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步沉重地走进病房,病房里没有其它的病人,孤独的杜威一个人背对着门收拾行李。他不经意间回头发现我,苦涩地笑了笑:“小杨,你来了。”“嗯。”我应了一声,低着头靠到墙上,不知该说什么好。杜威尴尬地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他被绞掉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头皮处长出新的发丝,显得滑稽可笑。他的脸已消肿,那道扭曲的伤疤像条恶心的毛毛虫,从眼角爬到鼻翼,把原本清美俊秀的脸庞彻底破坏掉了,留下满目的狰狞。我在这张年轻的脸上看到了为利益付出的惨痛代价。
“你今后有何打算?”我平静地问道。杜威的手微微颤抖一下,同样平静地说道:“我打算去剪头发。这种发型已经不适合我了,你说是吗?你陪我去好吗?一个人去蛮无聊的。”
“好。”我不由自主地无奈地点头。我陪着他默默地把行李收拾好,然后到住院部缴纳住院费用。杜威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一捆捆崭新的老人头,红色的人民币仿佛烧红的烙铁映红我的眼睛。
杜威转头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这是他该得到的,他用自己的尊严,肉体和灵魂,乃至生命换来的钱,我没有任何理由指责他。
办完出院手续后我们走出医院,找了一家门面装修豪华气派的美容美发店。
杜威坐到椅子上,跟发型师理直气壮地说:“弄个像样的发型,短点没事只要好看。”发型师古怪地看着他狗啃一样的头发,戏谑道:“你放心,我剪的发型绝对比你现在的这发型好看。”
我坐在背后的椅子上看着镜子中的杜威,也看着眼前镜子中的自己,死死地用力地盯着,仿佛害怕眼睛受不了而逃开。
杜威曾经十分爱惜的头发像雪花一般一点点的飘落,我回想起揉过他的头,被他生气的笑骂。他生气时脸红得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我从不相信杜威有朝一日舍得把自己认为最帅的头发剪成板寸。杜威冲着镜子中的我笑了,露出那两颗可爱的虎牙,年轻稚嫩的脸已是满目沧桑。我僵硬地冲他一笑。
“我买了晚上的车票,今晚就回老家了。”
“啊?嗯……”我刚进入嘴边绿茶呛了一口,虽然我早知杜威归心似箭,但是没想到他这么急着要走,“这么着急吗?”
杜威向往地望着窗外,仿佛看到了远方的久违的故乡。
“我想家了,我想爸爸和妈妈了。”他的声音悠扬的好像来自远方。
我点点头,这对杜威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但一想到他要走,心中无限的怅然。我把玩着手中绿茶的空瓶,低沉地问:“你还会来吗?”
他没回答,沉默良久。我抬起头盯着镜子的我,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伤痛。
“不会再来了。我并不喜欢这个城市,觉得还是乡下好。在这里我失去很多,也得到我想要的,我已没啥好留恋的……我会想你的。”他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我也不知这座城市有什么值得让人留恋。无数的年轻人带着无数的期待和憧憬向这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都市纷纷涌来。这里不是梦想的乐园,它的华丽外表掩盖之下,生活糜烂不堪,丑陋无比。没人知道,只有曾经在这里受伤的人,逃回去的人,会告诉别人,这里是个赌场――十赌九输,没多少人能从这里带走任何东西,除了伤痛。外面的人没人肯相信,相信这个华丽的地方布满罪恶;即使他们相信,也来试试,碰碰运气,敢拿命运和老天赌博。如果我是杜威,我希望自己从没有来过这座令人伤心的城市。
杜威要走了,我亲自送他上长途汽车,在淡淡的忧伤中目送他的挥手在扬起的尘埃中消失无影。周围又停下好几辆外省来的车,车上三三两两地下来一群背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年轻人。他们的笑脸和杜威一样天真烂漫,对未来满含憧憬和期待。这又是一群来此寻梦的人,我只能默默地祝福他们一路走好,好运连连。回到家,我简单地弄了点晚餐。
“妈,你慢慢吃,电视等会才开始呢!”我打扫母亲弄掉满地的饭粒。
母亲看了我一眼,“哼”地一声转头赌气不理我,只顾拼命地扒饭。她还在生气,都怪我伤害了卫玲,只是她无法明白自己的无奈。
我苦笑着摇摇头,道:“妈妈,周末我带你去公园玩好吗?”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一个孩子很容易把不快抛到脑后。
“那顺便也带小玲一起去玩吧!”看着母亲满脸的期待,我傻了,卫玲在母亲的心底留下那么深的感情。可惜我无法满足她的愿望,我必须早点让母亲忘记她,这对谁都有好处。
“以后小玲不会再来了。我们吵架了。”
“你是坏人,我不理你。”母亲懊恼地站起,丢下乱七八糟的碗筷,转身进里屋。我愣愣地坐那,对目前的状况无能为力,我只能祈求母亲快点忘记她。一切收拾停当,我垂头丧气走进卧室。自从那天大闹酒吧之后,我再没去上班,酒吧让我触景生情想起杜威,想起那些黑暗中的丑陋,不是我故作清高,我确实难以忍受。如果不是出于生活的无奈,我甚至希望自己从没到过那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