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废柴

113.谢谢老师

从家里跑出来的罗威才发现自己还背着书包，原来自己一直站在家门口挨训，连鞋都没脱。

如今华灯初上，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罗威发觉自己已经转到了学校附近。他打算找个地方吃晚饭，顺便考虑一下自己晚上在哪儿过夜。

他兜里钱不多，肯定不够去旅馆开房间。难道要露宿街头？或者找家网吧上通宵？这是他打小第一次离家出走，缺乏经验的他有些茫然。

前方有一家米粉店，他还是决定先进去吃了饭再说。

这是一家小店，不大的店面里面摆放着五张桌子，小店里面一角就是厨房，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座在火上，散发出阵阵香味。

“大白一份，加卤蛋。”罗威对这家店很熟悉，他以前中午曾经来这里吃过好几次。“大白”就是大碗白味牛肉米粉的意思，白味是不放辣椒。这里的分量很足，说大碗那就真是大碗，罗威这样的人都能吃的撑。其实小碗的也可以，不过根据这里的习惯，你要小份白味的话，就会被叫做“小白”，罗威不喜欢让人这么称呼，他宁肯硬撑下一份大白，也不愿意让店里的伙计端着米粉叫：“谁小白？谁小白？”然后自己再举手很没有面子的应道：“我小白。”

他刚刚坐下，就听到后面传来“咦”的一声。随后他扭回头，看到了正盯着他的晋静。

“罗威？”晋静奇怪的打了声招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本背对罗威的布挺和臧剑也都扭头过来看这他。布挺只是看了一眼，就又把头转了回去。他和罗威的关系差世人皆知，也没必要隐瞒什么。

罗威对布挺的态度也不好，但他犯不着和美女过不去。“呃，在这里吃饭而已，你们不也是？”他不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

“呵呵，我爸妈不在家。所以训练完了就在学校附近吃了。阿剑想吃肯德基，不过总吃那东西对身体不好，就带他来这里了。”晋静说这话的口气活像爱怜孩子的母亲。

罗威看了眼埋头吃东西的臧剑，那可是他的情敌啊！突然他脑子里面亮起一盏灯。

王薇喜欢臧剑这谁都知道了，但臧剑喜不喜欢王薇呢？晋静一样是美女，而且和臧剑是邻居，两人每天接触的时间比王薇和臧剑接触的时间要多十倍。为什么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呢：臧剑难道就不能喜欢上晋静？晋静也不能喜欢臧剑吗？看他们成天腻在一起，难道就不能日久生情？

那些言情小说，都市肥皂剧不都这样描写的吗？

只要让王薇认识到臧剑喜欢的人不是她，自己是不是就有希望了？到时候王薇一定很伤心，自己马上趁虚而入，展现男人宽广温暖的胸怀，一定能够顺利占据王薇的芳心。

罗威越想越高兴，离家出走的不快也被抛到了脑后，他干脆趴在桌子上嘿嘿偷笑起来。晋静奇怪的看这他肩膀一耸一耸的，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直到先吃完的晋静他们告别的时候，罗威都还在笑。晋静也仍然一脸疑惑，不明白有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布挺扯扯她衣服：“别理他，估计脑袋被门板夹了。”

歪头看着三个人走出小店的背影，罗威觉得自己的计划一定可行。

※※※

尽管在吃饭的时候考虑了很久吃完饭怎么办这个问题，等真的吃完饭了，罗威还是没有想到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回家肯定是不行的，他不愿意主动认输。去网吧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身上钱没多少了，如果去上网，明天的饭钱就没了。不去网吧，他晚上睡哪儿呢？

迷茫中的罗威径直走回了学校，除了还在上晚自习的高三，校园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街灯亮了起来，天已经全黑。他在学校里面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后走到了足球场。

求知的足球场装了照明灯的，除了没有大屏幕和正规球场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照明灯从来都不亮，一到晚上就黑黢黢的。今天的球场却不一样，在看台下一间房内有灯光透出。

那似乎是足球队教练的办公室，罗威站在门口，灯光从门上的窗户内倾泻而出，洒在他脚下地面上。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打开，罗威来不及躲闪，愣在那儿。

