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废柴

099.梨花诗和装逼文

一个暑假不见，杨炜有些吃惊的看着布挺，差点人不出来了。和白的缺乏血色的以前相比，现在的布挺活像非洲人。浑身黝黑，肌肉处棱角分明，身体健壮了不少。

“你去非洲援助难民了吗？”杨炜问。

“屁！老子一个暑假都被教练拉着特训，风雨无阻，两个月的地狱生活啊！”布挺现在小腿上还绑着铅条呢，确实受罪。

杨炜用很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两人耳边又传来了王亮吹嘘自己全家去新加坡玩的声音，寒假是海南岛，暑假出国了。他们对视一眼，同时对王亮喊：“光说没用，我们要看照片！照片！”

上学的时候总是希望放假，放假了又总盼着开学。这样的心情，大家都有，同学们凑在一起开玩笑的乐趣，总要好过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上网。

王亮见布挺又来拆台子，便转开了话题：“喂，你们知道不，今天我们班要来一个转学生噢！”

这个消息成功吸引了大家的主意，包括布挺杨炜在内，大家都催促他把话说清楚。求知中学对于转学生的接纳是很严格的，所以说这所学校出去容易进来难。平时不怎么能够看到转校生的。

见大家兴趣都被勾了起来，王亮得意的摇头晃脑，“听说长的很漂亮……”

“美女哇？”有性急的人喊道。

王亮冲他嘿嘿一乐：“男的。”

嘘声四起。“转来个男的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王亮只是笑：“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一群人带着这个悬念等到了早读的上课铃响。

班主任翟贵顺老师走进来，在他身边跟着一个瘦小的男生，这应该就是王亮所说的转校生了。男生们看着他，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除了男生，其他人都被这突然响起的笑声搞懵了。

布挺笑得很开心，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王亮会那么高兴了。高一体检的时候，王亮身高一米六三，是全班男生中的最低高度。眼前这个转校生一眼看去竟然比王亮都还要矮！

全班第一矮子的称号终于成功甩掉，王亮怎么可能不高兴？

翟贵顺看着下面这群男生，用力咳嗽一声。笑声戛然而止。

那个转校生显然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笑的，因为身高问题他可没少被人嘲笑过。不过他不担心，自己很快会让嘲笑他的人闭嘴，因为他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而且水平还很高。相比坐在下面嘲笑他的那些平凡男生，他可是精神上的巨人。你们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能吗？

“这是今天转校到我们班来的郭铭同学，去年新理念作文大赛的二等奖得主。”

翟贵顺这么一介绍，台下响起女生们的惊叹。在她们眼中，新理念作文大赛是少年天才的摇篮，现在在文坛混得风生水起的几个80后作家都是从新理念作文大赛走出去的。何况眼前这个男生还很帅气呢……除了有点矮，几乎没有缺点。

看到女生们的反应，男生们不爽了。王亮就在下面低声骂了一句：“靠！新理念有什么了不起？一群人吃饱了没事干，无病呻吟，装逼！”在网上小说圈子混了一年，好歹也混出了一点成就，见识了诸多大神显灵。如今碰到一个也是码字的，基于同行是冤家的道理，他当然不会给这个郭铭什么好脸色看了。

郭铭对女生们的反应很高兴，至于男生的无动于衷就自动理解成是对他的嫉妒了。

翟贵顺介绍完郭铭之后，指着靠墙的一个空位置让他坐过去。那儿只有一个娇小的女生，她旁边是空位。王亮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脸上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

新同学很快就融入了高二三班的学习生活——主要是和女生打成一片，男生对他的态度普遍冷淡。

不得不说郭铭凭着自己那张化点妆就是女人的脸，和“出色的文采”，博取了不少女生的好感。这个年纪的女生都喜欢幻想，对于那些华丽的东西缺乏免疫力，而他就能通过一两句自认“华丽丽”的词句打动女生们的心。比如什么“愉悦是翡翠炼成的百灵的翅膀；哀愁是黛玉心脏捣成的雨夜的烟雾”……

这种行为在男生中是很遭人恨得。更何况他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那种清高孤傲的神情，对其他男生的不屑，这些都让男生抓狂。因为成了校足球队的主力门将、助理教练，布挺和杨炜已经没人笑话他们了，相反男生的敌人换成这个郭铭。

