了。
那时的毛泽东,除了身边的许多工作人员之外,有着正式秘书职务的是四个人,人称“四大秘书”,即陈伯达、胡乔木、田家英、叶子龙。胡乔木不住在中南海。与毛泽东住在一起的是田家英和叶子龙。叶子龙是机要秘书。日常秘书工作由田家英负责。1956年,经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同意,毛泽东的秘书为五位,即增加了江青。江青原是机关协理员,这时成为负责国际方面问题的毛泽东秘书。
田家英是在1948年成为毛泽东的秘书。
据陈伯达回忆,1946年2月,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从苏联留学归来,回到延安。毛泽东发觉,毛岸英在苏联多年,对于中国文化历史的知识颇为欠缺。毛泽东请陈伯达当毛岸英的老师。可是,毛岸英听不懂陈伯达那福建口音,再说陈伯达正忙于自己的著述,便以“话听不懂”为理由推托了。陈伯达向毛泽东推荐了田家英。
田家英是四川成都人,家庭贫寒,小时候在中药店里当学徒。1937年,不满16岁的田家英奔赴延安。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先后在延安的陕北公学、马列学院、中共中央政治研究室、中共中央宣传部工作。
田家英帮助毛岸英学习中国文化历史知识,慢慢与毛泽东熟悉。
后来,毛泽东身边需要人帮助料理文件,选中了田家英。这样,27岁的田家英,担任了毛泽东秘书。
解放后,田家英担任了中共中央办公厅秘书室主任、中央政治局主席秘书、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办公厅副主任、中央政治研究室副主任、中央办公厅副主任。
田家英为人正直、磊落。他与陈伯达共事,渐渐看不惯陈伯达之诡,比如,在私下里,陈伯达向田家英打听,毛泽东最近在看些什么书,说过些什么话——陈伯达为的是摸准毛泽东的思想动向,以便“跟准”,写出符合毛泽东心意的文章。田家英看不惯陈伯达这种摸行情、探气候的鬼头鬼脑的行为。起初,田家英含糊其词,或者避而不答。陈伯达盯紧了,问多了,田家英忍无可忍,顶了他几句。于是,陈伯达与田家英的关系到后来日趋紧张。
公务员眼中的陈伯达
接受采访时,像聊天一样,陈伯达的公务员李景如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倒是十分逼真地勾画出陈伯达当时的形象……
李景如到陈伯达家当公务员,是领导上分配去的。刚到他那里,就遇上麻烦事——他的话很难懂。过了些日子,才算慢慢地听懂了。
刚一去,叫他“陈部长”,他很不高兴,说道:“我不作兴叫‘部长’‘首长’的。我当过教员,你以后就叫我‘陈教员’。”
虽说李景如觉得有点别扭,毕竟是陈伯达要他那么叫,也就喊“陈教员”。从此,一直叫他“陈教员”。
这位“教员”是吃特灶的。那时,陈家老小及工作人员都吃中南海乙区的大灶,但陈伯达夫妇是吃甲区特灶的。一日三餐,由李景如到甲区西楼大厅去打饭——他拎着铁饭盒去,风雨无阻。到了冬天,铁饭盒外边罩一个棉套子,以求保暖。
从迎春堂到西楼大厅特灶,大约要走半里地。从乙区到甲区,要通过岗哨。岗哨很严格。李景如虽然一日来回六次经过那里,跟哨兵很熟,但是每一回都得拿着通行证——一张像公共汽车月票大小的黄色卡片,上面贴着照片,写着姓名、工作单位、职务。盖着中共中央办公厅的大印和杨尚昆的图章。通行证每月换一次,过期无效。从乙区进甲区时要查看通行证,从甲区去乙区则不查。
特灶的菜谱总是在前一天晚上送来。最初是陈伯达亲自点菜。后来由刘叔晏点菜。日子久了,李景如知道他们的脾气,也就常常由李景如来替他们点。也有时,他们想吃什么,叮嘱他一句。他们一般中饭三个菜,晚饭三个菜,算是吃得省的。早饭一般是馒头、青菜、豆腐乳加两个煮鸡蛋。
陈伯达喜欢吃海鲜,如鱼、虾、螃蟹、海参,也吃清炖母鸡、肉丝炒米粉、青菜之类。不吃黄鳝,也不吃辣味、大蒜。有一回,李景如订了个清蒸甲鱼,陈伯达说是“王八鱼”,赶紧退掉。
陈伯达总是说,在他家看上去是为他服务,而他是为党服务,因此在他家工作也就是为党服务,是很光荣的。只有得到领导信任的人,才可能到他家服务。在陈伯达这样的“教育”下,李景如当时工作是尽心尽力的,服务非常周到——因为这是“为党服务”。
有一回,天凉了,陈伯达要出门时,想起应该加件薄毛衣。可是,一时又找不到。他说:
“不找了,不找了!”看看手表,走了。
陈伯达走后,李景如找到了那件薄毛衣。他见陈伯达是徒步离家的,猜出十有八九是到毛泽东那里去。李景如怕他着凉,便骑自行车,带着薄毛衣,前往勤政殿。
李景如按了毛泽东住处的电铃,一位工作人员出来了。
“陈伯达同志在吗?”李景如问道。
那位工作人员点点头。
李景如把毛衣交给了那位工作人员,骑车回去了。
第二天,陈伯达特地找李景如谈话,脸色十分严肃:“你怎么知道我在主席那里?”