李灵推开门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罗威，把他吓了一跳。

“罗威？”当他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一声不吭，好像鬼魅的人是谁后，更吃惊了。

罗威没想到教练这么晚都还在学校，这种相遇绝对不是他想要的。反应过来的他转身就想跑，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他刚刚转身启动，李灵就纵身上前，一个标准的背后铲人，将他放倒在地。

罗威还想跑，躺在地上的李灵右脚稍稍抬起，罗威就自己踢在那脚上，再次绊倒在地。紧接着李灵迅速起身将罗威压住。

“跑什么？”压住罗威的他问道。

罗威没回答他，只是在下面奋力挣扎。

“嘿嘿，小子被扭了。被老子压在身下的人从来没有能够逃脱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李灵得意洋洋道。

“呸！”罗威终于说话了，他啐了一口。“流氓！”

“你说的很对。”李灵哈哈大笑，“老子一直都是流氓。”他从罗威身上站起来，一点也不担心罗威会跑。随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缺席训练的球员。

罗威也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怎么还不回家？”李灵问道。

罗威不想告诉他自己离家出走了，他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家里没人，不想回去。”

“吃饭没？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点？”李灵转身把办公室的灯灭了，锁好门问道。

罗威现在开始心疼自己刚才花出去的六块钱了，早知道李灵要请客，他就不应该吃饭的，现在想吃都吃饱了。“不……不用了。”

李灵把这话当作了推辞，因为罗威说话的时候结巴犹豫了一下。他一把拽住罗威：“走吧，和我还客气什么？你肯定没吃饭对不对？走啦！”

“我……不是，我真的吃过了！”

理所当然的，他的辩解被李灵当作了客气。就这样，可怜的罗威把李灵生拉硬拽拖走了。

※※※

李灵请罗威下馆子，身为老师自然不能太小气，于是六菜一汤摆满了桌子，还有一瓶三十八度的白酒。可是这些香喷喷的饭菜对罗威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饥饿的人看到食物瞳孔会缩小。现在的罗威目光涣散，完全无法集中起精神，碗筷放在自己面前他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看来你是真的吃饱了。”李灵呼噜的吃着麻婆豆腐，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我装吃饱做什么？”罗威很愤怒，装吃饱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吗？他倒巴不得自己没吃饭，好狠宰眼前这个人一顿。

“就是嘛，我也觉得你不是那种知道谦虚的人。”

李灵这话让罗威更生气了，他一口喝干杯中的茶，然后狠狠放在桌上，大叫服务员：“添茶！”周围的客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李灵却一点都不恼，仿佛没有看到他的举动。

“你知道刚才我在门口看到你，本来想给你说什么的吗？”

罗威摇头：“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想说：同学，你训练迟到了。”

“我不是来训练的！”

“那你这么晚跑到球场来干什么？观光旅游？饭后散步？”

其实就是饭后散步，但是罗威不能这么说。他哼了一声：“你管不着。”

面对学生的这种态度，李灵却并不恼，他笑嘻嘻的看着罗威：“哎呀，真是奇怪。家里没人，吃了饭不回家，看电视玩游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好。怎么还会有人傻到一个人跑来足球场散步？你如果不是来训练，跑去足球场做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罗威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跑去足球场。因为自己赌气说了“这足球我踢定了”吗？还是因为这大半个月来习惯了每天放学前去球场参加训练？

罗威在思考这个问题，李灵也忙着吃东西。服务员战战兢兢的过来添上茶就跑了，生怕被凶神恶煞的罗威缠上——他的外形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好人。

踢球是自己的选择，虽然也许说不上喜欢这个运动，但总好过听任自己父母安排去练跨栏。他觉得今天的自己第一次有男子汉的风采了，终于敢说出那些憋在心里很久却不敢说，或者没有机会说的话。当他说出自己“这球我是踢定了”的时候，一定很拉风，一定很酷。

罗威心里这么想着，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说一点都不后悔那是假的，毕竟是第一次离家出走，心里还有些忐忑。少年却总是容易乐观起来，这点忐忑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

没错，指着他们的鼻子说：“我的方向，要由我自己安排！我的路，要由我自己来走！”真是帅呆了！

既然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轻易就放弃。否则自己太没有面子了。

下定决心的罗威猛地一拍桌子，又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服务员小妹妹更是提着茶壶就要跑过来添茶。最可怜的是李灵，他正在和粉条汤，被罗威这么一拍，差点把粉条吸到鼻子里。