布挺开始对于这种情绪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和那个郭铭无怨无仇，一个踢球，一个写文，互不搭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后来他发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今年下半年布挺已经十六岁了，只比自己小一个月的晋静也十六岁了。所谓十六岁的花季，进入了花季的少女出落的越发美丽动人，晋静是成了班上最受瞩目的女生之一。就算她那略微有些粗的眉毛配上五官也显得别有韵味。

人长的漂亮了，而且性格又很不错，自然就有人追。这和鸡蛋有缝，苍蝇就叮一个道理。

晋静是语文课代表，平时要负责收语文作业和大家的作文。很多人对于写作文都头疼，因此晋静催起来也头疼。只有郭铭每次都是第一个把写的厚厚的作文亲自送到晋静手中，交了作业还要问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晋静见郭铭语文成绩不错，也有心让他帮忙，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悉了。

下课的时候，郭铭总会拿着书本过来请教晋静，晋静如果有写作上的问题也会去找郭铭。

于是，不知怎么的，每次布挺在后面看着两人头挨头凑在一起讨论问题的样子，心里就很不舒服。

在他看来，晋静是他一个人的，顶多算上阿剑和杨炜。除此之外，和任何人关系密切一点他心里就不舒服。

而同时，郭铭很快从女生们的长舌中知道了哪些人是班上最弱小的，可以被欺负的，而且欺负了还能讨好女生的。

王亮是他第一个找上门去的。

因为中午很多人都不会去，在食堂吃晚饭后回教室，有人要睡觉，有人自然要吹牛。王亮在网上写小说这事情在班里不是秘密，以前他自己还拿这个出来吹嘘。后来仆街多了，自然也就不怎么谈自己了，而改谈他又在某某作者群里面碰到了那些网络著名的写手大大啊。

“网络小说？”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郭铭停住了脚步，随后一脸不屑地说，“那种东西有什么价值吗？我看过那些号称在网上点击千兆的小说，感觉很一般嘛。文笔很差劲，还全是不知所谓的废话。写这种东西的不嫌丢脸吗？”

王亮本来就对郭铭很看不顺眼，他又如此轻蔑的评价自己喜欢的网络小说，心中愤恨，反唇相讥。“哎呀，是没什么价值。既不能参加新理念作文大赛，又不能用来骗女孩子。除了每个月给自己赚几万块钱零花，真是什么价值都没有了。”他耸耸肩，叹气道。

听王亮骂自己用文章骗女孩子，郭铭脸上挂不住了。“哼！有些人想参加新理念还参加不了呢，韩汉、郭今明……哪个拿出来不比你那些网上的弱智写手强百倍？”

他不说酵母的名字还好，一说这个大家都笑了起来。郭铭知道这是在嘲笑他，但是他不理解这又什么好嘲笑的。自己说的不对吗？

布挺和杨炜吃完饭回来，走到教室门口，就听到里面响起一阵巨大的哄笑。“怎么回事？”他进去看着围在一起的男生问。

王亮知道布挺经常在网上看小说，也很喜欢网络小说，他决定把这个人争取进自己的阵营。于是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布挺看着那个一脸得意的郭铭，也乐了。“你们吵什么，这有什么好吵的？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知道不？他喜欢酵母是他的事情嘛。”

大家又笑了。

郭铭脸气的好似猪肝，“一个臭踢球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杨炜最不能容忍别人诋毁他喜爱的足球，见郭铭口出恶言，就要上去教训他。却被布挺拦住了。

“一个装逼作文大赛的二等奖，有什么了不起的？”

私下里，男生们管新理念作文大赛叫“装逼作文大赛”，因为里面的同龄人都说着和他们不一个世界的语言，想着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问题，并且都无一例外的认为自己是那么高贵、那么清白、那么悲伤。布挺给这群人定了性——纯粹装逼。

布挺这么说，大家笑得更开心了。郭铭知道自己一个人肯定说不过这么一群人，他剁跺脚，愤声说：“你们给我等着瞧！”

“你们给人家等着瞧！”王亮在后面尖着嗓子学他说话，大家都笑趴下了。

因为经常和女生在一起玩，男生们都给这个矮个子郭铭取了一个外号——娘娘腔。

下午大家都很开心，因为他们终于狠狠出了口闷气。将那个娘娘腔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落荒而逃的布挺自然成了大家的英雄，不少人过来拍他肩膀称兄道弟的。去年那种歧视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

晚上布挺对晋静得意洋洋说起这事的时候，晋静还小小批评了一下他。说他也不要太过分，点到就行了，怎么说大家都是同学，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郭铭同学确实很有才。

