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十二章

  幽沁茶室不易而飞女鬼一中午,安栋说他不走了,想在我这儿随便吃点什么。

  安栋其实是个挺性感的男人,他说"吃点什么"的时候,厚厚的嘴唇那么蠕动着,可以想见他如果爱哪个女人,一定如痴如狂,性感的厚嘴唇不停说着甜言蜜语,并且又亲又舔的,就像一头可爱的小动物,可惜巫美丽可能并不爱他。

  安栋说:"反正我现在失恋了,吃什么也不香。"他还是那么歪着身子,斜靠在我家乳黄色的沙发上,看上去好像连伸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箱是空的。"我说。

  "你的意思是……不欢迎我?"

  "安栋,我最近心情不大好,我们各人有各人的麻烦事,所以……"

  安栋歪着身子,从兜里掏出手机。他含糊其辞给什么人打了个电话,然后继续微闭双眼,在沙发上歪着。

  我也坐着,两个人就像两尊不说话的木偶,被偶然放在了同一空间。我心里一直在想从幽沁茶室里拿回来的那个盒子,心想幸好它在书房里放着,要是被安栋看到了,一定会好奇,动手拆开也说不一定。我不想拆开它,实际上就是不想面对事实,石松已经死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现实,因为我觉得像他那么机警、沉稳、刚强的人是永远不会死的。

  "你打电话干嘛?"

  "订饭。"

  "噢?说说看,什么饭。"

  "一大张夏威夷披萨,怎么样?"

  "待会儿送来?"

  "嗯。"

  "谢谢。"

  "谢什么,反正我也要吃的。"

  他微眯着眼,像是快要睡着了,谁知又忽然冒出这样一句:"玫瑰,问你一个有些恬不知耻的问题,你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哦,这个嘛,我倒从来也没想过。"

  "因为那张碟的事,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没有就好。我现在想跟你说句真的——"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要跟我说句真的,会不会是要承认那件事是他干的。安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接着说:"跟你说句真的,那件事不要再查下去了,没有任何意义。"

  后来安栋临时接了一个电话,急匆匆地走了。

  他身上永远充满了不确定性,就像城市里的一枚自由电子,随机做着无规则运动。

  临出门,他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噢,那句话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知道他是指"你就从来没喜欢过我"那句话,怎么说呢,有的时候男女之间过于熟悉,就变成了"中性人",一旦过了保鲜期,可能永远都没有恋爱的危险,是两条笔直笔直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安栋,披萨饼怎么办?"

  "你一个人吃吧。"

  "你这不是害我吗。"

  他没听见我最后一句话,人已经走远了。

  二 回到书房,我盯着那个盒子愣神儿。下午的计划本来是整理散文集《去生活》,出版社已经来电话催了几次了,这是一套女作家的丛书,必须尽快交稿。可是,书房里那个盒子阻隔了我,使我很难进入状态。

  应该尽快把它拆开。

  有人来按门铃,送来一个盒子,与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不,我不要!"我有些失态地惊叫。

  "刚才一个先生订的。"门口站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

  "什么?"

  "披萨呀……您在这儿签着字吧。"

  我这才放下心来。我想我目前是患上了一种叫做"盒子恐惧症"的奇怪病症,看见大盒子就感到慌张,这都是幽沁茶室里那个男的害的,他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从后门溜走了,他是存心不让我再找到他。

  我收下那个巨大的盒子,并且付了钱。

  《去生活》的书稿还在餐桌上摊着,需要我逐字逐句地去校正一遍。

  我满脑子都是石松,满脑子都是他。

  拆盒子的过程极为复杂(是我把事情弄复杂了),我准备了大小两把剪刀,一把裁纸刀,那架势不像是要打开一个盒子,像是要杀人。

  刀韧闪亮,刀韧的延长线是一道虚无的光。我想要干什么呢,就这样解开谜底,看到石松的最后遗物:一封信?一撮骨灰?一支笔?戒指?徽章?手表?手机?手帕我听到"嚓"的一声,刀子划破纸面的声音。

