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废柴

137.罗威的烦恼

距离决赛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在平时谈论最多的话题也自然是市长杯决赛。这可是求知中学建校十年，第一次在市级重大体育赛事中进入决赛。学校的广播已经连续两天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向全校师生预告决赛举行的时间、地点，号召到时候大家都去看球，为自己的学校加油助威。

胖校长现在看到李灵就笑，五官全都缩进了肉里。李灵看到他舅舅也笑，因为他看到的不是肥头大耳，而是一张张红色的票子。舅舅当然知道他的侄子在想什么，每次鼓励他的话都是那一套：“好好干！奖金一个子都不会少你的！”这话比什么都管用，李灵马上就会涌起无限斗志，豪情万丈地拍着胸脯保证：“请总裁放心！一定不会辜负党国的期望！”

球队训练的气氛也很放松，打进决赛让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包袱。就算最后输给了七中，还能拿到亚军，这可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成绩。球员们放松，身为助理教练的杨炜也跟着放松，训练中的要求没有平时严，而且还参与到了球员们的讨论中来。趁着李灵被校长叫去鼓励的间隙，大家在球场上兴致勃勃的讨论这即将到来的决赛。

市长杯的决赛，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可是头一遭呢。那样的比赛会和半决赛，四分之一决赛，小组赛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观众会不会更多？会不会有更多媒体报道采访？会不会有上电视的机会……等等。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话题转到了各自得亲友团身上。大家都说肯定会叫自己的好朋友，父母家人来现场看球，反正也不需要门票。更有人在半决赛结束之后就已经把消息散播了出去，不光是朋友父母，还有自己初中的同学，小学的同学……全都一一通知到了。这种希望让更多人看到自己表现的心理，不少人都有。

当然也有几个人例外。布挺和臧剑是因为身边就那一两个朋友，能来看球的人有限，所以他们也没通知谁。只是在晚饭的餐桌上提起他们进了决赛的时候，晋静的父母就主动提出来要在星期日去看他们比赛。

在别人讨论这些话题的时候，罗威显得很沉默。因为当他在半决赛之后，兴奋的想要通知他的朋友们来看决赛的时候，才发现在他周围，能够亲近到和自己一起分享快乐的朋友少的可怜。至于父母……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球队已经进入了决赛。

看着眼前这些讨论热烈的人，他心生不爽，于是高声道：“干什么啊？我们拿到冠军了吗？你们现在放松，到了决赛怎么办？现在是训练时间，不是茶话会！”

他这番话将一群人说的很不自在，原本讨论的挺热闹，让他这么一嗓子，大家都不好意思在训练时间聊天了。杨炜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他咳嗽一声：“罗威说的不错，我们现在不要高兴的太早，大家继续训练！小心教练看到了罚你们加练，大家都回不了家。”

被杨炜这么一提醒，大家都想到了李灵那张凶巴巴的脸，顿时再也不敢有所懈怠。看到大家都不在讨论自己的亲友团有多少人这种无聊话题，本来应该感到高兴的罗威，却仍然觉得很烦闷。因为他知道，就算不让大家谈论，却不能改变别人有亲友团，而他一个都没有的事实。

※※※

训练结束的罗威推着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磨蹭着。自从家里人知道他改踢足球之后，他就和自己的爸爸处于一种冷战状态，互不搭理。回到家吃了晚饭就把自己房间门一关，除了妈妈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爷儿俩都摆出一副臭脸。

没想到今天这路上让他遇到了一个熟人。

“这不是罗威吗？”跨栏教练叫住了他。

罗威对于碰到这个很久没有看到的赵教练也很吃惊：“教练……你怎么在这里？”

“咦，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来这里买菜啊。”

罗威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了家附近的菜市场。教练家和他们家距离不远，在一个菜市场买菜也是很合理的。

看着罗威有些诧异且茫然的眼神，他的跨栏教练拍拍他：“回魂了。很久没看到你，足球踢得怎么样啊？”

“进决赛了。”

“很不错嘛！”赵教练拍拍手，“我以为你们学校小组赛就会被淘汰呢！”

“我们学校可没那么弱！”罗威没好气地瞪了教练一眼，在一起踢了几场比赛，他的归属感也越来越强。“因为有我！”他把其他人，尤其是臧剑的功劳都给抹煞了。

赵教练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之间的约定还有效吗？”

“什么约定？”罗威有些诧异。

教练生气了：“啊，这才半年，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们不是说好你踢完这届市长杯就回来继续练跨栏吗？”