对此，布挺不屑一顾。“虽然我不会写文章，但是好歹也看了不少。把看着华丽的辞藻堆砌起来，像盖房子那样就算文笔好了？那我通篇都用成语写作文，老师会怎么说我？翻字典谁不会啊？”

这个是小问题，晋静知道布挺倔脾气又上来了，所以她把话题岔开了。大家都很有默契不去谈论那个矮子。

没想到第二天王亮就找到了布挺，让他帮忙想办法对付那个郭铭。

原来郭铭的同桌，那个小女生是王亮的女朋友。当初王亮就是利用自己在网络写作这个身份骗取了人家小妹妹的芳心。没想到现在来了一个比他更厉害的角色，小妹妹顿时为郭铭的文采而倾倒。王亮担心长此以往，自己的女朋友要跟着郭铭跑了。

布挺听了王亮的请求无奈摊摊手：“这种东西别人帮忙也没用吧？她心里怎么想，怎么做，别人有什么办法阻止？她要是真喜欢上了……”他突然看到王亮悲痛欲绝的表情，连忙改口，“好吧，我想……让他出出丑应该有助于你的女朋友迷途知返。”

上午第三节课是语文课，因为上个星期作文交了上去，这节课应该是作文赏析课。他们的语文老师有一个习惯，总是喜欢让写的好的学生拿着自己的作文在讲台上对全班念。她认为这样能起到鼓励学生向榜样看齐的作用。

没错，那些被叫上去念作文的学生都会洋洋得意高兴很久，因为这是很露脸的机会。

布挺知道郭铭引以为傲的就是作文，他也看过这小子写的作文，私下评价是四个字——“惨不忍睹”，除了华丽堆砌的辞藻，什么都没有。要知道能把议论文写成抒情散文的人是很可怕的。

到时候语文老师肯定会把郭铭叫上去念作文，因为这个老女人已经不止一次在课堂上表扬郭铭同学的文笔了。于是，布挺决定在语文课上找郭铭的茬。

郭铭是语文老师喜欢的学生，找他的茬就意味着和语文老师过不去。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就只有布挺有条件做了——他可不用担心自己被叫家长。

于是他对王亮说：“好了，到时候你等着看戏就是了。”

※※※

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声终于响了起来，王亮特意向布挺作了一个“别忘”的手势，布挺回他一个“OK”。

语文老师果然在上课的时候先是大肆赞扬了一番郭铭同学的这片作文，说了很多云里雾里的溢美之词。布挺觉得这些词搁在猪身上，猪都要脸红，偏偏郭铭昂着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男生们看的很不爽。

夸完了老师便叫郭铭上台朗诵他的作文，于是郭铭就在女生们羡慕的眼神和男生们愤恨的目光下昂首阔步走上了讲台。

从老师手中接过自己的作文本，清清嗓子，开始朗读。

这是一篇讲述他转学过来的心情散文，语文老师的评语是深入刻画了“我”的内心世界，文笔优美，字迹工整，情感真挚，感人至深……

但是当郭铭开始念了之后，布挺只觉得自己正在遭受一种煎熬，他浑身打摆子——好冷啊！

“……回头时，看见你们仍围着。可人为什么这么多，我怎样也望不到你们啊，前尘隔海，如雾似幻……而现在我只能安静的听别人埋怨，恍若隔世，恍若隔世……本来给了我一生一世铭记的承诺，可是半年还不到便将我遗忘；本来以为哪怕我们白发蟠然，也会一如当年的一同欢笑，却不想我们还是未皓首，便在彼此的记忆中苍老了……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我明白，这是一个绝佳的报复，一个决绝的转身，一场决绝的遗忘……”

更“决绝”的是，郭铭念着念着，声音低沉下去，情绪就上来了，眼眶中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当他念到这里，女生们感动的一塌糊涂。男生们慑于老师威严，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里狂竖中指。

然后到全文最后，郭铭讲述自己的夜深人静的寂寞与悲伤。他这样写道：

“……于是我会在深夜喝一杯coffee，然后就整夜整夜地写文字，写那些很哀伤很哀伤的句子，写到泪流满面。看着那些哀伤的句子，我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睡……”这是全文的高潮，是大音之后的希，巨响之后的静。教室里面都安静下来，被这种悲伤的气氛所感染。