  第一层捅破之后,露出里面玫瑰红的盒面。

  那是一只漂亮的盒子,盒面上挤满一朵紧挨一朵的红玫瑰,每一朵都很新鲜,呼之欲出。第二层盒面是绿色的,没有图案。第三层蓝色,第四层紫色,第五层、第六层白色,到了最后一层,盒子已经很小了,盒子是黑色的,打开之里面后面空空荡荡,居然什么都没有。

  这太奇怪了,说是石松的遗物,里面却什么都没有,是个空盒子,而且是大大小小套了七个空盒子。

  怎么会是这样!

  三 幽沁茶室不易而飞,使我断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个男子的念头,那男子只传递了一个信息:石松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说他们有纪律,不能告诉我更多的东西。

  他的长相毫无特色,我只记得那家叫幽沁的茶室。然而当两星期之后,我再才那个地方的时候,才发现那里正大面积拆迁,两星期前还好好地坐在里面喝茶,现在已经夷为平地了,连砖头瓦砾都已被运走,我看到的只是空空的一片空地,这就是说,我再也不可能找到那个长相毫无特色的男人了。

  天色有些暗了,眼前车来车往,街上一片繁忙景象。黄昏的到来使许多人都像长了翅膀的燕子,急急地往家的方向飞。

  我站在那片空地上,正欲离开,海边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又出现了,她穿着蓝紫相间的中式外套,黑缎阔口长裤,直长发,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的范思哲手包一切跟我一模一样,就像我的影子,不不,就像镜子里的影像,她站在街口的另一片空地上,像是也在寻找什么。

  一间被拆迁的茶室?

  那个女人朝北走去。

  就在一瞬间,她做出决定,决定朝北走,我的大脑仿佛也被接通了似的,跟着女人的方向走。那女人走得极快,脚不沾地似的,我必须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茶室不易而飞,"女鬼"再次出现,在这恋恋红尘之间,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看不见的开关,只要把那个开关按一按,怪事就会接连不断出现。

  那个女人走路的姿势十分矫健,弹性十足的样子,路口的红灯似乎都挡不住她,就这样,一连穿过两个街区,来到一个建筑物底下。

  "这里我好像来过。"

  我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

  当我的脚踏到熟悉的红地毯上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女人的用意,她是想将我引到宾馆的那个房间(正是我和羊岩惟一一次约会的房间)。

  "你到底是谁?"

  "你不认识我,可这间房子你总认识吧?"

  我以为我和"另一个我"会来个面对面,进行上述这番谈话。但是没有,女郎将我引到这里,就再也不肯现身了。

  四 宾馆的电梯无声地下降,眨眼之间上面的指示灯就显示为"1",电梯门开,我从里面走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我一直躲避的任逸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无不惊讶地问。

  "怎么会在这里?"他的脸色看上去很难看,"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可能以为我在和谁约会,甚至跟别的男人刚有过床上亲热,所以才会惹得他如此眼中喷火。

  我说:"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的,任逸,你听我说——"。

  他有些粗鲁地打断我的说:"一起吃个饭总行吧?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外面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我们坐的那辆车很快就堵在了路上。我把脸别向一边,不想跟任逸多说什么。听到他唠唠叨叨地说他正好到这边来办事,恰好看见我急匆匆走进这家宾馆,他就站在大堂等我出来。他说他并没有跟踪我,他只是恰巧看见。

  "你不爱我了,是吗?"