“有这回事吗？”罗威故意瞪大了眼睛很惊讶的问。

见教练举起了拳头，他马上改口了：“啊，我记得，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不过接下来要说什么，罗威可就不知道了。当初他在自己父母面前咆哮，说以后再也不会回去练跨栏了，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个约定。他自然不肯在自己父亲面前认输，但是赵教练一直以来对他都很好。如今他不知道应该做何选择。

想了半天，罗威还是决定向教练摊牌。“呃，教练。我可能……没法遵守和您的那个约定了。”

“什么？”赵教练的反应完全在罗威预料之内。不过他还是不敢抬头看教练脸上的表情，只能始终低着头，将目光对准脚尖。

“我决定不练跨栏了。”他小声说道。

“为什么？你真的很有天赋，相信我！我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你要继续练下去，否则太……”赵教练急了，罗威算得上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了，体育这么优秀，学习成绩还没落下。在他还是一个小不点的时候就带着他踏上田径场，直到如今他长成一米八的大小伙子。

罗威苦笑了一下：“教练，刘翔只有一个。当初我爸妈让我练跨栏，不过是为了以后考试加分，等我考上大学，对于他们来说基本上就没用了。所以无论是跨栏，还是足球，对我来说都一样，只是一种游戏而已。大学我会参加学校里面的社团，也许是田径队，也许是足球队。但我从来没有想过靠这些养活自己。我马上就高三了，到时候我估计我爸妈也不会允许我再去跟您练跨栏的。”

这番话说的他的教练哑口无言，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罗威说的才是现实。投身田径事业以来，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了——父母和孩子对未来抱着无限憧憬，来练习田径，希望可以进入省队、国家队，为国争光，拿奖牌、得奖金，扬名立万……结果最后呢？在田径方面顶多就是市一级的水平，根本无法达成他们的梦想，反而还耽误了学业，没有一技之长，长大之后找不到工作。那些奥运冠军都是金字塔尖，又有多少人能够上去？更多的都是下面的塔基，淹没在黄沙中，不被人知。

罗威说的没错，刘翔只有一个，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世界冠军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

他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劝说罗威回心转意的打算，因为他根本无法保证罗威用全部青春、身体和未来做赌注，最后是否会得到想要的结果。而且，他早就隐约觉察到自己的老朋友是不会真的让他的宝贝儿子投身体育事业的。这一天迟早会来到。

罗威向教练微微鞠了一躬，“谢谢您，教练。很感谢这些年来您对我的培养……”

赵教练挥挥手。“说这些做什么呢？那是我的本职工作而已，倒是你能够坚持下来很不容易。”

这样的交谈真的很令人尴尬，罗威急于摆脱。“那……我回家了，教练。”

“嗯，我也要回去了。”两人分别转身，向不同方向走。

刚刚走了一步，罗威想起来一件事。他又停下脚步，转过身叫住了教练：“对了，教练您这个星期日下午有空吗？”

赵教练想想，最近没有比赛，训练任务很轻松，星期日下午他正好休息。“我没什么事，怎么？”

“呃……我们学校的决赛在那个时候举行，您能去看我踢球吗？”

赵教练在听到这个请求的时候，他本想拒绝的。但是看到罗威不自然的表情，他突然意识到这小子心不在焉的原因何在了。于是他点点头：“好，我会去看你比赛的。”

听到教练这么说，罗威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不过你小子表现可要让我满意，怎么说也是我的徒弟。”

“那是跨栏，这是足球……”罗威抗议道。

“这有什么？都是体育运动。我告诉你小子，你别以为以后不用跟我练跨栏，我就不是你师傅了。”

罗威笑了：“怎么会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再说您可比我老爸还理解我呢！”

赵教练顺着他这话问了一句：“到时候你父母会去吗？”

罗威沉默了。

赵教练心想果然如此。他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罗威的肩膀：“还是要告诉他们一声你进了决赛吧？不管怎么样，你父母都是为了你好，只是也许他们的方式在你眼中接受不了。好了，我回去了，你师母还等着这些菜做饭呢。”他晃晃手中的菜篮子。

罗威目送他教练离开，直到那矮小的身影混入人群中再也分辨不出来，他才转身推着自行车朝家的方向走去。

短短的这段路上，他却一直都在考虑：是不是要把自己球队进了决赛的消息告诉父母呢？因为父亲的反对，他从不在家里谈论自己踢足球的事情，他父母也不问，自然不知道比赛进行的如何了。今天训练的时候，队友们都在兴奋的讨论亲友团，让他受了刺激。

