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马小乐陪着贾专家,带着一帮人,把农机站东北角收拾起来。贾专家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熔炉安放、槽沟挖弄,还有冷水池的摆布,一切都排弄好了,一声令下,铁锨镐头一起上。
安放熔炉的地方挖得很深很大,“到时主要用电,不过还得辅助炭烧,深点大点,还要砌个厚点的砖墙体。”贾专家很严肃,显得很有权威,“电的问题要搞好,要专门的动力电,有么?”
“没问题。”马小乐答道,“这农机站刚好有专门的动力电,方便着呢。”
贾专家点点头,“那就没啥了,剩下的都是些小地方,照我说的做就行,明天熔炉一到,装了差不多就能点火开工。”
马小乐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就这么简单?比当初帮冯义善弄柳编厂还省心呢。
“贾专家,你说就这么容易?”马小乐不太相信,“能赚到钱么?”
贾专家看看马小乐,“不信?”说完,拉着他到一旁,道:“这事我小声跟你说。”
马小乐掏出烟给贾专家点上,“你说。”
“只要你料子足,一年几十万!”贾专家道,“生产出来的地条钢,比正规的市场价低得多,每吨起码在五百块左右,到时就看你怎么谈价了,让多赚少,让少赚多。就是少赚点,起码每吨也能有两百多赚头。”
“照我这个规模,一天能出多少货?”马小乐问。
“白天,我看就算了,招眼。”贾专家道,“你就夜里开工,尽量不引起注意,即便这样,一夜也得弄个十来吨啊,少莫再少,也有十吨吧。你算算,那一天不得两千多吧,一个月是多少?”
“六万多呢!”马小乐吓了一跳。
“当然,你别指望一年到头天天开工。”及专家道,“对半算,一年生产六个月,是不是三十多万?”
贾专家的分析,让马小乐沉醉,如此下去,他冯义善和吉远华弄那个烟草种植算个啥?
之后的几天,马小乐一直沉浸在莫大的快慰之中。虽然熔炉没像关飞说的那样第二天就到货,又多等了几天,但马小乐不责怪,因为心里有底,稳得住。
熔炉安装那天,马小乐又把贾专家请了过来,费了半天时间,装好了。贾专家先试了下,效果很好。
就在炉子起火的刹那,马小乐激动得都要哭了,尤其是看到熔炉下面熊熊燃烧的辅助加热溶化的炭火,仿佛看到了他光明的前途大道!
第一锅钢水出炉了。
火红的溶浆喷出灼人的热浪,从熔炉里出来后,像早晨刚出来的太阳般火红。“后退后退!”贾专家大叫着,“这玩意,安全第一,得按照我指导的方法去做,别瞎逞能,否则连个骨头沫子都找不到!”
溶浆进入槽沟的时候,发出“吱吱”的响声,槽沟里的潮气被激了出来,泛起片片白色的雾气,煞是好看。
“这么大雾气啊,就跟真正的下雾一样!”几个工人叫了起来。
“这还算大?”贾专家有点不屑一顾的样子,“等等再看吧。”
贾专家所说的等等再看,是成形的地条钢从槽沟里夹起,放进冷水池里的时候。
两个冷水池,专门彻底冷却和淬火用的,腾起的雾气,足足弥漫了大半个农机站的大院。
雾气中,马小乐有种恍如梦境的感觉,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这么搞一搞,一个月能赚五六万?
当雾气散尽时,马小乐揉了揉眼,看看周围的一切,是真的。
马小乐握住了贾专家的手。
接下来,马小乐就着急安排金柱四处收购废钢铁,贾专家告诉马小乐,不能加那些铜啊铝的,那也差太多了,到时地条钢的质量太次,也卖不出好价钱,赚得就少了。
收购废钢铁,金柱对这事不外行,说县里他认识几个废品收购站的人,到时他们收来的费钢铁全拿下,再加上几个拆旧站,也可以联系,原料方面应该不成问题。马小乐一门心思扑在其他环节上,从头到尾虑了好几遍,都还行,不管是电啊还是水的,不会断,就是煤炭没有把握。
买碳得到供销社,可供销社煤炭有限,马小乐直接找到供销社主任老刘,说庄书记安排的,别人不能卖了。老刘一脸难为情,“马主任,现在可以,反正也没人买,要是天冷了,那可不行,不能不卖,那老百姓都到门口了,看着里面一大堆煤不卖,他们可是要起乱子的。”
马小乐想想也是,他知道老百姓们不容易,冬天烧煤炉子要取暖呢,这碳要是都炼钢了,那全乡老百姓就没得烧了。马小乐让老刘想想办法,能不能到县煤炭公司多弄一些,实在不行送送礼,由他出钱。老刘说好像今年不行,煤炭行情不太好,县煤炭公司存煤量很少,都安排好了,肯定多不出来。
老刘说得恳切,马小乐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好在眼前煤炭还不成问题,起码这个夏季不用愁,不过等到入秋之后就难说了。
的确,这个夏季一点也没有犯愁。
不管是原料,还是煤啊电的,都没缺过。尤其是电,直接从乡变电所里理了跟专线,白白用了,不花一分钱。
整个夏天,地条钢的生产就跟天气一样,热,火热!