“我……”他咳嗽半天才算缓过劲来，张嘴就要爆粗口，罗威却比他更快。

“我决定了！”

“咦？”

“我要踢足球！”

“真没创意。”李灵用筷子指着罗威道。“你本来就是足球队的一员。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次不一样，我要踢足球，还要踢好！”罗威斩钉截铁说道。

李灵歪着头看了看自己的学生。“你真想踢好？”

罗威点头：“真想踢好。”

“为了踢好，做什么都愿意？”

罗威先是点头，马上又摇头：“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能干。”

“靠！你还挺有法律意识嘛……吃苦受累也无所谓吗？”

罗威心想我从小练跨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和骂，不照样过来了？踢球能受多少苦？他点点头：“嗯，只要能踢好。”

李灵呷了口酒，嘿嘿一笑：“啊，我就喜欢像你这样有理想的上进学生。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来分析一下你在热身赛上的表现吧，这问题我早就想给你说了……”

一提到热身赛，罗威还是一肚子火。他始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都是对方挑衅在先，自己只是正当反击。

“正当个屁！”李灵用筷子敲了敲桌沿。“我告诉你，足球比赛不是打架。不是说别人整了你，你就要整回来，不是。当然，我也不是说就忍气吞声算了，而是需要换个方式。罗威，你怎么说也是重点班的学生，怎么就这么笨呢？”

被李灵说笨，罗威不服气。

“怎么不笨？”李灵给他解释，“我问你，如果别人阴了你，你想要报复他，但是又不想因此被惩罚。你怎么办？”

罗威想想：“阴回去。”

李灵抚掌大笑：“就是这样嘛！后腰是做什么的？虽然没有前锋风光，但是却是整支球队最重要的位置，是全队的核心所在！”李灵知道罗威是什么人，于是拼命把后腰说的非常伟大重要，让罗威心甘情愿的做后腰。任何一支球队都需要那些做苦力，干脏活累活的人，却不是每个人都有“辛苦我一个，服务其他人”的思想觉悟。

这种时候怎么办？就需要用点手段，比如欺骗纯洁善良无知天真的少年，尤其是对足球可以说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当然，李灵也没有完全撒谎，后腰确实很重要。那可是一支球队的“腰”啊，一个人要是没有腰后果多严重？

“防守你是第一道防线，进攻你是发起者。防守靠你，进攻靠你，靠你靠你都靠你。”李灵点着筷子好像在唱歌，罗威却怎么听这话都觉得别扭。

“你有多重要呢？就好像飞机的发动机，好像大海航行的舵手，好像队伍领军的旗帜，好像天上的北极星指引方向……”李灵越说越没谱，但罗威听着很高兴。被人重视的感觉真好啊……

李灵喷了不少口水，终于成功向罗威灌输了“后腰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能当后腰的人必定在领袖气质、毅力、信念等诸多方面有着突出的优点。干脏活累活也是一种荣誉，而且这份荣誉还不是谁想要就能要到的”这种思想。

小伙子听得热血沸腾，觉得男子汉就应该舍小我，为大我，为人奉献甘做人梯，这是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具有的高尚品德。

思想教育结束之后，李灵开始进入新阶段——从具体技战术方面给予罗威引导。陈涛在后腰位置上得到李灵青睐就是因为会犯规，罗威因为缺乏经验这点做的很糟糕。李灵就重点从这里着手。

“还记得刚才我在门口把你绊翻得动作吧？”

罗威怎么会不记得，现在膝盖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呢。

“那就是标准的犯规，放到比赛中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会被直接红牌罚下。但是很有效不是吗？”李灵得意的嘿嘿笑起来。

“人都被罚下去了，有效又有什么用？”罗威不屑一顾道。

“这你就错了。足球是一项充满了风险的运动，身处球场的你随时随地都要判断当前风险，是否值得你去冒险做一些事情。比如犯规。我们假设一个场景……比赛最后时刻，双方平局。突然对方快速反击，现在本方半场能够防守的只有两个人，门将和你。而你正在和对方的带球队员纠缠，并且你知道如果让对方单独面对门将的话，这球必进无疑。除了犯规你没有其他办法阻止他，这个时候你怎么办？”