让自己的爸爸妈妈来现场看自己踢球，接受他们的加油，享受他们赞许的目光……这样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过。就算自己参加省级运动会的跨栏比赛，他的父母也从来没有到场为他加油助威，他们总是很忙，唯一的关心方式就是在比赛结束之后问一下名次。

就算说了，他们也肯定不会去看。既然如此，还说什么呢？

罗威打定主意，回到家还是和平常一样，什么都不说。反正只要教练那天去看比赛，他就满足了。最起码问起来自己也算有亲友团的，没那么丢人。

※※※

当罗威用钥匙打开家门，抬头看到妈妈脸上的表情时，觉得有些奇怪，家里的气氛和平常也不一样。爸爸没在卧室里看电视，反而坐在客厅里面，仿佛在等什么人，茶几上摊放着一份报纸。妈妈站在门口，看看他，又回头看看自己的丈夫。

罗威还是按照惯例说了一声：“我回来了。”换了拖鞋就要进自己房间，却被妈妈叫住了。

“威儿，你过来。”

罗威不明白妈妈叫他做什么，他停住脚步，却没有走过去。他和父母之间仿佛有道无形的墙。

妈妈看到这一幕，有些心痛。自己和儿子的关系怎么会变得这么僵呢！“听说，呃……你们学校足球队打进了市长杯的决赛？”

罗威有点吃惊，他们怎么知道的？他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呢？我们还是看报纸才知道的……”妈妈指着茶几说，那上面放的是份晚报，有一整版是关于市长杯的新闻报道。罗威明白了。他爸爸有每天看报纸的习惯，消息肯定是从报纸上得来的。

“反正你们不赞成我踢球，告诉你们有什么意义？”罗威冷冷道。“你们还能去看我比赛吗？工作那么忙。”

“星期天我们不上班的。”妈妈有些着急。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说出邀请的话，没想到罗威“哦”了一声，转身就进了自己房间。态度冷淡的让人伤心。

她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丈夫，想到反对儿子踢球最坚决的就是他，造成目前这种冷战局面的也是他。“看着儿子这样，你还要沉默下去吗？如果当初不是你那么坚决反对他踢球，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被她指责的丈夫，依然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茶几上的报纸，一言不发。

妈妈见丈夫无动于衷，她叹口气，抹抹眼泪去做饭了。

“不管你怎么做，反正那天我会去看我们儿子的比赛！”

※※※

罗威在房间里面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父母因为他的事情而吵架，他本以为会有一丝快感，可没想到自己心中那股烦闷的情绪丝毫未减。无论是在学校听见其他人谈论亲友团，还是在菜市场碰见教练，他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好转。

一脸兴奋的向自己父母炫耀他的表现，然后得到父母们的赞赏，这样的事情他是没有机会做了。



当罗威还在为自己和父母关系而烦恼的时候，石头却正在享受罗威渴望而得不到的待遇。

“石头，你们决赛是几点开始？”和石头长的颇为相似的高个子男人问饭桌对面的儿子。

“下午四点。”

“好，我们全家都会去给你加油的！”

“奶奶他们也会去吗？”

“当然！奶奶他们家，还有你大姨妈，二姨妈，小舅舅，大伯父……他们都会来！咱们石头好不容易出息了一次，我早就通知他们了，就是不知道具体时间。”爸爸说的兴高采烈，妈妈在旁边又给儿子添上了一大碗饭。

“多吃点，才有力气比赛。”

“妈，决赛是星期日。”石头看着饭碗里冒尖的米饭，苦恼道。

“哪天都一样，要吃饱饭啊！”

“哦。”石头老老实实的低头扒饭。

“儿子，那么多人去看你，到时候可别给我丢脸啊！你要好好表现，争取拿个冠军回来！”

“可是……”石头抬起头，嘴边还粘着米粒，“我们的对手很强啊。”

“儿子，你要有信心战胜任何对手！”爸爸将拳头攥紧，“不管他们是不是强队，都要战胜他们！进了决赛难道还想着输球吗？拿冠军，一定要拿冠军！不想做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想拿冠军的球员不是好球员！”

“哎呀，你不要给儿子那么多压力啊。”妈妈在一边埋怨道。

爸爸瞪了妈妈一眼，满腔热血地说：“你懂什么啊？男子汉没有压力的话怎么成长？石头，你要做男子汉，就不要害怕压力，这些都是你成长的必经之路！”

石头看爸爸说的激动，他也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了，爸爸。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着以前木讷内向的儿子眼中闪现出来的光芒，身为父亲很欣慰。当初他鼓励儿子去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一方面是为了让沉默寡言的儿子多交一些朋友，另外一方面也是希望儿子能够坚强起来，像一个男子汉。

如今看来，他儿子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