热到啥程度?庄重信和马小乐都想把它当成自己的事业,发上一笔。
入秋的时候,马小乐扎了下帐,吓得跌了个跟头,二十七万!刨除一切开支,还有将近二十二万!
这个数字,庄重信都不相信!
庄重信要马小乐到合作社去复核,没错,账里是有那么多钱!
“咋整法呢?”庄重信敲着桌子,看着马小乐。
马小乐心里早就翻腾开了,如果和庄重信两人把这项目当私事办,将钱分了,那可是要富得流油!可是他又寻思着,虽然地条钢的事质监局在查,可事情就跟关飞说得一样,查了是不对,没查到,那就是理所当然的。既然理所当然,那就应该是被承认,既然被承认,报上去,不就是个业绩么?
不过,当马小乐看到庄重信的眼神时,只看到“贪婪”二字。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庄重信都四十多岁了,还能混成啥样呢?就那他本事,大不了到县里弄个局长啥的,也就到头了,其实还不如在乡里干个一把手舒服。既然官场上没啥盼头,那么肯定就是想得实惠。眼下,把钱分掉,那就是实惠。
想到这里,马小乐心事重了,他觉着自己不能和庄重信一样,钱拿到手就潇洒地养老,他可是想要再混一混的。而且,像地条钢这种事,也不是铁定的就能一直干下去,好不容易出了点效益,那得珍惜,得报上去!
然而庄重信想的就是分钱,数到手抽筋。
可是马小乐对这个选择已经越来越不能接受,想想自己的远大理想,还要当大官呢,怎么能鼠目寸光?况且,钱对他来说也不怎么有吸引力,他的柳编厂每年有不菲的收入。
但不管怎样,庄重信的想法也要顾及。得想办法,不管成不成,得试试,看能不能蒙住庄重信。
“庄书记,我有个想法。”马小乐坐在庄重信的办公室,很严肃地说道:“这钱,咱们每人拿个一两万,最多三万,其余的得报成工矿企业收入!”
“为啥?”庄重信的口气很不苟同,“拿一点也是拿,不如全拿了,等以后有了收入,再报工矿企业收入,完全没问题。”
“哪里是你想的!”马小乐皱着眉头,很担心的样子,“咱们的地条钢,你知道么,当成是私下里搞,现在的确没事,可一旦要是哪天出了事,就不是一般的错误了,那时谁也担不起责任,弄不好,还要开除党籍,丢官!”
庄重信的脸色有点异样,这让马小乐坚定了说下去的信心。
“庄书记,你再想想,咱要是把这笔收入报成是乡里的工矿企业收入,那就不同了!”马小乐一脸的宽慰,“即便是再出事,县里肯定会对我们保护的,顶多就是我们发展的方向发生偏差,没有把握相关的政策。话说回来,要是不出事呢,那可不就是你庄书记闪光的一个招牌了么,那在县里能给你抓多少脸呐!”
庄重信点了支烟,沉思起来。
马小乐赶紧回转一下风向,“庄书记,当然了,咱们也不能当傻子,该伸手、能伸手的地方,还是不能客气的,所以,我说咱们就少拿点,多报点,一举两得!”
“啪”地一声,脆响!庄重信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马小乐吓了一跳。
“好!”庄重信坚定地说,“小马,你说的很对!就照你说的,咱们拿出五万来,其余的都是党委办发展经济的实际举措成效!”
马小乐无比愉悦地走出了庄重信的办公室,下了办公楼,走在乡中心大街上。路边法桐树的叶子虽然还有绿意,但风已经很凉。
秋天,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马小乐跨着大步,向农机站走去,心里热热惹乎乎,有种想狂奔的感觉。
走到农机站大院门口,一眼向东北角望去,黑乎乎一片,整个院子也灰蒙蒙到处是黑灰。的确,自从炼钢开始,周围的粉尘就多了,附近的人家曾来找过,说有污染,但他们说话太没分量,根本不起作用。
“娘的,还真是不太好。”马小乐自言自语着,走到大门后蹲下身来,伸出两个手指捻了捻已经枯黄了的草叶子,两个指头顿时黑了。
“唉,再搞两年就不搞了。”马小乐叹了口气。
不过气还没叹完,供销社的老刘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马主任!马主任!”
马小乐一惊,“啥事啊,这么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