罗威想了很久，李灵在旁边不停催促他：“别想了！没有时间让你发呆，有你这愣神的功夫，人家早就耍开你冲进禁区射门得分了！快……快点，还有十米进禁区，还有五米，还有三米，还有两米、一米……啊，进禁区了，你输了！”李灵将筷子一扔，仰靠在椅子上叹口气。

“输了？怎么可能？这才多长时间？”

“笨蛋！足球场上的机会稍纵即逝，如果把握不住，你就输定了！就是这个道理！在比赛中犹豫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呃……以经验来要求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做出选择，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好吧，下次遇到突发情况，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办，我也没有教过你。在那里左思右想，不如相信你的本能，做出一种决定，不要去管是对是错。不过具体到我刚才给你举的例子，如果只有犯规一种办法才能解决问题，而且你可能因为这次犯规被罚下，你也必须在对方进入禁区前就及时犯规。”

“那我不是被罚下去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灵很想给面前这小孩一筷子。“你是球队的一分子，你在场上所做的每个决定都必须对球队整体有帮助，而不能考虑你个人的利益。否则，人人都想着自己，在比赛中畏首畏尾的，这球还怎么踢？球队需要你犯规的时候，不能有半分犹豫。球队需要你用犯规阻止对方，然后自己离场，你就要那么去做！”

罗威咂吧咂吧嘴，在考虑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明白了，就是需要牺牲自己，成全球队。你不是说后腰就是经常干这事的吗？”

李灵确实在前面不停灌输“后腰就是牺牲自己的风光，成就别人的风光”这种思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用上了。“没错，没错，甚为后腰就是要有这种勇于牺牲自我的大无畏精神！”李灵顺杆爬上去。“既然你明白了，就把它牢牢记在心里。下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你就不会犹豫半天不知所措了。我们来进行下一个假设……”

李灵把他现在能够想到的会在场上出现的种种情况都假设成一段场景，然后说出来让罗威判断做出选择，再对这种选择进行评判，提出自己的意见，让罗威记住。

就这样反复。罗威对于这种类似“情景剧”的东西很感兴趣，他没把这个当作李灵的说教，而是一种游戏。结果不知不觉间，身边吃饭的人越来越少。

当他们就第三十一幕情景剧展开争论的时候，那位服务员站在他们身边，非常小心地提醒道：“两位先生……”

李灵不想这个时候被人打扰，他挥挥手：“不要添茶了！”

那个女孩子哭笑不得的把手放到桌上，强行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两位先生，我们要打烊了，你们看……是不是把账结了？”她客客气气，小心翼翼地说。生怕热闹了两个长相凶悍的壮汉，把桌子掀了。

李灵和罗威这才反应过来，进来时还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饭馆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食客了。罗威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屏幕上的数字把他吓了一跳：“哇！都快十一点半了！”

没想到自己竟然和教练聊足球都能聊这么久，他此前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

在李灵掏钱付账，不好意思地向服务员妹妹道歉之后，两人走出了饭馆。喝的有些兴奋，满面通红的李灵打算向罗威挥手告别，没想到让罗威拉住了。

“呃，教练。我觉得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挺有趣的，我们能不能继续？”

李灵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勾起了这小子的好学心？既然人家想学，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但他哪儿知道实际上罗威是找个借口，有个过夜的地方。他知道身为老师的李灵肯定不会带他去什么茶馆酒吧的，因为太晚。那就只有去老师家，这样自己就有睡觉的地方了。

果然李灵没有让他失望，略微想了想边点头道：“既然这样，你就跟我回我家里去，我们继续聊。你家里真没人？”

罗威点点头：“真没人。他们都去我亲戚家玩了。”

李灵推上自行车：“好吧，跟我走，今天晚上我给你好好补习一下足球理论常识课。”

※※※

这个晚上，两人不知道聊了多久，他们从具体场景分析延伸到足球这项运动究竟是什么，又延伸到足球史上的趣事，球星的趣闻，最后到海阔天空谈理想，谈人生，谈流行音乐，谈电脑游戏，谈漫画小说……。当第二天李灵起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而罗威也早就走了，桌上留下一张纸条。

纸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一句话。

“谢谢老师。”

李灵光着身子，站在房间中，手中拿着这张纸条，傻呵呵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