  任逸看着看着菜谱,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我听了心里很难受,不知该怎样跟他解释我回北京后遇到的变故。餐馆的服务小姐站在一旁,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俩。我盯着桌上的烟灰缸,白瓷的烟灰缸显得很干净,它还没被弹上烟灰,就像我在北海时的心情,一旦回到北京,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包围着,心情就被弹上烟灰,灰灰的,乱乱的,无法言说。

  "咱们来个火锅吧,"任逸说,"吃点儿暖和的。"

  我们点了羊肉、鸭血、菠菜、粉条和虾,要了一只鸳鸯火锅。火锅很快沸腾起来,热腾腾的。我们坐在窗边的一张桌旁,外面灯火辉煌的街景尽收眼帘。

  从外面看我们,我们就像坐在玻璃橱窗里的蜡人一样,灯光使我们的脸变得有些异样,衣着光鲜,富有装饰感。

  "你看我们像不像玻璃窗里的展品?"

  吃着吃着涮肉,任逸开始话多起来,并且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他说的话和我脑子里想的是一样的,这大概就是我们在海边默契的原因吧。饭吃到一半,我包里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安栋打来的电话。

  "玫瑰,你在哪儿呢?"安栋失恋后懒洋洋的声音。

  "在外面。"

  "吃饭?"

  "对。"

  "跟谁?"

  "一个朋友。"

  "男的还是女的?"

  我看了坐在对面的任逸一眼,匆匆对电话里的安栋说,"等我回家再打给你吧。

  "

  任逸的脸再次阴沉下来,他又多心了。晚饭后,他一定送我回家,并在电梯里偷吻我。灯光下,我用悲凉的眼光看着他,告诉他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生活中是不是还有别人?"

  我点头,又摇头。想到生死不明的石松,眼泪禁不住从眼角流下来。

  任逸说,他要跟前任女友之间做个了断,说完他就走了。

  怎么说着说着我的事,又转到他身上去了,我不明白。

  五 接连几个礼拜,我一头扎进《去生活》中,这本随笔中间穿插有我好多幅照片,文字倒好说,照片却特别难选,因为照片太多了,一头扎进去就像掉进一个装满各色照片的游泳池,捡起来哪张都觉得不错,再碰到一张又觉得更好。

  我要用工作填满我的时间,这样才不至于胡思乱想。石松的事给我的刺激太大了,他那托人带给我的那七个空盒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百思不得其解。

  在我工作时间,红棉照样大大咧咧打电话给我,她的声音无论在什么时候,听起来都很甜,嗓子里有蜜。

  她说:"喂,干什么呢你?"

  "工作嘛。"我声音听上去大概懒洋洋的。

  她说:"听上去不像呀,房间里还有别人吧?"

  "有一大堆照片,我正把它们一张一张往外拽。"

  "你打算出写真集吗,裸体的?"

  "你当我是巫美丽呀?"

  "我觉得巫美丽挺勇敢的,人家就是敢脱,一脱就出名了,就这么简单,等哪天我也来这么一手。"然后她就笑了起来。

  一阵大笑过后,她才想起跟我说正经事,她说她打算把"妖艳红棉"店关掉了。

  她说她又要回音乐台当DJ去了,因为她男朋友小朱喜欢。"这都是爱情的力量。"

  她说。

  "把那间店关了,是不是有点可惜呀,你好不容易才弄起的来。"

  "没办法呀,爱情的力量嘛。我们现在好得就跟一人似的,用同一个肺呼吸,用同一个大脑思考,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床。"

  "可是,你们仍是两个人呀,总不能什么都听他的。"

  "玫瑰,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不用再劝我了。哪天有空到我店里来选几件衣服,看有适合你的就拿走,算我送你的。"

  "明天如何?"

  "可以啊。"

  "那就说好我下午过来。"

  "好吧,再见。"

  "再见。"

  六 我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梦乡。我又一次梦见石松,风把门吹开了,石松站在门口,我刚要说句什么,门又被风关上了,我用力拉门,等门拉开,人已经不见了。

  我回到房间,从玻璃窗里又看到石松正站在楼下,他双手抱在胸前,正仰头朝上看。

  由于楼层很高,他的影子变得很小,他还有他身旁的一棵树都变得很小。

  他仰头朝上看(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变),我拼命地拉窗户,想要伸出头去大声喊他的名字,可我的窗子像是被人钉住了,怎么拉也拉不开。

  我在玻璃窗内手舞足蹈,可下面的人没有一点表情。

  我身体紧贴着玻璃,我想让他看到我。

  "石松!"