“我看你出门时朝勤政殿方向走。”李景如答道。
“以后不要给我往那里送衣服!”这时,“陈教员”用很严厉的语气说道。看得出,李景如昨天那么周到的服务,反而惹他生气了——因为他在毛泽东面前是很注意“影响”的!
其实,李景如完全出于一片好意。他在陈伯达身边日子多了,知道他最怕感冒。陈伯达常说:“一感冒,就会影响身体。”所以,他整年都戴着帽子,春、秋、冬戴鸭舌帽或干部帽,夏天也爱戴网眼帽。他理发、洗澡,从不洗头,怕着凉。头发常用篦子篦一篦,篦去头屑。他甚至在家里也戴帽——睡觉时还要戴顶睡帽。起初戴顶破棉帽当睡帽,后来刘叔晏给织了顶毛线睡帽。正因为这样,陈伯达在种种新闻照片上,总是戴帽的。
陈伯达对于衣着,倒并不讲究。平常,穿蓝色、灰色斜纹布中山装。逢“五一”劳动节或“十一”国庆节,要上天安门,才穿料子衣服。平常穿布鞋。他的布鞋,都是李景如给买的。反正李景如试穿时觉得稍紧一点,给陈伯达穿正好。陈伯达只有一双“三节头”黑皮鞋。要去天安门或者见外宾,便嘱咐李景如擦得锃亮。李景如知道“陈教员”常有稿费收入,经济上不紧张,劝他再买双皮鞋,可供轮换,“陈教员”直摇头。
陈伯达不抽烟。倘若来了抽烟的客人,陈伯达待客人一走,赶紧开窗。他经常喝点葡萄酒。常常腰疼、腿疼。他笃信狗皮膏药,总叫李景如去买,贴在腰上和膝盖上。
几乎没有什么业余爱好,有时练练毛笔字,写完了就撕掉。他不大愿意给人题字,说是“太招摇”。所以他给谁题字,就表示很看得起谁。
他的惟一爱好是看书。他有好多书。要么坐在那里看,要么躺着看。看到得意之际,往往摇头晃脑,口中用福建话念念有词,李景如听来像唱歌一般,一双脚有节奏地抖动着。他的床和书桌紧挨着。睡得晚,起得晚。怕吵,所以特地叫人加了一道玻璃窗。桌上的书、稿,不许别人翻动。
最喜欢去琉璃厂中国书店去淘古书。他坐着小汽车去,停在附近,然后自己进去翻找,不喜欢别人跟着。
他关照所有的工作人员,不论是谁,一接到毛泽东那里来的电话,无论如何要马上通知他。即便是睡觉了,也要立即叫醒他。一听说毛泽东找他,就会风风火火赶去。
后来,李景如学会了开汽车,当过陈伯达的司机。凡是到毛泽东那里,他总是说“去勤政殿”。去周恩来那里,则说“去西花厅”。至于别人,就直说其名,如“去少奇同志那里”“去小平同志那里”。
每年冬天,他差不多都要跟毛泽东去杭州。到了春暖花开,一起回到北京。
他对工作人员的生活很少关心。他所要求的,只是工作人员如何为他服务。
秘书眼中的陈伯达
陈伯达给毛泽东当秘书,到了1952年,他自己也有了秘书。
他的第一位秘书叫姚洛,1923年生,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过中共江苏东台县委宣传部长。1948年秋,调到马列学院学习,1952年在马列主义研究室工作。那时,陈伯达身边需要一个人收发文件,可能是马列学院教务长杨献珍提名,把他调往陈伯达那里工作。于是,姚洛成了陈伯达的第一位秘书。
姚洛说,那时候的陈伯达,还不是党国要人,不处于政治的最高层,处于中上层。虽然陈伯达兼着许多带“副”字的社会职务,但是他主要给毛泽东做文字工作,当政治秘书。
陈伯达写东西都是自己动手,从不叫姚洛起草。有时,叫姚洛抄一抄。不过,姚洛喜欢写那种自己“发明”的简体字,使陈伯达很不高兴。比如,姚洛有一回把“党员”写成“TO”,因为他把“T”当做“党”的简体字。而“O”是圆形,亦即“员”。陈伯达常常挖苦姚洛为“TO”!
在姚洛的印象中,陈伯达可用一个字概括:诡!
平素,陈伯达总是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小学生”,是“教员”,不是“首长”。尤其是在毛泽东面前,装出谦恭的态度。
对下呢,他倒也不是那种张牙舞爪的气势。可是,他阴阳怪气,弄得你左右不是,捉摸不透。
你只有在他身边工作多年,才能慢慢看出他为人的诡:
比如,他最关心的,是摸毛泽东的动态。毛泽东的一句话,一个主意,一个动作,他都很注意,他总是在揣摩着毛泽东的心思,千方百计迎合毛泽东。看风向,摸气候,是他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