偏偏就有人要出来挑场子，破坏气氛。

安静的教室中突然响起一声很清晰的嗤笑，这声音在沉浸于伤感情绪中的人听来就很刺耳。语文老师猛地抬头盯着教室左边第三排。“布挺，你笑什么？”她厉声喝问道。

郭铭也恨恨的盯着他。

全班同学都扭头看着他，这个时候布挺站了起来：“老师，我只是觉得郭铭的最后一段是废话。”

废话！？这话刺激了郭铭的神经，自己字斟句酌出来的东西被说为废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等语文老师发话，他就抢着反问布挺：“哦，不知道你如何看出来我写的都是废话呢？”他刻意加了一个“都”字，就是希望玩文字游戏，布挺只针对他最后一段，他要把布挺攻击的目标扩大到全文。

布挺一本正经地说：“要睡觉了喝咖啡，然后整夜整夜地写那些很哀伤很哀伤的句子，当然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了。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啊哈哈哈哈！”那些憋了快一节课的男生们终于爆发了，拍桌子跺脚的笑成了一团。就连不少女生都捂着嘴笑了起来。课堂秩序以及刚才营造出来的很悲伤很悲伤的气氛荡然无存。

布挺看着前面晋静趴在桌子上笑得很开心的背影，心里觉得很爽。他其实不单单是为了帮王亮，也为了在晋静面前赌一口气呢。

小静，这就是你所谓的很有水平的郭铭同学写出来的很有水平的东西，在我眼中一文不值呢！

面对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郭铭同学肺都要气炸了。这是自己非常得意的一片文章，是准备拿去参加今年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参赛文章，却没想到被一个白痴说成废话！这……简直忍无可忍！

“你……你有什么东西能够拿上来念的？你的作文可以吗？有本事你上来念念你的作文。”他反唇相讥。这其实是很不理智的行为，如果他闭嘴让语文老师出面，效果肯定会好很多。他和布挺之间的战斗是学生对学生，大家势均力敌。可语文老师和布挺之间就是老师对学生，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战斗了，语文老师只要一句：“你给我出去！”就能将布挺轰杀。

布挺拿着作文本就上去了：“念就念，怕啥。”他写的是首诗，当然以他的水平肯定是写不出来什么好诗的……

语文老师还没反应过来，任由布挺站上了讲台，随后翻开本子，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

“方便面 点（·） 时间。”这是标题。

台下已经有吃吃的笑声。

“方便面，真方便/小小袋子装碗面/遇着急事拿出它/拆开袋子取出面/不慌不忙放入碗/放佐料，撒食盐/冲上开水没过面/转眼间，面变软/嗞溜嗞溜吃完面/抹抹嘴巴去上班/哈哈哈，真方便！”

当他念到“哈哈哈”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笑疯了。

郭铭则是一脸铁青的站在他身边，觉得被和这个白痴放在一起是莫大的侮辱。

布挺毫不理会别人的反应，他继续摇头晃脑：“话说九月里一天/起床一开时间晚/忙刷牙，又洗脸/掂起书包向外窜/妈妈急忙冲我喊/晚了也要吃碗饭/当学生，任务坚/一上午的长时间/不吃点儿饭怎么办/快来吃碗方便面/嘻嘻嘻，真方便！”

笑声比之前笑了不少，不是大家都不笑，而是大家都笑岔气，或者笑得浑身发软，没有力气出声了。于是满教室都只能听到众人“嘻嘻嘻”的笑声。

“说方便是方便/人们吃的真方便/但是不要长时间/一直吃那方便面/方便面虽方便/但是也有坏方面/吃的多了肚子痛/还得去把医生看/到时才觉不方便/不方便怎么办/各位朋友听我劝/增强时间的观念/那时才是真方便！”

念完这首“长诗”的布挺挑衅地看看郭铭，对方咬牙切齿的问他：“这就是所谓的诗？你觉得它很好吗？”

“难道你觉得它不好？国家级诗人写出来的东西估计也就和我差不多。梨花体知道不？新兴诗歌流派，我就是那流派的。”布挺挺胸抬头，一副“倍儿自豪”的表情。随后他又耸耸肩，现场做诗一首，“毫无疑问/我写的诗/是全天下/最好的诗！”

就连身为语文课代表的晋静都没法让自己保持严肃，趴在桌上很开心的笑去了。

郭铭彻底败在了装白痴的布挺手下，愣愣看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语文老师终于反应过来讲布挺轰出教室的时候，他刚刚走到门口，下课铃就响了。于是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教室马上又笑成了一团。