  "石松!"

  喊叫无声。

  不知是我的嗓子出了问题,还是玻璃阻隔了我。

  正在着急的时候,我掌心紧贴的玻璃忽然不见了。

  我掉了下去楼层很高,下坠,下坠,下坠我在惊吓中一下子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虚惊!

  红棉的店里乱成一团,原本好好挂在架子上的衣服,现在躺倒在了地上,有人走过去的时候,脚碰到玻璃纸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有一些衣服在减价拍卖,几个时髦女孩正在衣服堆儿里淘金,想要拿到一两件既时髦又便宜的东西:有时尚的冬裙,灯芯绒面、胸前和袖口有锦缎的时装棉袄,桔色、银色时装鞋,各种奇怪式样的毛衣,这些都是女人喜欢的东西,红棉却在突然之间对它们统统失去了兴趣,她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为了她心爱的人。

  我问红棉:"值得吗?"

  "爱情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你真的爱小朱?"

  "爱得要死。"

  "他也爱你?"

  "也是爱得要死。"

  "那好,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我替你选了几件衣服,觉得风格适合你。"

  "谢谢。"

  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工人正把"妖艳红棉"的牌子从上面摘下来,那块徐徐降落的牌子,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我与红棉以及我们各自的男友,我们的故事一段落幕,另一段又即将上演。

  任逸说他要和前任女友之间做个了断,之后我们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面,也没打电话。我他是生我气了,因为上次一起吃晚饭,他送我回家,我对他态度冷淡,任逸误以为我听说了什么,所以他说他要跟从前做个了断,再来追我。

  让我怎么跟他说好呢?

  我在一个电影方面的酒会上遇见马乔,她个子不高,但气质很好。她一直在跟别人说话,"马乔"这个名字从他们那边飘过来,他们站着说话,在那群人当中,她个子最矮,手里托着个酒杯,微仰着脸,适度微笑。那期间她接了一个电话,我想会不会是任逸打给她的呢?

  只言片语飘进我耳朵里。

  我听到句"……到时再说吧。"

  是什么事到时再说呢?会不会是任逸要跟她谈分手的事?

  几分钟之后,我的手机也响了,任逸约我见面。

  我一边拿着手里跟任逸讲话,一边远远地看着他的前任女友,心里有种奇妙的感受,就好像我在暗处,观看别人在明处表演,而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七"那天我看见她了。"

  "谁呀?"

  "还能有谁?你那位呗。"

  "我那位就是你呀,我可再没别人了。"

  "马乔,她人不错。"

  "噢,你指的是她呀,我们早分手了。"

  我们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把刚才放进去的糖搅匀。坐在任逸家的落地窗旁喝咖啡,那情景就像又回到了海边。

  他的家布置得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主客厅里有一个美丽的餐桌,手工绘制的餐具据说是朋友从法国给他背回来的,酒杯的形状很漂亮。任逸是一个十分讲究细节的人,相框,灯罩,烟缸,一眼就能看出是精心选订之物,而绝非在街上随心所欲购买来的,看得出来,他是一个用心生活的男人。墙上挂着几次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我们在海边拍的。赤着脚,大海在我们身后,他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我们笑得很厉害。

  窗旁的那两张软椅特别适合喝咖啡。

  他家楼层很高,坐在那里,如坐云端。

  "想什么呢?"他问。

  "想海边上发生的事。"

  "你和我?"

  "对,是我们。"

  他的眼睛开始亮起来,一直盯着我看。我起身到厨房去倒水,他一边说"你不知道东西放哪儿",一路跟了过来。我在水槽边洗我刚刚用过的杯子,他就站在我身后,用手在我身上轻轻地摸。先是隔着裙子,过了一会儿,撩起裙子,抚摸我的腿。

  他一边摸我,一边吻我。

  我闭起眼睛。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