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没和她再谈这话题。这个问题无法解决,卫玲也无法接受眼前明摆着的事实。我抱起她到床上,两人裹起被子,她在我的怀里低泣,她哭得筋疲力尽后,睡着了。我定定地望着怀里的卫玲,她梦中皱着的眉头,我的醉意全无,我清醒地等待着天际第一缕曙光的到来。
早晨,我没惊动还在沉睡的卫玲。我给母亲准备早餐,提醒母亲不要到房间里吵醒她。母亲乖乖地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玩。
我回房给她定闹钟,已经没有时间等她醒来,我飞也似地跑回学校上课算作暂时的逃避吧。下课铃刚响,我随着人群从多媒体教室走出,刚才《现代广告学》教授的精彩讲课还在我耳中不停回响,我并没注意到远处有两张熟悉的脸正在到处张望,搜寻我的身影。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抬头在人群中搜索。
卫玲的父母站在离我五米开外的教室门口,没想到他们来到学校找人,我十分惊讶。出于礼貌,我还是不得不假装高兴地走向他们。
“伯母,伯父。”我微笑点头示意。她爸爸头昂昂地没搭理我,她妈妈为丈夫的行为尴尬地笑了笑,道:“小杨,你有时间和我们谈谈吗?”
我已经料到他们此来的目的,和卫玲的终身大事他们肯定不会不了了之。我点点头,道:“我们到学校的咖啡馆去一边喝咖啡一边谈吧。”客随主便,入乡随俗,学校的咖啡馆成为情侣谈情说爱和学生接待来访者的必到之地,饶过一段林荫小道,学校咖啡馆就到了。现在时上午开饭的时间里面人客人很少,很适合谈天说地。我点了三杯雀巢咖啡。他们根本不在意喝啥,可对我而言,喝雀巢咖啡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奢侈。
“小杨。”她妈妈亲切地说道,“今天,我们来学校找你的目的是谈谈你和卫玲的事儿。我们觉得……”
“你赶快跟我女儿分手。”她爸爸粗暴地抢道,觉得妻子跟我这样婉转地交谈实在是浪费时间。
我低头搅拌咖啡的动作停了停,事已至此不必难过,她爸爸如此不留情面,极大地伤害我的自尊。
我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沉着冷静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抢白,“就算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我和卫玲不般配。我们的家庭生活背景相差太大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理解你们二老的想法,如果我有女儿也不会愿意让她找个男人吃苦。”我婉转地道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她妈妈流露出淡淡的欣慰的笑意,但看到我如此通情达理和懂事,她于心不忍。她爸爸的苦瓜脸稍微的舒缓。
“谢谢你的理解和宽容。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的家庭……我们担心女儿现在对你只是暂时的迷恋,她真正面对生活时就会无法忍受。你们都年轻,你们无法理解婚姻,无法理解‘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也许你们现在很幸福,但是当你们每天面对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时,当家方知柴米油盐贵,养儿方知父母恩。如果你真的喜欢卫玲,那么你一定不忍心她为生活所迫,对吗?”
她妈妈开导的话反而让我更加郁闷,他呆呆地望着杯中的咖啡出神。
我曾经生活在这样一个‘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家庭中,父亲没能力提供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足够的物质生活保障。妈妈为了便宜一毛钱一斤的食盐舍近求远,千里迢迢地跑到十公里外的一个搞促销活动的连锁店购买。而我连像样的文具从来没用过。我曾经如此地憎恨自己出生于这样的一个家庭,我羡慕别的孩子,我多么希望重新投胎到有钱人家。父亲死了,妈妈在停尸房的嘶声力竭地要求抱一抱丈夫腐烂的尸体;办理完父亲的丧事后,她在家每天痛苦的脚步声;她躺在厨房冰冷的地板上自杀的情景。她对父亲的爱是深沉的,生活的艰辛并没磨灭她心中对父亲的爱。卫玲是否也如此的爱我呢?她是否也会坚强地陪伴我走到生命的尽头?我是否应该放弃她?
“卫玲,她很爱我!”我愣神后说道。
她父母不约而同地惊异地看着他,脸上写满愤怒,好像我要加害他们女儿一样的愤怒。
“啪!”她爸爸狠狠地把陶瓷杯子砸到桌上,浓郁的咖啡溅得桌子上到处都是。咖啡馆的店主紧张兮兮地探出头看了看他们,我僵硬地对她笑笑,示意没事,她才回头继续工作。
“你还有什么资格说‘爱’?”她爸爸恶狠狠地瞪着,眼中布满血丝。
“你用什么来爱?你爱过那个叫林曼静的女生吗?你爱过你可怜的父亲吗?你爱过你自杀未遂而发疯的母亲吗?”
我仿佛被人用一把珍藏许久已经生锈的匕首硬生生地刺进心脏,钻心的疼痛令人窒息……我张开嘴巴,挣扎着呼吸。他刚才说了什么?他为何知道?难道他调查过了?
“你根本不懂得‘爱’,你难道用爱伤害别人吗?我知道你家庭的复杂情况后就请朋友到你原来就读的高中了解你的情况。正好朋友和你们学校的领导熟悉,你的一切我们都知道了。所以我们必须马上来找你,要求你放过我家卫玲。她会有美好前途的,我们给她安排了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她会有美满的家庭……”我的脑袋顿时嗡嗡作响,心乱如麻,再也没心思继续听他们讲下去。
我站了起来,旁若无人地走出咖啡馆,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行走。那个伤口,那个隐埋藏心底的伤口,我以为已经痊愈了,但是现在被人再次翻出。旧伤复发,还在流血,原来它已经在心底腐烂,我似乎闻到了脓血的腥臭。我恶心地想吐,我跑到路边,扶着大树,哇的一声,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肚子里犹如翻江倒海,心似千刀万剐般疼痛,脆弱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涌出,我不明白那是因为呕吐疼痛,还是……
周围来上课的同学靠近我想帮助我,送我去医院。我摆摆手把他们支开。医生可以治疗我的伤吗?它已经烂在心底,一生一世都不痊愈,它如影随形地跟着,一直要等我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的手机悠扬悦耳的铃声再次响起,我也懒得搭理。也许卫玲知道父母找我的事,她是否也知道我那段可怕的历史呢,我因为一个女人才导致自己家破人亡呢?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吧,逃得了吗?我一脸苦笑,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部诺基亚彩屏手机。
有几条未读短信-陈姐的留言。
“小杨速回电。”
“小杨,你在哪里?有急事找,速回电。”
“小杨,杜威出事了,请速回电。”
“小杨,我要疯了,你快回电啊。”
这是我看到陈姐最后的一条短信。
杜威出了什么事?我知道如果不是很急的事,陈姐绝对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留言。杜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心里一边翻腾着无数不祥的预感,一边不愿意接受地不停否认,他回拨了陈姐的电话。
“陈姐?……”我还没问完,已经被话筒另外一端传来的哭声惊呆。看来事态十分严重。
“小杨!小杨!你快过来吧!我在第二人民医院的急诊室。杜威他……”
我“啪”地挂断电话,没顾及电话里面急切的呼唤,向校外狂奔。我的心慌乱不已,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杜威是我长那么大唯一能称为朋友的人,他就像个弟弟,对什么事情都充满热情;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他最爱惜自己的头发,总觉得自己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